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UL137-Val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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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頂豪宅的電影廳中,正播放新上映的冒險動作片。


  劇情內容講述一群來自邁挪的探險團隊,前往奧瑞根大陸探索古墓遺跡,竟意外促使千年前的木乃伊復活,為免它禍害人間,主角們與當地的戰士攜手協力,歷經千辛萬苦,終將木乃伊送回冥府。


  男友對打打殺殺一類的影劇不感興趣,馮瑰逸遂獨自觀賞,全全則側躺腳邊,電影槍聲爆響不斷,牠卻能睡到舌頭外露。


  而後電影演到喝醉的女主角在篝火旁,迷迷糊糊地告白男主角,後見兩張臉愈貼愈近,四唇即將相接……


  一道陰影從後投下,覆住觀影人。


  螢幕上的兩人後因女主角醉暈而沒接成吻,馮瑰逸得到的吻則混合了白麝香沐浴精、雪松鬚後水、海鹽洗面乳……以及一股濃郁的榛果奶茶。


  廖穆斌當即被搡開!戀人倉皇跌地,足跟還踢到熟睡的全全,令牠驚醒抬頭。


  「有沒有摔傷?」男人趕緊跨過沙發,蹲身查看。


  「沒事……不小心滑倒。」馮瑰逸定下心緒,摸了摸走來嗅嗅的全全。


  廖穆斌攙人回位,馮瑰逸目露猶疑:「你……你怎麼突然喝榛果奶茶?」


  榛果奶茶是周晨漆最愛喝的飲料。


  「吃早餐時,機器人問我想喝甚麼,我說隨便,它就幫我做了一杯榛果奶茶。」原想試試機器人會不會端上奇怪的飲品,卻普普通通,倒是女友的反應出乎他的意料,「你討厭榛果?」


  「沒有。」美目撇開,轉移話題:「這是動作片,你要看?」「你看我就看啊啊啊……」全全的濕鼻子碰到廖穆斌的小腿,怵得他縱上沙發。


  自從上回遭超大隻的弗拉維犬撲倒,他對狗的恐懼升到新高,都伯文的外貌又與弗拉維有幾分相似,縱使馮瑰逸每日讓男友和狗狗短暫接觸,廖穆斌依然不願主動靠近全全。


  「全全,趴下。」都伯文生性聰明服從,相處半個月,基本的指令都學會了。


  廖穆斌摟著伴侶,心跳穩定後,目光便轉至大螢幕,而馮瑰逸依偎厚實的胸膛,心情卻益發紛亂,全然沒法專注電影後半段的情節。


*****


  入夜後,眾人齊聚娛樂室,邊看球賽邊玩遊戲。


  但是這場足球賽蠻無聊的,領先的一隊進球後便不再進攻,落後的一隊又遲遲搶不回球,場面沉悶,所幸娛樂室甚麼沒有,玩的最多,廖穆斌和達達克比撞球,每局的輸家做伏地挺身五十下。


  另一邊的休憩區同樣玩得不亦樂乎。


  「預備備……起!」王冰穎右臂自上揮下,宣布比賽開始。


  梁錦緋與馮瑰逸分踞長沙發兩端,眼前的矮几除各式酒水零食點心,尚有兩瓶指甲油。她們一執天空藍,一執樹梅紫,由姆指至小指依序塗滿塗勻,看誰塗得又快又不溢色。並由機器人掃描運算,每溢出零點零五平方公分,便加時半秒。


  「那個……」李運喆想推眼鏡,兩手卻被人牢牢抓握,「為甚麼是我當模特兒?」


  王冰穎貼心地幫他扶好眼鏡,「暮梓姐在跟女兒老公視訊,就請你來當啦!」還舉起鬱金香杯,杯中裝著木薯球膠三七生物鹼,將之遞至李運喆嘴前,含著透明管吸飲,「而且你的手很好看,塗指甲油超漂亮!」


  李運喆斟酌措辭:「我想我不適合……」「阿喆,別動。」左邊的馮瑰逸抓他的手抓得更緊,小刷子在姆指上快速來回。右邊的梁錦緋已然開始塗刷食指。


  最末的小指甲片最小最難塗,馮瑰逸刷到第二下,便聽彼端高朗:「好了!」


  「兩分十四秒三六。」王冰穎掐下碼表,後聽第二人喊:「我也好了!」再掐一次,兩分十五秒二一。


  經機器人運算,右手溢色有零點零七平方公分,加一秒,左手則溢了零點零三平方公分,加半秒。


  結算成績為兩分十五秒三六比兩分十五秒七一,梁錦緋拍掌歡呼:「哇喔!險勝!」


  輸家吐出長氣,然後拿起六百五十毫升的啤酒杯,咕嚕而飲!


