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你聽見了嗎
1.
好不容易期中考試周過去了。
週六,儀琳出去做家教掙錢。陸無雙在寢室裡,吃著零食,在網上看劇,休息。小昭當然是回家了。
而殷離,週六上午搜了一圈論文,給人格心理學的作業寫了個開頭,下午還得苦逼地做二專的作業。周日早晨爬起來,揣著U盤——U盤有昨天下午做的作業,去軟件學院,上動畫設計的課。那个作業的文件實在是太大了,郵箱不能發。
週末結束了。
週一和週二又是一堆課。殷離就等著沒有課的週三下午來荒廢,打遊戲、看動漫、睡覺,好好回一把血。
但她還沒有實施這個打算,週二晚上,就被通知這個週三下午,校學生會宣傳部要開會。她這個宣傳部的小嘍囉,當然也要去。
其實,那不過是例會,總結前半個學期的工作,交代一下未來工作,時間不長。
快結束時,宣傳部的部長給殷離佈置任務:“今年的新年晚會在籌備了,需要宣傳一下。你去跟文藝部長,瞭解下情況,然後寫篇稿子,不需要很長。以後的後續報導,也是你負責。”
殷離道:“哦,那等會兒我找他。”
部長道:“他現在就在旁邊小禮堂,跟一幫人看晚會節目初次彩排呢,你過去好了。”
2.
殷離去了小禮堂,推門進去,發現人不少。看臺下麵,除了學生會文藝部的人,似乎還有些剛從臺上下來的演出者。
殷離一眼看見了文藝部的部長,正在跟人發牢騷:“書面方案,一個一個都不錯。實際拉出來看,就個個都是問題……”
殷離擠過去,說明來意。她只是個宣傳部的幹事,大約部長正忙著,也懶得理她,就把她丟給一個女生:“你來給她說一下吧。”
那個女生是文藝部的幹事,倒是仔仔細細跟殷離介紹情況。
本來殷離聽完情況介紹,就可以告辭走人,但是台下的歡樂氣氛吸引了她,反正週三下午沒有課,她索性在旁邊找了一個位子,坐了下來。
這次彩排簡直像笑話。獨唱的,走調,抱怨沒有音響;集體舞,有人搞錯了變位,左右撞在了一起;講相聲的,抖包袱的時候台下不笑,結果忘詞倒把人逗笑了。
殷離坐在台下跟大家一起笑,這時有人跟她打了招呼:“嘿!”然後在她後面那排坐下了。
是田伯光,跟在他後面的,是令狐沖。
殷離問道:“你們來幹什麼?”因為這次彩排並不對外公佈,想來知道的人應該不多。與己無關,誰會閑到跑來看彩排。
令狐沖指指後臺:“隔壁一個兄弟來報了個節目,我們來加油的。”
田伯光補充道:“其實是來看笑話的。”
男生獨自上臺表演的不多,殷離又看了2個歌舞,之後就聽到台口那個文藝部的幹事報:“法律系的,古琴獨奏!上!”
殷離看見一個高瘦的男生,背著一個扁而長的深藍色竹紋布囊,走上台來。他直接盤腿坐在地上,把布囊置於膝上,解開絛帶,慢慢地將布囊抽去,現出裡面的琴來。
殷離初還詫異,後來一想,初次彩排什麼都沒準備好,音響固然沒有,連找2個人,事先把表演需要的檯子和椅子抬上來,也是沒有。但是看到那個男生一點遲疑都沒有,若無其事、自然而然,席地而坐,她似乎又有哪裡異樣的感覺。
他輕撫過琴弦,似乎對琴絃的鬆緊感到滿意,嘴角浮出一個淡淡的微笑,然後微垂下眼簾,開始彈奏。
殷離算不上古典文化愛好者,她一首古琴曲也沒有聽過,說不上來那個男生演奏的曲子究竟是什麼。
而糟糕的是,台下不少人和之前一樣,或是在小聲談論私事,或是在低聲議論表演,被那些細碎的聲音一攪,殷離覺得臺上的琴聲,沒有幾分入了自己的耳朵。
文藝部的部長站了起來,對著臺上大喊一聲:“停!”然後叫台口那個文藝部的幹事:“你!過來!給他拿話筒!對,蹲下來,把話筒對著琴!好,重新開始!”
