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小說／中斷／紀念《夢魔》-《第三場夢：貓》下

　　「在黑貓咬傷了叫伊雷的男孩的十個月裡，日子雖然比從前艱辛，但也還算過得去。直到男孩因感染死去，黑貓聽說人類懷胎一次就要十個月。」

　　用同樣的時間出生，再用同樣的時間死去，黑貓不覺得有哪裡不對，雖然牠也是用了相同的時間，才發現再也見不到那個男孩了。

　　流浪漢將生物死物裝進鍋爐，而尋常人類將生物死物埋入土壤，可是屍體上立著一塊大石碑，不會生葉開花結果，只會有青苔隨著上面的刻痕蔓延。

　　老實說十個月究竟是多久，黑貓其實沒有概念，牠只知道自己的一隻幼崽，冬天的時候死在了母貓懷裡，然後春暖花開，幼崽們也都成年了。

　　兩隻年輕的母貓，會孕育更多的後代。

　　兩隻年輕的母貓，毛色都是灰白組成，但分布的區塊不同。

　　黑貓很高興剩下的兩個孩子的眼睛，都和牠們的母親一樣，聽人類說那叫琥珀色，而不像自己一樣的藍色，因為藍眼睛是幼貓的象徵。黑貓是公貓能保護自己，但牠不希望自己的後代被欺負。

　　但究竟是瞎了一隻眼比較好，還是斷了一條腿比較好，黑貓不知道，但都不會發生最好。

　　兩隻年輕的母貓離開了「家」，而黑貓留在自己的母貓身邊。事實上，當黑貓找到牠的母貓時，母貓已經奄奄一息了，因為斷了一條腿，又被亂七八糟的垃圾困住，如果不是黑貓相救，母貓最後會出現在流浪漢的鍋爐裡。

　　黑貓太清楚被人類飼養過的貓咪有多麼脆弱，但牠覺得自己的母貓很堅強，所以牠決定和母貓長相廝守。另一個原因是，牠的母貓即便缺了一條腿，也是萬般美麗，牠可不希望自己的母貓被其他公貓搶走了。

　　牠能保護母貓和幼崽，牠是一隻強大的黑貓，瞎了一隻眼確實是個缺陷，但牠的毛色成了牠絕佳的優勢，那隻灰白色的左眼甚至能嚇嚇其他年輕的貓。

　　不知過了多久，黑貓有天在垃圾場的另一端看到了自己的孩子之一，牠太熟悉孩子的叫聲了，牠的孩子很快也會成為一名合格的母親。

　　可是黑貓一直沒見到另一個孩子，垃圾場雖是偌大無比，但在長年累月下，不管垃圾如何改變，牠都對這個垃圾場無比熟悉。

　　牠見過了一隻又一隻的同類，甚至見到了孩子的孩子出生，而孩子的孩子又變成了成年的貓咪，牠的母貓也因為年歲而越來越少活動。

　　黑貓有天突然動了心，又跳進臭水溝，來到人類的活動區域，一切的一切都很熟悉，可是一切的一切又截然不同，街道變得異常乾淨，樹上沒有鳥兒棲息，街邊沒有老鼠躲避，屋子似乎變多了，那棟久違的大房子好像一樣，又好像不一樣。

　　牠藉著夜色在鎮子暢行無阻，這很奇怪，通常夜晚也會有其他動物的出沒，可是全世界卻好像只剩牠一隻貓咪了。

　　夏末的夜風竟忍不住讓黑貓打顫，牠連忙回到垃圾場，回到自己的母貓身邊。

　　又不知過了多久，黑貓的行動也不再像從前敏捷，牠更常和自己的母貓懶洋洋的躺在大管子裡，晃晃尾巴，抖抖鬍鬚，互相梳理毛髮。牠們的孩子偶爾會路過，但始終只有一個孩子，而牠們也不知道孩子的孩子長什麼樣子。

　　有天母貓睡了整整一日，黑貓感覺到母貓的呼吸很微弱，所以牠哪裡也不去，就這樣守了母貓一整天。

　　在清晨時分，母貓微微睜開了眼睛，黑貓一宿沒睡，牠立刻舔了舔母貓，但母貓軟癱癱的，原本粉色的鼻子變得灰濛濛的，黑貓知道那不是清晨霧氣的影響。

　　黑貓輕柔的蹭著母貓的臉，在橙黃色的日落中，一聲輕微的貓叫聲是最後的道別。

　　母貓的身體不再隨呼吸起伏，體溫隨著太陽的落山漸漸降低，最後在明亮的月色下，黑貓傻傻的盯著自己的母貓許久。很美，真的很美。

　　那一夜特別安靜，黑貓無法再溫暖母貓，牠決定帶著母貓到更隱密的地方，牠可不會容許自己的母貓被流浪漢盯上。

　　黑貓沒有力氣背起母貓，牠只能一路都拖咬著，最後來到一個小小的像洞窟的地方，這裡流浪漢們鑽不進來。

　　安置好母貓的屍體後，黑貓沒有休息，而是滿垃圾場的尋找漂亮的小東西，用那些小東西將母貓的屍體圍了起來，牠知道人類會這麼做，在好久好久以前，牠在一塊石碑上看到那個男孩的照片，石碑周圍也堆滿了男孩喜歡的東西。