  「你們在玩甚麼?」同家人視訊完的周暮梓走來,即瞧這般豪邁的喝法。


  王冰穎亦是咋舌,醫生則皺起眉頭:「瑰逸,你喝慢點……」「我陪你喝!」梁錦緋雖是贏家,仍咕嘟嘟地滿杯,抬頷乾了!


  一口氣攝取那麼多酒精,饒是海量的馮瑰逸也被酒氣衝得一時發暈,頭顱欲枕上椅背,卻感右頰一暖,男友站在沙發後,單手托著她的臉蛋。


  首領發話:「咳,抱歉掃你們的興。金奕璋隨時會來,我們這裡可沒人會打醉拳,不要玩得太忘形。」


  「放心,金奕璋忙著安撫他外婆和舅舅。」梁錦緋又倒一杯威士忌,「離蘇醪祭只剩十天,整個北島都沒空幫他幹壞事,他要拿刀拿槍,還得從竹壽運來。為防止有心人士作亂,警備隊在蘇神大橋設置臨檢站,暮梓姐也和負責的警官講好了,一有狀況便第一時間通知。」語畢,那杯威士忌旋即見底。


  馮瑰逸也就口吞飲烈酒。


  「你們在拼酒?」達達克擔著木球桿走近,「還喝威士忌!是要比到馬桶去嗎?」


  梁錦緋漾出甜笑:「當年我在小綠松用威士忌喝贏三個綁匪,阿斌才能上樓去救人質。」


  馮瑰逸頓了頓,又再執杯。


  廖穆斌馬上拆穿:「只有頭一杯才是真的威士忌,那些蠢蛋喝茫後,根本沒發覺你喝的是摻了威士忌的綠茶……」話沒完,女友的那杯又空了,欲再添酒,他連忙蓋住杯口,「別喝啦!」


  李運喆拿走梁錦緋的那杯,王冰穎則抓起酒瓶交給機器人。


  「好啦好啦……」周暮梓亦道:「喝這麼兇對身體不好,去洗把臉。」


  半醉的兩人如綿羊般被趕進廁所。


  廁所有獨立的馬桶間,梁錦緋打開彷若樹皮的單門,馬桶左側的落地窗外,白雪覆綠竹,別具一番情調,猶若在野外赤身解放。


  馮瑰逸旋開水龍頭,掬冰水猛潑數次面頰後,也不擦臉,倚坐一旁的石長凳,怔愣出神。


  待隊友步出隔間,坐著的人忽問:「小緋,你和穆斌認識多久了?」


  「唔……」她一面洗手洗臉,一面計算,「十一……十二年。」


  「為甚麼你們沒在一起?」聞得此言,梁錦緋先是一懵,旋又輕笑:「在你眼中,你的穆斌當然是全世界最棒的,不過阿斌對我來講是朋友,很要好,但只是朋友。」


  馮瑰逸猶問:「那……你們有想過交往嗎?」「嗯……人與人最終會走到那裡,部分是取決於相遇的時地……戈麥埃那裡很難讓人產生粉紅泡泡。」梁錦緋抿了抿唇,續答:「像是你和阿斌若是早幾年相識,或許就不會是情侶。」

醺然的美眸一凝,眉睫隨後掩下。


  「我和阿斌都很高興成為彼此的好友,也希望一直保持現狀。何況……」梁錦緋拿毛巾擦乾臉後,丟入門邊的洗衣籃,「我不想談戀愛。」


  「叩叩。」木門忽響剝啄,門外的周暮梓朗問:「怎麼待那麼久?不會真的醉倒了吧?待會兒多喝點水,加速解酒。」


  輪到馮瑰逸進入馬桶間,梁錦緋則踏出浴室。


  到了深夜,外頭飄著小雪,已回臥室的周暮梓無意間朝下瞥去,室外花園尚亮著黃光,正納悶機器管家怎麼沒關燈,卻覷後院一隅的竹篷內,熾焰烈烈旁,馮瑰逸拿著杯子猛灌!