那個男生臉上掠過一絲不悅,但終究沒有說什麼,低頭撫弦,片刻後才重新開始彈奏剛才的那一曲。指動音起,音韻流轉,但是不到一分鐘,部長又一次站起來打斷了他:“停!停!停!你是怎麼回事啊?彈奏的聲音那麼小!現在後面的人都已經說聽不清,你那天要怎麼在比這裡大五倍的大禮堂表演!”
那個男生皺眉,道:“古琴的音量,本來就很小。”
文藝部部長道:“你當我不懂古琴啊?名家錄播的哪首經典古琴名曲,不比你的蚊子哼哼響亮?”
那個男生終於現出了慍色:“現在表演都用尼龍包鋼絲的琴弦,聲音雖大,盡是金屬音,傳統蠶絲所制絲弦的音韻,喪失殆盡。你聽過多少古琴曲子?也好意思說自己懂古琴。”
一時間,臺上臺下一片安靜。
初次彩排並不正式,出錯大家也不過笑一笑,但是會這樣直接言語蔑視、碾壓文藝部部長的,似乎還很少見。
文藝部部長顯然臉上掛不住了,面若嚴霜:“你要表演,就給我換上鋼絲弦。”
那個男生木然道:“做不到。”
文藝部部長的火,蹭地又上去了:“我管你什麼古訓什麼傳統。你不換,這個節目就沒法上!”
那個男生有一瞬間沒有任何表示,殷離還以為他說不定會考慮一下,找個臺階下——然而下一個瞬間,他已經抱著琴站了起來,鞠了一躬,沒有說任何話,抱著琴和琴囊就直接下臺去了,然後徑直走向禮堂的側門。
3.
田伯光低聲道:“靠,我還以為他能堅持到新年晚會演出,然後我們就可以看個大熱鬧。現在就掛了,簡直是好戲無望!”
令狐沖道:“我去!照我的計畫,絕對成功!為了妹子,大丈夫能屈能伸一下,有何不可?!喂!何兄你等等啊!”他站起來,向側門追了出去。
殷離聽見前面文藝部部長旁邊坐著的女生提醒他:“法律系要開天窗了。他們之前報過一個自己編的相聲,內容有些敏感,審的時候被踢了,現在這個又不行,那……需要讓他們系,趕緊再報一個節目上來嗎?”
殷離對那個彈古琴的男生還是不免好奇,令狐沖已經跑了,只好逮著田伯光問:“你們跟法律系的人很熟嗎?”
田伯光道:“我們寢室就有一個法律系的。隔壁寢室也全是法律系的,剛才那哥們就是隔壁的。”
殷離道:“彈古琴的男生很少見啊。”
田伯光笑道:“你沒有聽說過十七舍‘八怪’嗎?”
殷離搖搖頭。
“唉,你真是孤陋寡聞。”
殷離給了他個大白眼:“我又不是男生,誰知道你們男生宿舍的事。”
田伯光道:“那位兄台,就是十七舍‘八怪’之一,號稱‘魔音摧腦’。其實這哥們很不錯啊,武能球場踢前鋒,文能遊戲刷BOSS,連學分績點都是全班前三,樂於助人、勤洗內褲,簡直是文武雙全、五講四美、好青年!問題是,他十歲開始學古琴,每到高興的時候、不高興的時候、思考人生的時候,就喜歡撫琴一曲。所以,隔三岔五就跑到十七舍的天臺上,對月彈琴,還有詩朗誦。頂樓的哥們都快被他整崩潰了,只要一聽到樓頂那種肅穆古雅的音樂飄下來,就再也沒有興致邊吃泡面邊看愛情動作片了。”
殷離翻了個白眼。田伯光肯定又在誇張,而且任何一個人,只要被田伯光用這種猥瑣到逆天的言辭一形容,似乎也就跟著變猥瑣了。殷離不禁同情起那個男生來。
“我真好奇他知不知道你,或者你們,背後是這樣說他的。”
田伯光道:“何足道師兄,走路都目不斜視的,他哪裡會知道我輩凡人的想法……當然,凡人顯然也包含這裡台下諸位和校學生會文藝部部長。只有求上天保佑,那個他看上的妹子,她能懂他的想法,他也能懂她的想法。”
殷離想起他們之前的對話了。她總覺得那個男生脾氣有些孤介,不像是喜歡大庭廣眾之下炫技的人。
“是不是你們鼓動他來參加新年晚會的?怎麼又跟哪個女生有關係了?”
