善良的價值：《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讀後感

一、故事大綱：

故事敘述一名心智障礙者查理在接受腦部手術之後，由智能障礙急遽躍升為無人可及的天才，而後又因手術副作用而衰退變回智能障礙的過程。該書特色是以查理的第一人稱觀點來敘事，遣詞用字、思維方式隨著他的心智變遷而有顯著的差異。阿爾吉儂是在查理之前接受腦部改造手術實驗的一隻倉鼠的名字。（引用自維基百科）

查理在本書的一開始，是一個有著智能障礙，卻也同時擁有穩定的工作和人際關係、知足常樂的三十歲男性。然而在手術成功順利變聰明後，他卻一一失去了工作、朋友，以及快樂，僅僅是看待世界的觀點轉變，就產生了如此巨大的影響。縱使最後查理退化回原先的智商，卻再也無法重拾過往的生活……

二、心得：

有鑑於這本書血淋淋地呈現出一般人對智能障礙者有意無意的歧視，我認為非常值得放入義務教育的指定課外閱讀當中，畢竟無知的小孩最喜歡嘲笑與欺負弱者了，認真讀了本書的孩子應該會有所反思吧，因為《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的渲染力就是如此強烈……

我個人也是看完本書後，才開始停止使用「智障」、「白癡」、「腦殘」、「低能」這些詞彙來表達我對於社會上那些缺乏良知的愚蠢行為的憤怒。儘管一直以來都隱隱約約知道這些詞彙帶有歧視意義，但由於找不到更好的代替詞，所以仍然使用著，但以第一人稱了解過查理的生平後我再也沒有辦法繼續這麼做了。障礙者沒有欠我什麼，我實在不該把他們和那些爛人混為一談（後來我決定改用「沒帶大腦」來形容社會上的亂源——事實證明我不是找不到更好的詞彙，只是沒有用心去矯正我的歧視罷了）。 

查理自始至終都是個善良的人，他對實驗用的小白鼠阿爾吉儂充滿關懷，儘管其他人都只把阿爾吉儂當成實驗道具，但查理看見小老鼠眼中存在著心智，就像他知道自己在智能障礙時也擁有心智，儘管比常人愚笨，卻不像一顆石頭毫無感覺。因此他總是善待阿爾吉儂，幫助他逃跑，為他獻花。也許有人會將查理對阿爾吉儂的執著解釋為同病相憐，但從查理在學術發表會中放出阿爾吉儂，以及在女廁中對阿爾吉儂說的話中可以看出，在他心中阿爾吉儂與他是對等的個體，並非單純只是他自己的投射。

雖然查理成為天才被人指責「對比自己愚笨的人不耐煩」，也不代表他不再善良。其他人何嘗不是「對於比自己愚笨的人不耐煩」呢？豈止不耐煩，還總是利用智能障礙的查理：在查理不知情的狀況下透過他從客戶身上收回扣、向他的父母販賣智能障礙療程來賺錢、以嘲笑他為樂……他們在查理的智能超越他們之後紛紛開始厭惡查理，覺得自己在他身邊時顯得很愚笨，想盡辦法把他趕走，儘管查理一次也沒有做出傷害他們的舉動，一切都是他們的自尊受不了自己是個蠢人——對於被當作蠢蛋這點，查理在智能障礙的時候不以為意，但他在聰明到足以認知旁人的惡意後，他就再也無法忍受別人不尊重自己了，對於不把智能障礙者當人看的世界，他感到非常憤怒。

但人終究是無法改變他人，即使到了結局，查理也沒有辦法改變作中任何一個人對於智能障礙者的態度，無論是憐憫、作弄或是保持距離。查理能做的只有改變自己，去尋找自己的父親、母親、妹妹，試圖化解童年的創傷；還有繼續做實驗、書寫論文，想要幫助世界上其他的智能障礙者變回「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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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正常人」對障礙者的歧視只是這本書的一個小主題，《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真正要談的是，才智與幸福可否兼得，還有善良究竟有沒有價值？

有關第一個問題，作者的答案顯然是否定的。查理變得聰明以後，漸漸能看出其他人待人接物的不一致、不真誠以及背後自利的動機。他發現沒有人是真心對別人好的，曾經他以為是好人的人，全都是道德上具有瑕疵的人（除了後文會提到的愛麗絲）。這項發現使他失去了純真快樂的心，變得憤世嫉俗。

