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陳夢綺：未婚女兒照顧年老父母的壓力

——專訪陳夢綺

  前言

     圖書館溫暖昏黃的燈光下，她逆著光快步朝我走來，輪廓隱隱滅滅，像是擔憂自己就算沒有來遲也會他人帶來什麼困擾，不是自卑，似乎單純只是習慣替他人著想。看我手忙腳亂的調整擺設，她就像朋友般一起移動並提出建議，待一切就緒，反倒是她撫平了我緊張的心緒。

     「她」是在竹北高中任教多年的優秀數學奧林匹亞培訓老師，也是幾乎獨力照顧年邁雙親的宜蘭女兒，更如同是四個孩子的乾媽，她，是陳夢綺

  序章

     「身為未婚女兒，照顧年老父母比他人多出的壓力為何?」她聞言微愣，好似沒認真想過自己相較他人付出了多少，旋即莞爾一笑: 就是時間的壓力啊，「大概每周末一下班就要從新竹趕回宜蘭，陪父母度過周末」，稀鬆平常，只是日常的一環，但同時也將成為她的大部分。未婚的孩子，似乎相較於其他手足多出了更多照顧父母的理由與責任，她說，我卻絲毫看不見怨悔之色，「不做，當然也不會怎樣，只是我能做，當然就會盡力去做，跟社會期待無關，單單只是因為那是我的爸媽，我的感情與內心驅使我如此」她面上的篤定不容質疑。

當問及最希望得到的幫助，她希望父母能多與社會連結，去上課、交流，同時也舒緩心情，她笑: 其實就跟幼稚園的內容差不多，再加上平日政府的居服員會來，社會的資源稍稍減輕了壓力，而對她自己來說，真正可以做的也不太多「我還能做什麼更好的，除了陪伴?」

「色難，孔子英明啊」

      照顧父母最難之處是什麼?她毫不猶豫，就像孔子說的「色難」，老年父母照護，除被照顧者外，照顧者也承受莫大的精神壓力，隨時保持和顏悅色實在相當艱難，尤其是在這段關係投入許多感情之時。比如親子間的價值觀差異:「衝突最多的，算是金錢觀念吧，父親不論何事，幾乎總是想著節省」從電費到瓦斯、從廚房到客廳「常常吃飯吃到最後，全家只剩一盞小小的孤燈，每天搞得像鬼屋一樣」她略帶無奈的笑著打趣，眼中的光芒倒似慈祥的父母談論自己的孩子。此事也時常引發父母親之間的拉鋸戰，最後還得她出來打圓場，活了這麼多年頭，他們的價值觀早難以扭轉，解決方法只能是自己心境的調適。而老年人面對自己的逐漸老化失能，心中的挫折可想而知。子女能做的，也只能費盡心思助其舒緩心情，多與其他同齡人接觸，並找到歸屬感。她的話也宣告了未來每個人均須面對的棘手課題。

      我佩服她在辛苦照護的同時，還能成為每個學生的名師益友，「我當然也喜歡與學生相處，但很大一部分，還是因為那是我的工作，我把照顧父母及工作排在最前面，但【我自己】就幾乎消失了」，喜歡聽音樂、爬山、看書，這些都排在看不見盡頭的遠方，充滿淡淡的悵然，可她的語氣又令人感到一切都稀鬆平常，後來，她要求弟弟每月回去一趟，給自己些緩衝的空間「不然我可能真的會瘋掉，但同時，這件事對我也是很自然的一件事，因為我知道我現在不這麼做，以後一定會後悔」她也不曾想過什麼其他的可能或掙扎「一開始，我就知道這件事我一定要做｣

「死亡不可避免，而我也沒通達到可以去當心靈導師」

     論及死亡的議題，她沉默一陣，目光似乎看到那個遙遠、我無法企及的地方，略帶嘶啞的說她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我不敢想，怕想了之後就再也收不住了，畢竟我爸媽年紀都很大了」她的眼神帶著些許黯然與領悟的清明「我只能盡全力做我能做的，我希望他們有一天走的時候，我是不會有遺憾的」。談及這個話題，一般這個年紀的人眉梢總是緊蹙，她的眉眼間卻依舊溫柔平和「我也不知道有一天他們離開的時候，會是什樣的光景、什麼樣的心情」也許是想活絡氣氛，她半開玩笑說那時自己說不定反而輕鬆了，剩下的等到時候再說，而她面上的淺笑我難以解讀。她認為畢竟是自己的至親，情感上定然難以理性，此刻多想無益，特別是自己投注了這麼時間、心力的人「我只覺得他們到最後是很自然地離開，也好。無愧、無憾」

  「長照這個產業前途一片光明」

     突然，她話風一轉，就像瞬間又開始替他人著想「你想，這個產業一定有很多發展空間，比幼教更需要投入」她侃侃而談這個產業的可能性，就像母親細數自己的孩子。我退休回宜蘭後，也許可以去做這方面的工作，我有看到這個產也很大的潛力與產值，她說。一如往常的細心敏銳。

    最後，我們閒談到自己以後面對相同的宿命時，會有何想法，她告訴我 : 「照顧父母也讓我

清楚意識到，自己以後會面臨何樣的情況，不管是身、心理，都能提早做準備，我更從他們身上學到了很多從未想過的東西，我希望我未來能一直當個我喜歡的人。人生，不就是這樣嗎?」

後記

    陳夢綺是從小陪著我一起長大的、如同血親一般的存在，她對我和哥哥的照顧，以及近年來奔波兩地照顧的辛勞、鮮少說出的苦，我皆銘感於心。

訪談結束後，我們一如往常地閒話家常，她問我是否要載我去吃飯，一如往常，甚至順便幫了同學解題，畢竟，日子無論如何都會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