“嘿嘿,他看上某個低年級小學妹了。就像所有沒有談過戀愛的男生一樣,輾轉反側、無處下手,所以有人獻上一計——既然新年晚會是全校人都會參加的,越是低年級出席率越高——那就讓他來演奏一曲表達愛情的琴曲,然後在全校面前向他心儀的女生表白!”
“這主意夠餿吧?”田伯光笑吟吟地道。
殷離扶額:“這種見鬼的主意,不是你出的嗎?”
“天地良心。這是令狐沖的好點子。”
殷離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令狐沖他到底是想幫忙,還是想害人?”
田伯光笑道:“你不知道令狐沖在泡妞方面,一向是理論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嗎?自己一個妞都沒有泡到過,他熱心出的主意,能靠譜嗎?”
4.
殷離無語,想想後面應該也沒有什麼好看的了,頗想站起來走人。
田伯光卻問她,儀琳最近怎麼樣了。
生氣似乎太給田伯光漲存在感,殷離眼皮也不抬地道:“很好啊,和以前一樣。”
田伯光微笑道:“我還以為會有點什麼不同呢。”
殷離有幾分詫異,想問又忍住。不能正中他下懷,不能被這廝牽著鼻子走。
但她不問,似乎也沒有用。田伯光從她的表情裡已經讀出來足夠的回饋,並且好像知道她想問什麼似的,道:“我只是跟她課間聊聊天嘛。”
殷離終於還是沉不住氣,問道:“聊!什!麼!”她實在想不出來,人多時田伯光講些趣事令人開心,儀琳聽聽也就罷了,但他能跟儀琳說什麼,居然會影響她呢?
田伯光閑閑地微笑道:“你猜?”
殷離也微笑:“老子不猜!你愛說就說。我還要問你呢,當初你怎麼會跟儀琳選了同一個公共選修課的?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情?”
田伯光哈哈一笑:“我們寢室有一個計算機系的牛人。我讓他攻擊了一下我們學校的公共選修課選課系統,發現儀琳選了進化心理學,所以我也就去選這門課咯。我請他吃了一頓飯。”
殷離氣結。
田伯光道:“你為什麼對我有成見呢?喜歡一個人,用點小竅門,收集信息,出現在對方身邊,希望有一天對方瞭解自己,給個交往的機會。這也是大罪嗎?”
“Stalker也這樣說。”殷離給他個白眼。
“我出現在儀琳身邊,又沒有騷擾她!”田伯光抗議,“我跟她講的話,都是她喜歡聽的。”
“那麼你到底跟她聊什麼?”
田伯光再次很欠揍地微笑:“你猜?”
5.
殷離晚上回寢室,小昭還在自修沒有回來,陸無雙和儀琳都在。
她還想今天下午的事情,想講給她們聽,卻不想提起田伯光和令狐沖,只說了上臺的那個名字有點怪怪的男生。他本來可以參加新年晚會,卻堅持不肯把古琴的絲弦換成鋼絲弦。
陸無雙道:“文藝部部長的要求很對,本來就是啊!聲音太小,讓我們觀眾怎麼聽嘛!傳統傳統,什麼都保持傳統,我們今天還住木屋呢。那個男生是在故意裝逼吧。”
殷離聳聳肩:“文藝部部長當然沒有錯,這畢竟是工作。可我覺得那個男生也沒有錯啊,一個人總有權選擇自己想選擇的。但整件事就是哪裡不對勁。”
儀琳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她低聲說:“其實聲音小點,也沒有關係啊……只要自己能聽見,還有自己想讓聽見的那個人聽見,其實也就可以了。”
殷離聽見了這低語,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