漢字文化圈也有類似的見解：「人生識字憂患始，姓名粗記可以休。」「無知便是福」、「傻人有傻福」，太多的知識使人不幸，似乎是人類的共識。但這也不代表無知就真的比較好，僅僅是無法認知到現實有多糟，心裡會比較快活罷了。

沒有受過歧視的人，無法理解社會的黑暗；而受到歧視的人，難以追尋知識及維持內心平衡。在對於社會黑暗面的理解之下，還能夠同時擁有淵博知識以及平和的心靈，這樣的人有多少呢？有如此智慧的人，已經可以去創立宗教，做人類的精神領袖了，並不是理論上有可能存在，就能夠說這是普世之理的。我認同作者的觀點，對凡人而言，幸福與才智確實無法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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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第二個問題，善良的價值，人們對此總不願多談，比起財富、美貌、身高、智商、學歷、人脈、體面的工作、優秀的配偶與小孩，善良似乎只是道德枷鎖，儒教遺毒，做一個善良的人究竟有沒有任何的好處？

在此先假設善良指的是純粹的利他行為。利他行為固然可以滿足自己的虛榮心，使人產生一種我真是個好人的自我陶醉，做慈善也確實能免除一些罪惡感（並非真的犯了什麼罪過，而是降低「世界上有些人正無端受苦，自己卻幸運地健全活著」的不安）。那撇除掉這些自我滿足的動機，純粹的利他行為真的存在嗎？如果存在的話，又是為什麼存在？善良的價值是什麼呢？作者幽微地給了讀者提示：書中存在一個真正善良的人，從未使過壞心眼的人，成人讀寫班教師愛麗絲‧紀尼安。

紀尼安小姐是本作的良心。只有她真心關心查理，無論是最初他智能不足的時候，或是最後他智能退化的時候，她一直把他當作一個人類來對待。她讚美查理的善良與上進，認為這些是難能可貴的特質，雖然是她推薦查理進行腦部手術，但她不像其他人那樣迷信聰明才智，也正是她指出查理變聰明後「失去了過往那種討人喜歡的特質」（儘管我不認為查理失去了善良，但是在這個語境下，她指的是善良）。即使得知旁人羞辱她「幹嘛對查理這個智障這麼好？是不是跟他搞上了？」她也沒有因此改變對查理的態度。我沒辦法想像如果沒有紀尼安小姐，查理要怎麼撐過社會上對於智能障礙者排山倒海的誤解與惡意。我想這就是為什麼書的結尾，查理將為阿爾吉儂獻花的任務託付給愛麗絲，因為她是唯一一個願意為他人無私付出的人。

單就本書的內容而言，讀者會得出一個結論：純粹的利他行為恐怕對個人是沒有任何好處的。善良的查理、善良的紀尼安小姐，都沒有受到世界溫柔以待（說粗暴以待也不為過了），但是社會上如果少了善良的人，會淪為活生生的地獄，這正是善良的價值：沒有一點好處，卻不可或缺。

（題外話：德國的精神科醫生泰倫巴赫（Hubertus Tellenbach）曾在1961年出版的《憂鬱》一書中描述了容易發展出憂鬱症的人格特質：重視秩序與和諧、善良、利他、重感情、負責任。看，善良的人不只沒有好處，還容易得憂鬱症。如果知道善良會害人過得這麼辛苦，那麼鼓勵其他人做善良的人實在是非常不負責任，善良只能是自發的選擇。有些人懷有道德潔癖，必須做一些崇高的事才能活得舒坦，自私自利地生活反而會帶來精神上的苦痛，但這樣的人終究是少數。現實中善良的人，若不是受人蒙騙，相信好心有好報，就是真的抱著做功德的心態了吧。）

三、結語

《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並不是一本鼓吹善良、破除歧視的書，也不是看了會充滿希望的書。他點出了世界對待障礙者的醜惡嘴臉，也刻劃了在黑暗中搖曳的人性光輝，更殘忍地描繪了善良的火光如何被掐滅。但他也不是要鼓勵人們自私自利，而是透過第一人稱呈現身心障礙者處境的艱難，藉此喚醒人們的良知，使人們自發地做一個善良的人。當然，即使不論內含的思想如何，本書劇情編排細緻、文筆流麗，值得一讀。

在此引用促使我閱讀本書的一句推薦感言作結：「一想到自己有可能到生命結束都沒看過這本書，就讓我誠心感到恐懼……《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就是這麼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