　　黑貓一直守在屍體旁，趕走所有的老鼠和臭蟲，但牠阻止不了腐爛的侵襲。

　　黑貓不知道過了多少個日月，牠知道自己日漸虛弱，但牠甘願守著自己的母貓，即便有些地方的白骨已經露了出來。

　　某天，黑貓聽見了洞外有微弱的叫聲，牠探出頭去看，發現是自己的孩子，一跛一跛的滿身是傷，一聲聲微弱的鳴叫像是在向他求救。

　　黑貓直覺是自己孩子的孩子出事了，不然牠的孩子不會這麼著急。

　　黑貓回頭看了一眼母貓的屍體，恍惚間，牠似乎感覺到自己的母貓在替牠梳理毛髮，黑貓明白，自己該離開這個洞了，牠美麗的妻子將永遠美麗。

　　黑貓隨著孩子奔向一處，發現一個滿身傷的流浪漢，正迫不及待的將鍋爐下的垃圾點燃，黑貓的孩子朝著流浪漢嘶吼，流浪漢聽到了，朝著兩隻貓咪揮動手上的垃圾。

　　雖然不是很懂人類的語言，但黑貓知道那個流浪漢在叫牠們滾開，而且牠知道是自己的孩子弄傷了流浪漢。

　　黑貓的孩子不顧跛腳，像尋找自己的父親幫助前那樣，一邊低吼一邊衝向流浪漢，但虛弱的母貓怎麼敵得過瘋子般的人類。

　　在看到自己的孩子被打飛後，黑貓瞪大了雙眸，瞎了的左眼變得怵目驚心，牠嘶吼一聲後撲向流浪漢，就像一直以來的那樣，牠撕開了敵人的頸子，大量的鮮血噴濺而出，流浪漢死死的掐著黑貓的身體，但很快就停止了反抗。

　　黑貓不忘多撕扯幾下人類的頸子，鮮血染紅牠瞎了的左眼，牠打翻了鍋爐，一隻眼睛都還沒睜開的幼貓跌落出來，黑貓這才知道，原來這是孩子更多的孩子。

　　黑貓舔了舔幼貓，隨後叼著幼貓來到孩子身邊，牠的孩子終於沒了剛才的戾氣，卻變得像牠的母貓一樣，虛弱而憔悴。

　　黑貓明白，牠看過太多太多了，牠將幼貓推向自己的孩子，牠的孩子滿是母愛的舔舐著幼貓，可是幾聲微弱卻溫柔的叫聲後，黑貓的孩子不再動彈，一隻滿是傷痕的手還放在幼貓小小的掌上。

　　黑貓盯著孩子與孩子的孩子許久，最後牠先將幼貓安置在相對隱密的地方後，像不久前拖咬著自己的母貓那樣，將自己的孩子帶回了那個洞。

　　黑貓相信自己的母貓一定很高興，因為孩子偶爾路過時，牠的母貓總會起身活動，像從前那樣舔拭自己的孩子。

　　黑貓接著回到了幼貓身邊，這可讓牠犯了難，因為牠沒辦法哺育幼崽，但是垂垂老矣的牠已經無法再找其他母貓，牠也擔心孩子的孩子不會被其他母貓接納。

　　所以黑貓叼起幼崽，來到了死去的流浪漢身邊，將血抹在了幼崽的嘴巴上，幼崽伸出舌頭舔著嘴巴。

　　黑貓將幼崽放到鮮血湧出的前方，幼崽就那樣一點一點的舔著鮮血。

　　但是沒過幾天，即便一直喝血的幼崽不曾停止舔拭，卻還是在睜眼的那天死去了。

　　黑貓將幼崽身上的血舔舐乾淨，又闔上了幼崽的眼睛，牠多少慶幸這隻小小的貓咪死前看過一點點世界，牠過去看過太多眼睛都還沒睜開的幼貓死去，甚至看著流浪漢烹煮屍體。

　　黑貓將幼崽的屍體也帶回了那個洞，又撕碎了流浪漢的衣物蓋在三具屍體上，牠不知疲倦的忙碌了兩天，一切都布置好了，連自己的位置也布置好了。

　　黑貓殺了那個流浪漢，殺了所有牠見到的流浪漢。

　　獨眼的黑貓是垃圾場的王，年輕的貓隨著牠攻擊並殺死流浪漢，吃他們的肉，飲他們的血，就像流浪漢對牠們做的那樣，也像黑貓其實早就知道，鎮子的人類對貓咪們的處決。

　　當垃圾場的首領變成另一隻年輕的貓──不是一隻全黑的貓──牠的左眼被黑貓劃傷然後失明，灰白色的左眼是一種王者的象徵。

　　那個洞裡的屍體早就成了森森白骨，黑貓臨行前單獨回去了一趟，牠帶來一朵乾燥的紅花，牠親暱的舔舐至親的屍骨，將自己的血抹在了三顆頭顱的頂端，最終將那個洞用掉落的重物塵封。

　　在夜色下，黑貓又一次跳進臭水溝，最後一次跳進臭水溝，牠來到人類的地盤，踏著無聲的步伐，輕盈而優雅，牠不疾不徐的來到貼著男孩照片的石碑旁，輕鬆的刨出一個早就布置好的土坑。

　　在溫柔的月色中，黑貓躺進了土坑，閉上了如月般的左眼、如天空般的右眼。

　　黑貓睡上了貓生中最舒服的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