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前夕的摩托車日記》觀後感

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革命前夕的摩托車》講述兩位青年,宛如唐吉軻德一般,騎著他們破爛的「屌車」遊歷南美洲各國的故事。正如片頭所提:「這並不是一個講述非凡英雄的故事,甚至連憤世忌俗的不平之鳴都談不上;起碼,這並非我的初衷。這是一段關於兩個人的見聞紀錄,他們有著同樣的希望和共同的夢想,並且一同在旅途上好一段時間。」這正是拉丁美洲革命英雄埃內斯托·格瓦拉(Ernesto Guevara)的故事。


我想挑選幾段令我印象深刻的片段分享。

拉喬宮達(La Gioconda)的氣喘婦人

在旅途中,這位氣喘婦人讓埃內斯托體悟到,醫生這個分身即便能夠懸壺濟世,能引發改變還是極其有限,如同一顆小巧的鵝卵石投入深邃的湖水中,無法引起漣漪。縱使醫治在多人,對當時病態的社會結構卻是束手無策。


那位拉喬宮達的婦人原先是位自食其力的侍者,平穩度日,卻為氣喘突發,使日常生活驟變。失去收入的婦人,被迫搬移至衛生條件較差的地區生活。在書中有描寫到,婦人居住的環境充斥著腳臭與汗臭,塵埃與臭味攪和在一起,屋內凌亂不堪。因氣喘,婦人成無產階級,失去原先社會地位,甚至是家人也開始嫌棄,婦人不在被看成是人,而僅被當成社會中一個個掙扎求生的抵銷負數。埃內斯托深切的體認到,他無法為老婦做任何事,唯一能做的就是留下一些利尿劑和氣喘藥給她,讓她緩解生理上的不適。這件事使得埃內斯托了解到醫生之於社會結構的界線,或許,從這開始,他的目光開始移轉,從個體移至群體。


激昂的宣言

在痲瘋村的生日晚宴上埃內斯托道出這段話:「我還有一些與祝酒無關的題外話要說:雖然我們人微言輕,但是在這趟旅程之後,我們更強烈的認為,美洲不應該分裂成眾多動盪不安的國家,我們是一個融合拉丁民族與印地安族的單一麥士蒂索人(Mestizo),從墨西哥到麥哲倫海峽,一同分享著同樣高貴的族群版圖。所以,我要拋開偏狹的地域主義,向秘魯和大拉丁美洲致敬。」


當埃內斯托說完這段話時,原本鬧騰的場面,瞬間安靜下來,眾人的目光皆聚焦在這位青年身上,這點在阿爾伯特(Alberto)身上更是明顯,他收起平時輕浮的神情,注視著埃內斯托。然而,打破這陣沈默的是如雷的掌聲,同時,大家才緩緩拾起平時的笑容。


冒命夜游

當晚講完這段話以後,埃內斯托走出小屋,凝視著河的另一端,突然間,埃內斯托竟然脫起上衣,執意要游過這條河,眾人得知後連忙制止,但埃內斯托心意已決,跳入冰冷的河水中。在片中我們不斷聽見他痛苦的呼吸聲,那種感覺令人頗為揪心,但他的神情中似乎沒有絲毫後悔,僅是默默的向對岸游去。


痲瘋村的病人看見這一幕,紛紛跑到屋外,激勵的聲音此起彼落,伴隨著痛苦的呼吸聲與拍擊湖面的聲響,埃內斯托游到了對岸,村民紛紛簇擁而上,趕緊安頓好這位無謀的青年。在月光與火炬的照耀下,埃內斯托並沒有一絲的痛苦,反而在他的微笑中透露出一份豁達。這段是我本片中最為感動的一段,


為何埃內斯托寧願喪失性命也要游過那條河?

其實我們從先前的情節就可隱約看出,埃內斯托想要跨越一種無形的民族鴻溝。片中,我觀察到三個片段分別為:假扮乞丐、不戴手套握痲瘋病人與夜游過河。

  1. 埃內斯托來自一個社經地位不錯的家庭(他的家族在阿根廷生活了12代,是一個聲譽卓著的家族),而且又是一名準醫師,要籌出一些盤纏絕非難事。但在旅途中,他的形象如同一名浪人,阮囊羞澀、四處行乞
  2. 在痲瘋村裡,他堅持不戴手套與村民握手,即便遭到修女的側目,依舊堅持己見
  3. 在發表完激動人心的演講後,甚至以命相搏,想要游過劃分痲瘋病人與正常人的河流。

此些舉動都透露出他似乎想要改變什麼、跨越什麼,我對此的猜想是社會階層。

社會階層

我們可以細看他諸多行為的理由:

  1. 為何他要喬裝成乞丐?體會貧困的同時,他想突破貧富階級所造成的藩籬
  2. 為何要不顧眾人側目堅持真誠的與痲瘋病人握手?正巧呼應他往後的演講,南美洲民族本唯一,無法分裂,痲瘋病人與正常人同為人,何以用殘疾區分,甚至階級化?
  3. 最後一例,為何執意要以命相搏游過那條河流?或許此刻埃內斯托已下定決心,倘若此時無法豁出性命,那麼消除隔閡之事也不過如此,他的決心絕非僅止於此,他用自己的性命下了大膽的賭注,顯然的,在這次的賭注中,他獲勝了。