  又在喝酒!周暮梓氣沖沖地跑下去,熟悉的香味甫飄進鼻腔,已到口邊的斥責旋又嚥下:「那是……榛果奶茶?」


  馮瑰逸驀地醒神,「暮梓姐……你還不睡嗎?」方形石爐的四周是一圈平台,其上放有保溫桶,喝光便可取飲。


  「你不也沒睡?」周暮梓落座人身側,「在想念阿漆?」


  「我……」馮瑰逸抬手掩目,「我想讓舌頭適應這個味道,不要……不要那麼敏感。」聽者不解:「甚麼意思?」


  「今早穆斌喝了榛果奶茶,我推開了他,因為聞到味道時,我以為……」素來清冷的女聲發顫,隱隱哽咽:「以為晨漆回來了……」


  聽了這話,酸意湧上周暮梓的鼻頭:「我有時也會夢到阿漆,場景大多在老家,我和他被我媽趕去圖書館念書、和我爸到海邊釣魚,曾為冷凍庫的最後一支冰棒,吵到鄰居來勸架,也曾為看跨年煙火,晚上十一點偷偷離家……在夢裡,不會意識到阿漆已經走了,甚至在夢醒的那一瞬間,你會覺得……」「覺得他還活著,等會兒要去哪邊和他做甚麼……」另一人悽然接續:「但到下一秒,又會發現現實中的他……永遠離開了……」


  見她這般模樣,周暮梓咬著唇:「那輛金棕色的艇車,是不是……」「是。」知她要問何事,馮瑰逸逕答:「那輛艇車是在晨漆出事的前一年推出的,他第一眼見到就非常心動,還把照片設成T-slice的桌布。我原先想買給他,他卻堅持不要,說看著酷炫而已,真買了他也不會開……他走之後,我就買下來了。」


  周暮梓長聲喟嘆:「你爸媽那時說你罹患憂鬱症,後又突發心肌症,住院療養很久。治喪期間,他們總共來了五次,幫了很多忙,卻始終沒帶回阿漆的遺物……你們同居的那間房子還在嗎?」


  「在。」馮瑰逸答:「但我不敢進去。」「你搬回家和爸媽住?」周暮梓問。


  「不是。」而後她坦言:「這三年來,只要我一習慣某個地方,便會無法控制地思念晨漆,必須頻繁更換住所,短則三天,最長一星期,一定要換房換地點,否則我……我會瘋掉。」


  周暮梓越發心疼,卻也疑惑:「可是這陣子我看你沒甚麼異狀……是因為阿斌?」她點點頭:「穆斌的露營車四處跑,窗外的風景幾乎每天都不同,讓我的情況改善不少,我……我很愛他,可是……可是我忘不掉晨漆……我該……該忘記他才對……」話到末處,眼淚撲簌簌地直落而下,馮瑰逸欲含住杯緣,卻被一隻手攔住。


  「瑰逸,你忘不掉阿漆的,也不需要忘掉。」拿開玻璃杯後,逝者的親姐輕撫潸然的臉龐,揩去淚珠。


  婆娑的淚目泛著歉疚:「但是……但是這樣會對不起穆斌……」「與其擔心阿斌的想法,不如先擔心你自己。」周暮梓柔聲:「懷念一個人有許多種方式,你選了最痛的那種。」


  馮瑰逸閉上雙目,抽噎不止。


  撥整被淚水沾濕的髮絲,周暮梓續:「如果想念阿漆,那就去想啊,想他這時來花琅寺會拔一根冰柱來舔,想他得知靛潮的兵將囚禁神明,肯定會跟我們一樣,設法闖入海妃宮,想他看到現在的全全,又會縫甚麼奇裝異服給牠穿……」


  啜泣漸止,泛紅的瞳眸亦不再流淚,周暮梓繼而道:「阿漆的殉職固然帶來悲傷,但他留下的遠不只痛苦,很有感染力的笑聲、老是蹦蹦跳跳的樣子、半夜睡不著就提著不插電的吉他自嗨……我們可以代替他,去見識體驗各種景色、嗜好、美食……想想他碰到這些事物會說甚麼、做甚麼,就像一份守護,留在每個在乎他的人心中。」


  「那穆斌呢?」馮瑰逸問。


  「你得先處理好自身的情感和思緒,才知怎麼面對阿斌。」周暮梓後又提議:「等哪天有空,我們去看阿漆,他葬在東旗山。」馮瑰逸抹淚頷首。


  周暮梓展眉微笑:「很晚了,快回房休息,不然等阿斌找到這來,看你眼眶這麼紅,嚇都嚇死了。」


  爾後兩人一齊踅回主屋,各自返至臥房。


  房內,廖穆斌躺枕貴妃椅,捧著紙本小說看得正入迷,沒瞧著女友的面色。馮瑰逸遂逕入浴室洗澡。


  光裸的女體浸入石頭浴池後,方才的悲痛隨著水氣上升,飄離腦袋。


  浴室外,廖穆斌看書看累了,將書本擱至椅子旁的邊桌,驀然瞧見桌面側邊有一道長方細痕,似為暗格,好奇一按,淺淺的抽屜隨即滑出,裡頭是一本薄冊和一支鋼筆。拿起冊子翻開,是手札。


  現代人幾乎不用紙張和油墨筆書寫,記事均用T-slice,唯剩愛好者想陶冶性情,或一些家長為增加小孩的修養,方會購買真正的紙筆來練字。


  大概是瑰逸住在這時,隨手記錄的瑣事……正猶豫要不要細讀,一張紙質相片倏爾飄飛至地,他撿起一瞧,相片中是一對男女及一隻成年的都伯文。


  都伯文趴坐草地,左邊的女子側臥毛毛的軀體,與彼側單膝而跪的男子相吻。


  女的自是馮瑰逸,不過更令廖穆斌訝異的是,他認得那名男子。


  於此同時,他恍然憶及一事。


  馮瑰逸出浴室時,臥室僅餘床頭小燈是亮的,戀人背對小燈,坐於暗處的貴妃椅。


  不等人問話,廖穆斌即遞來那張相片,「暮梓姐老家的書桌有一個電子全家福,他弟弟……就是相片上的人。」他斂眸逕續:「她曾說弟弟有個未婚妻,弟弟去世後就斷了聯絡……原來他的未婚妻是你。」


  「穆斌……」馮瑰逸剛張口,他另言:「我還想起一件事,兩年前在邁挪,那個要跳崖的人是不是你?你之前總說謝謝,還送了禮物,是因為我阻止你自殺?」


  「……是。」馮瑰逸垂首承認。


  「那麼,你接受我的告白……」黑眸閃爍:「是為了報答我?」


  「不是!」馮瑰逸立刻上前抱住他,「是因為我喜歡……我愛你!可是我對……對晨漆還……還……」


  「我明白。」廖穆斌偏頭吻她,嗓聲猶似暖流:「至親摯愛離世,得經過五個情緒階段,慢慢走出傷痛,我會陪著你。」


  她復又淚如雨下,但這次不是因為哀愁,而是感動及放鬆。二人間的吻綿密不絕,直至躺上軟床、直至呼吸漸緩、直至馮瑰逸沉沉睡去。


  然則廖穆斌一夜難眠。


*****


  隔天一大清早,達達克趁大夥兒尚在熟睡,跑到溫泉小屋洗個三溫暖。


  他快速沖完澡,進至桑拿室,牆邊有一爐燒得發紅的黑石,那僅為裝飾,桑拿室另有調溫設備,不過仍可舀水澆石,瞧它冒著滋滋白煙,挺有趣的。


  待了大約十分鐘,汗流浹背的太悟人出了熱氣蒸騰的小木屋,來到天寒地凍的外邊,坐入冷水池。


  這座露天水池很大,大部分是溫泉,僅一小區是冷水。由於此番來訪的賓客有男有女,均無攜帶泳衣,遂特別在池子中央拉上一道高高的竹籬,雖減少觀景的興致,卻可避免發生尷尬。


  耳聆隔壁傳來水聲,達達克問:「誰啊?」「是我。」梁錦緋的長髮高盤於頂,大張的兩臂搭著池畔圓石。


  冷水浴不宜泡太久,達達克撐手離水,跨入溫泉,「昨晚喝成那樣,今天這麼早就來泡溫泉,你沒宿醉吧?」


  「沒有。暮梓姐盯著我和瑰逸喝了一大杯白開水,才放走我們。」梁錦緋仰著頭,精神越發恍惚。


  「你心情不太好?」達達克的觀察力細到不可思議:「和Matthew吵架了?」


  梁錦緋一噎,重申:「我們不是情侶。」


  「都這樣了還不是情侶?」彼邊人驀地揚聲:「他怎麼啦?劈腿?不會是結婚了吧?」


  「呃……不是。」雖不明余邁訓的身世背景,但他不似有家室,梁錦緋旋又問:「你說的都這樣了……是哪樣?」


  「就那次到書店聽廣播,他不是親自來提醒我們?」達達克說:「明明傳簡訊又快又安全,他偏要實地走一趟,明顯是來確保你的安危,表示他很在乎你啊!」


  梁錦緋默然,她不是沒有過類似的經驗,只是那樣的經驗太久遠,久遠到有些陌生,令她遲鈍失察,最末得用最傷人的方式斬斷感情。


  舀了盆水淋洗肩頭,她道:「不管他對我感覺怎樣,都過去了。」然後直起身來,續:「我泡好了,先走囉。」「掰。」達達克道。


  穿戴好衣物,回到主屋,她坐在一樓的下沉式客廳,T-slice展放腿上,觀視有無新的工作訊息,雙眼時不時瞟向壁掛式螢幕,半聽半看重播的晚間新聞。


  雅嘎農那段影片瘋傳開來後,阿露卜苦心經營的北島新共主形象一夕崩毀,數家礦業公司及營造商股票大跌。新聞台邀請到亞岐部的某位長老,他一一揭露阿露卜過往的醜事髒事,痛批她表面上是捐助公益、推展經濟的正派企業家,實為長期賄賂官員,明偷暗搶沐隆的天然資源,以此牟利。