我認為就劇情來看,這是一個重大的轉捩點,是他「決定」走上革命之路的關鍵點,如前所述,他已具備以命相搏的決心,同時,我們也可以隱約察覺到,他想治療的並非是一個「人」,而是一個「民族」。換句話說,他想要整治南美洲,而這件事以醫生的身份來說,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他的眼光已從個體放眼至群體,為了謀求群體的福祉,而非僅顧個人之利益。故他才會選擇從外部,也就是武裝革命,來整頓南美洲病態的社會結構。


氣喘

冒命夜泳那幕痛苦的吸氣聲與對空氣的渴求帶給了我極大的震撼,這個場景令我聯想到薩繆爾·貝克特(Samuel Beckett)所著的荒謬劇《呼吸(Breath)》,痛苦呼吸場景毫無違和的重疊。

故我想細談氣喘之於埃內斯托之意義,此劇中他共發作三次:

  1. 第一次是涉入冰冷的湖中抓鴨,因為他們倆再不吃飯要餓死了。
  2. 第二次是在前往痲瘋村的船上,埃內斯托的氣喘突然發作,無助的大口吸著空氣,最後從樓梯上重重摔下。
  3. 第三次為冒命夜游渡河的那幕。


嚴格說起來還有一次,即面對痲瘋村年輕女病患西爾維亞時發作的,但那次僅有輕微的呼氣聲,程度不及先前那般痛苦的喘息聲。

由此來想,「氣喘」對埃內斯托的意義為何呢?

我們可以從他與西爾維亞的談話中發現一絲端倪,以下是電影中的台詞:

埃內斯托走向西爾維亞的床沿

埃:我生下來時肺就有毛病了。

西:真可憐。

埃:不,沒有那麼壞,幸虧有他我才逃過兵役,我不用在軍中為人擦鞋。

西:因為你有病才成為醫生嗎?

埃:有點關係,我學到的第一個詞是打針,我希望自己有一天能有所作為。

西:你在浪費你的時間,生活跟地獄一樣。

埃:對,是這樣,但我們還是要呼吸,讓死神走開。


氣喘之於埃內斯托真的僅是一種逃離兵役的幸運嗎?如果真是如此,那他事後成為游擊隊領袖一事就略顯矛盾。但於某方面來說實為一種「幸運」,因他的家庭背景顯赫,並不會在經濟或生活上碰到太大的問題,試想先前所提拉喬宮達氣喘婦人的悲慘際遇,兩人同為氣喘病患者,但處境卻是天差地別。因為只有在發作時才會感受到如此痛苦,相較於那些遭社會所遺棄的無產階級者(如:拉喬宮達(La Gioconda)患有氣喘的老婦人、智利共產黨的流浪礦工),他們所受的痛苦是長久且持續的。或許氣喘一事對埃內斯托來說還夾帶了某些意義:埃內斯托本應作為因病遭階級化中的其中一位成員(如氣喘老婦、痲瘋村病患),但卻因為本身社經地位(準醫生、出身於顯赫的家庭)而得以倖免。


在這次的旅行中,他褪去本身社經地位的華麗衣裳,作為一名窮困的旅行者,氣喘發作時的無助感,使他深刻體會到自己實與那些痲瘋村的病人無異,就這層意義來看,氣喘這件事似乎使埃內斯托更加能夠同理社會弱勢族群的生活狀態,所以才會道出:「即便生活如同地獄,即便吸入一口氣都使肺部感到劇烈疼痛,還是要呼吸,日子還是要過下去。」


相較於貝克特所著的《呼吸》,埃內斯托對於存在似乎更有一份積極的意涵。如此信念,使埃內斯托決意與弱勢的族群站在同一陣線,就如同他在書中寫下的預告:我很清楚,要是上天將全人類撕裂成兩個敵對陣營,我會選擇站在人民這一邊。


結語

這趟旅程緣起於兩位年輕學生一股腦兒的熱血,騎著那破舊的「屌車」,形象宛如拉丁美洲的唐吉軻德一般,氣宇軒昂的展開旅程。這旅程所涵蓋的意涵,用書中的話來說明恰到好處:「撰寫這些日記的作者,在他的雙腳接觸到阿根廷土地的當下,事實上就已經死了。後來重新潤稿的人—即後來的我—已經不是當初的我;起碼,我已經不是當初寫這些日記時的我。」


旅途中所遭的一景一物都深刻的牽動著他們,例如:

見到氣喘婦人,從中瞭解其作為醫生的身份是無法改變這異常的社會結構;

在痲瘋村裡與年輕女病患西爾維亞的對答,使他再次反思作為醫生的限制;

在痲瘋村的生日派對上,對南美洲為一體的宣言,與稍後的冒險夜游,象徵他對革命的決心。


當然本文沒有將他所遇到的所有趣聞都全數提出,而選擇較為感興趣之片段加以探討。這兩位青年,用自己的雙腳,用自己的雙眼,實際去觀察南美的窘境,旅途一開始的熱血似乎轉變成了成熟且堅定不移的意志。「這並不是一個講述非凡英雄的故事。」是一個青年因旅行蛻變成長的過程,過程中的辛酸因此而有了不凡的意義,或許正因如此才格外觸動我的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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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幾年寫了一些在紙上,將這些內容潤飾後上傳,希望分享一些因為書籍與電影產生的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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