  此時,下方的跑馬燈現出一串文字:「直播公主至卡方奈港叫賣海鮮,現場千人瘋搶!」


  大眼一凜,立即上網搜尋直播影片,該名直播主在海港邊擺了個攤位,口齒伶俐,五句之內必賣出數斤魚蝦蚌貝,周圍站了十個幫手協助裝袋收錢。


  梁錦緋留意的不是叫賣者,而是後方獨佇海堤抽煙、年近四十的男子,他是直播主的情夫,亦為金奕璋的手下,名叫陳吉哉,專職替老大「清除障礙」,辦事牢靠不留痕跡,深受器重。


  佢係堵好去那片,還係愛㓾某个人……情報販子尚自判斷,身後便傳:「小緋,叫Matthew別再傳訊騷擾瑰逸了!他怎麼拿到瑰逸的通訊碼?」是廖穆斌。


  「通訊碼不難拿啊,我半小時就能把內閣上至首輔、下至清潔工的通訊碼列給你。」梁錦緋又打入幾個關鍵字,欲進一步細查心中的疑慮,口上續:「Matthew不是在騷擾,是想打關係,和瑰逸這樣的人交朋友絕對沒壞處。」隨後勸了一句:「心胸開闊點,沒人受得了另一半限制他的交友自由。」


  但廖穆斌的話聲越發高昂:「一大早莫名其妙傳了甚麼菩狸古道的照片過來,說可以帶那隻小畜生去走走,這是在打哪門子的關係啊?」更讓他介意的是,瑰逸看了後就真的去搜古道所在。

然後梁錦緋同問:「菩狸古道在哪裡?」廖穆斌答:「在太悟部,不過要從撒素蕩那邊上去……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叫那個傢伙離我的瑰逸遠一點!」


  她卻驟然一震,當問:「照片呢?」「在……在瑰逸那裡,她在酒窖。」正自奇怪,友人已跳上平地,奔向地下一樓。


  酒窖的石牆木櫃浮雕著諸多圖案:半人半蛇的神祇、彎弓射日的勇士、頂著山豬牙帽的頭目、騎四目鹿的公主……馮瑰逸坐在小圓餐桌邊,早餐是鮪魚蛋餅、茶碗蒸、熱紅茶及一杯白酒。


  「他傳的照片給我看!」瞧隊友嚴肅又帶點慌張的模樣,馮瑰逸點滑T-slice,「就古道的入口……這沒甚麼吧?」她其實無法理解男友為何生氣。


  照片裡,鳥居般的門柱纏繞兩隻翹鼻蝮,楣處懸著「菩狸古道」的匾額,古道兩側草木扶疏,遊客三三兩兩步行而上。


  陳吉哉亦在那群遊客之中!


  他是去殺人的……情報販的大腦飛快運轉,他要殺誰?有誰惹到金奕璋?是跟「粹」有關的人嗎?


  「怎麼了?」見她表情凝重,馮瑰逸遂問,得到的回答卻令人喉頭一哽:「金奕璋要殺人了,不過還不清楚要殺誰。」


  「甚麼?」廖穆斌恰好走回酒窖,於是梁錦緋解釋其判斷的來由,並持續查找可能的蛛絲馬跡,「偏遠的山道古道是很好的棄屍地點,且在這個時候殺人,是抓準近期北島籌備蘇醪祭,接著又要忙古曆新年,警力分散、調度變慢、搜檢效率低。」


  「他的目標應在撒素蕩吧?」馮瑰逸忖說:「會不會是阿露卜派他去的?」


  梁錦緋搖搖頭:「阿露卜最近處在輿論浪尖,就算有人惹毛她,短期內不會動手。」


  廖穆斌則問:「陳吉哉和他的情婦住哪?」「他們昨天在SNS打卡,是卡方奈海港附近的包棟民宿……」梁錦緋點開地圖指出位置,突問:「兩棲爬蟲專賣店……會賣寵物蜘蛛嗎?」


  與民宿相隔兩街之遠,有家兩棲爬蟲專賣店。


  「啊?」話題跳太快,另外二人摸不著頭腦,而後馮瑰逸答:「有啊,但就我所知,內行人通常是向育種家購買,除非是要買飼料飼養箱之類的用品……這跟陳吉哉要殺的人有甚麼關連?」


  「沒甚麼,剛好想到一個……朋友。」梁錦緋轉而瀏覽新聞網,或有新資訊……


  唇語專家江仁傑驚傳死訊,享年四十九歲!


  這則新聞是五分鐘前發布的,梁錦緋彷彿全身的血液都凍結了,「他、他要殺的是……是Matthew……」廖穆斌瞠目:「因為雅嘎農那件事?」


  「不,是夢莉。」梁錦緋長身而起,喃喃自語:「他還不曉得被盯上了……得去救他!」


  然而她方邁出一步,即遭廖穆斌阻攔,「你冷靜點,救人得擬定計畫,這樣冒冒失失地去找他,不過是多一具屍體。」


  馮瑰逸環著人的雙肩坐下,亦道:「先叫他躲起來,我們再去接人。」


  「好。」梁錦緋揉了揉眉心,「他該不想聽到我的聲音,你說吧。」馮瑰逸不多問,直傳音訊,卻沒接通,文字簡訊亦不讀不回。


  廖穆斌道:「他社群帳號這幾天的動態是甚麼?」馮瑰逸歪著頭:「他三天前把大頭貼換成蜘蛛,過沒兩天又換成全黑的照片……是在暗示甚麼嗎?」


  梁錦緋僅道:「我上個廁所。」廖馮兩人不疑有他,繼續聯繫余邁訓。


  「咔。」木門一扣上,廖穆斌忽覺不對,跑向門口,握著門把要轉卻轉不動、打不開,女友隨之行來,「門壞了?」


  「不是,是小緋拖椅子卡住門把,把我們困在這裡。」廖穆斌鼓頰長吁:「她一定是去撒素蕩……開著那輛超好認的紅色敞篷車!」


  雪白山林間的沙灰公路上,醇酒色澤的無頂車破風奔馳!


  車子駛入極速通道後,車主展開T-slice查詢,以那間兩棲爬蟲專賣店為中心,方圓一公里內的的飯店民宿,撇除評價太低、價格太高、有入住及退房時限的,一共四家,距離陳吉哉所住最遠的那家是自助旅店。


  臨近目的地時,她把車停在隔街的路口,戴著戰術盔偽裝的大墨鏡,徒步走向旅店。


  不算天台,旅店大樓高有五層樓,橫是八開間,一樓中間是旅店大廳,兩旁為其它商家,二樓以上全是客房。


  余邁訓猶然杳無回音,梁錦緋走入對面的停車場,找找有沒有一輛黑藍色的休旅車,卻毫無所獲,而後她查了下地圖,轉往寵物店。


  甫經一條小巷,梁錦緋旋又退步縮回騎樓。


  陳吉哉正闊步而來,行出巷弄後,梁錦緋悄悄跟上。


  殺手於此徘徊,代表他尚未得手,但瞧人不朝旅店的方向前進,想來余邁訓不在該處。


  前人二度進巷,跟蹤者亦步亦趨,隨後他三度拐彎,梁錦緋亦將轉身的前一瞬,她忽生警兆,即刻撤後!


  陳吉哉頭一下沒抓著人,旋即跨出大步,捉到梁錦緋的衣襟,將人甩入死巷。


  女子跌向機車,硌得背脊生疼,頭盔亦自動罩上。陳吉哉舉足踩至肚腹,硬受此腳的梁錦緋抱緊大尺寸的皮鞋,槍口扎入褲中,電擊皮肉!


  「唔……」陳吉哉渾身劇烈抽搐,僵直後倒,梁錦緋鬆手欲跑,卻見巷口又多三名神色不善的男子。


  陳吉哉抖著手腳,踉踉蹌蹌地想要站直,「抓……抓住她!」


  三只鞋跟剛離地,就聞:「哐!」一頂安全帽由左飛來,砸中一人側顱!接著另一頂安全帽當頭再敲第二人額角,第三人本想撲抱對手,卻被破空的電擊彈擊中,吐沫而傾。


  「走!」拋去安全帽,余邁訓捉著梁錦緋的手,疾疾奔逃。


  跑到大街後,即進一家五金百貨商店的二樓,遠離街邊。


  余邁訓似是整夜未睡,睜著通紅的雙眼:「我不是警告你別接近這裡嗎?」「我也叫你去避避風頭,結果呢?查個人查到差點命都沒了!」梁錦緋低斥。


  牙齒輕咬舌尖,他又叨念:「你的膽子未免太大了,徒手和四個高你兩頭的壯漢搏鬥……」「我才不是徒手,我有帶電擊槍。」梁錦緋反駁。


  「哇!」余邁訓故作誇張:「你也知道那把是只能電暈人的電擊槍,不是迫擊炮!」


  懶得跟人爭論,女子瞥往他的胳膊:「你的T-slice呢?」


  他捋起左袖,臂腕空空如也,「我清晨從遊藝場出來時,他們本想趁機蓋我布袋,好險只打壞我的T-slice……嗯?」


  微涼的雙掌忽然撫上生著鬍渣的頷處,左右擺頭,然後往下摸摸按按著胸膛、腰肋,她的臉寫滿關心,檢查人有無受傷,男人閉了閉久未闔上的雙眼,嗓子濁啞:「你這樣會讓我想吻你。」


  梁錦緋半瞪半嗔,雙手插回口袋,「看你要用飛的還用游的,總之趕快出沐隆。」


  「你先回去,你是開車來的吧?我就不送囉。」余邁訓道:「我得回旅店拿行李,裡面有很重要的資料卡。」


  「陳吉哉早猜到你要幹嘛,才在那裡晃。」梁錦緋環目周邊的貨架,螺絲起子、鐵鎚、扳手……


  一個多鐘頭後,余邁訓面掛圓形墨鏡橫越馬路,重返旅店。


  所謂的自助旅店便是除通訊客服外,店內沒有活人員工。訂房、付款、入住、退房皆是住客自行於櫃臺辦理,行李存寄搬運、房務清潔則由機器人代勞,對某些不喜過多社交的旅客來說,相當友善方便。


  由於無人,保全系統格外嚴密,光是一樓的公眾區域就有十支監視器。陳吉哉自不會在這下手,既已鎖定他行蹤,就伺機而動。


  余邁訓一路無阻地進到房間,收拾好行裝,提起紅棕圓筒包,再出旅店時,他在雙開玻璃門前佇立一會兒,隨後拔腿狂奔!


  對街的四名殺手見狀,陳吉哉和一個手下就車發動,另兩個疾步而追。


  一連跑過三、四個路口,後頭一人步頻極快,愈追愈近,最前面的余邁訓再過一個交叉口,右方猛然冒出車頭,跑最快的那人砰地撞車,在引擎蓋上滾了一圈後,落至另一側。


  敞篷車旋即駛至同伴身旁,余邁訓輕身蹦左,躍入後座。


  「那個……我很感激你義氣相挺,但你這輛車實在太顯眼了!」腦後的高叫和著風聲,駕駛人反唇:「你的神豬頭才顯眼!戴上帽子!」


  話音方落,一輛銀色廂型車突地行近,側邊車門朝後拉開,陳吉哉手纏外套,一槍正對余邁訓!


  圓形墨鏡瞬時擴為頭盔,余邁訓亦抄起剛購來的釘槍,騎馬釘噠噠噠射向車內之際,敞篷車開上人行道,切入紅綠燈與騎樓方柱間,強勢右彎。


  廂型車隨其而轉,激起團團沙塵與一陣喇叭狂鳴。


  「Hampton,選條車流量少的路。」梁錦緋下達指令,並闔上軟質頂篷,依循智慧導航,片刻後,紅車開入筆直寬敞的隧道。


  油門愈踩愈底,駕駛左瞄後照鏡,鏡中的銀色車影依舊緊逼不捨。


  余邁訓探出車窗,扔出數塊滿是鐵釘的木板,逼得銀車連連閃挪之時,梁錦緋右手一抹,方向盤與車首同轉一百八十度,逆向行至銀車旁邊,榔頭霍霍旋出,砸破敵車窗戶!


  「啊啊──」碎片扎得同夥嘶聲哭嚎,陳吉哉則趁著紅車二次調頭,欲要順向駛遠時,跳上敞篷車車頂,翻窗入內。


  陳吉哉的頭臉連挨好幾腳,仍阻止不了他掐住余邁訓的脖子。梁錦緋復掀開軟篷,操作方向盤左飄右移,重心較高的陳吉哉亦前後擺盪,失衡不穩,掌下人便抽出一條鐵鍊,套住他的頸項,發力絞緊!


  臉色雖呈醬紫,敵首猶未暈去,余邁訓正欲掏出電擊槍,就覷又開近一輛黑車,車中槍口對準前座!


  他急忙踹開敵人,並直腰探手,壓低梁錦緋的上身,方向盤隨人傾斜,使得車身自旋而前,後聞啪啪兩聲,前窗裂出兩個彈孔!


  混亂之刻,陳吉哉又扒上同車男子,正要扣動手槍扳機,刺麻從腰部竄至腦門,使他翻眼顫唇。


  啟開車門把陳吉哉弄下車,後邊的殺手急急奔來,余邁訓忙說:「快走!」


  危機暫時解除,紅車揚塵而遠。


  「哇塞!你有看過一部電影嗎?一個專門替銀行搶劫犯逃逸的車手,他有耳鳴,要戴耳機才能緩解症狀。」余邁訓爬至副駕,很是興奮:「我們和片中的男女主角超像,大殺四方!」


  梁錦緋挑眉:「那部片結尾男主角被判了二十五年欸!」


  爾後他們繞回旅店鄰近的一家立體停車場,余邁訓的車停於該地。


  縱無T-slice,猶有生物辨識系統能夠解鎖車輛。敞篷車駛上四樓後,梁錦緋踩下煞車,道:「回了南島,去八斗港找班飛往日賽特的飛船,最好一年後再回沐隆。」話間,眼光直直不斜視。


  余邁訓笑問:「能給個吻別嗎?」「和槍口嗎?可以啊!」梁錦緋仍是不看他,逕拿電擊槍搖了搖。


  他嘆了口氣,失望地跳出車,拎起圓筒包,「……後會有期。」


  落寞的背影漸行漸遠,梁錦緋的眼眸深邃,不復以往光彩……


  「砰!」方頭越野車霍地衝出撞人!


  縱然靈活的身影即時躍上引擎蓋,筋骨仍受到不小的衝擊,車子後退時,余邁訓滾至地面,趴臥不起。


  四輪剛欲軋過肉軀,突來噠噠噠噠數聲巨響,梁錦緋手持釘槍射破車窗,但那名殺手搶先矮頭,開門落車,並摸出小刀,擲向彼方。


  「哐叩!」釘槍掉地,小刀本該命中前額,後只令梁錦緋手背淌血,那名殺手遂執刀逼近!


  余邁訓才剛直身,另一個殺手握刀捅腹,他趕忙捉住敵腕,奮力抵禦。


  危急時分,紫藍旋風呼嘯,敲中一敵!敵身甫斜,余邁訓便揪他前襟,用額頭狠狠撞得人直墜夢鄉。


  追擊女子的殺手見人繞柱躲至車後,踏足跟去,卻遭黑棍甩臉,而後棍頭電光炫目,稍觸頸邊,輕鬆撂倒。


  廖穆斌和馮瑰逸及時趕來救援。


  「小緋,我幫你包紮。」鮮紅淋漓的手剛伸向廖穆斌,余邁訓即跑來攬住傷者,扶著顫抖的血手,確定她性命無危後,便抱著人緩緩坐地。


  馮瑰逸及廖穆斌拆開急救包,清理傷口,梁錦緋該是累了,靜靜靠在男人懷裡,不發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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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是大人的童話故事;江湖,是俠客揚名的所在;爭奪,是人類亙古不滅的本性 在虛構的江湖故事中,書寫一段充滿血與淚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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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穆斌醒來時,第一眼即瞧皺成一團的粉膚胸罩、同款內褲和棉質長褲,其上有明顯的髒汙。
當房內的窗簾到點自動拉開,窗外的陽光緩緩灑進,枕被間的廖穆斌習慣性朝旁一攬,沒人,遂轉身摸向床頭櫃,櫃上有隻木板小鹿正低頭引頸喝水,水窪同為木質,是T-slice的充電盤,小鹿的側腹顯示當下的時分與氣溫:九點整,零下五度。
「骨笆」為太悟語翻譯而來,是指同個部落一起祭祀祖靈、議事的場所,近似雅人的村廟,一般是由板岩、頁岩和竹子構築。矮籬笆會先圍出一塊空地,再於中間偏後的位置上,岩石以形似蛇鱗排列的方式,一片片疊出小屋,內置壺甕與獸骨作為祭壇,平時則於外頭的廣場商討部落大事。
十根指頭炫著冰晶般的光彩,捻起兩縷前髮,以繩圈固定在腦後,後再捻髮綁出第二條,並上下翻轉髮結,左右扭了個髮圈,從中拉出第一條髮辮,過程中不時調整髮型,保持對稱與蓬鬆感,依序再編一層後,馮瑰逸對著浴室門前的長鏡來回偏臉側面,才道:「好了。」
「金家三兄妹每年年底會去看望他們的外婆,並參加蘇醪祭,算是提前過年。」梁錦緋的聲音直傳廖穆斌、馮瑰逸與達達克的聽覺神經:「今年只剩金奕璋一個人,他們大概沒心情慶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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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家三兄妹每年年底會去看望他們的外婆,並參加蘇醪祭,算是提前過年。」梁錦緋的聲音直傳廖穆斌、馮瑰逸與達達克的聽覺神經:「今年只剩金奕璋一個人,他們大概沒心情慶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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