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傷痛的大小
1.
儀琳不太記得,接到嬸嬸說叔叔失蹤的電話後,那幾天她是怎麼過來的。
週六傍晚之前,她還抱著一些微薄的希望,也許叔叔只是一下子受不了這接二連三的壞消息,躲起來一個人清淨待幾天。也許他自己一個人離開了縣城,回到村裡的老宅。
週六傍晚5點多,儀琳那天下午的最後一個家教離學校比較近,才20分鐘路程,那時候她已經回了學校,正在校園內的大道上。
她接到嬸嬸的電話,在嬸嬸哽咽含糊、顛倒錯落的話語中,知道了結果。
從河裡打撈上來的浮尸,是叔叔。
眼淚一下子滾下來,因為天色還亮,怎麼好在學校大道上哭呢,她趕緊擦去臉上的淚,對嬸嬸說:“我知道了,我馬上去買車票。早點回來。”
儀琳忍著回到了寢室,進了204的門,才開始大哭。
殷離像冬眠中的動物被雷聲驚醒一樣,在高高的床上坐了起來,還是迷迷糊糊的。
她轉向儀琳的方向:“儀琳……你怎麼了?”
儀琳沒有回答,只是繼續大聲哭。
過了一兩分鐘,殷離才從床上爬下來,她還穿著睡衣,帶著被子裡暖烘烘的熱氣。她抱著儀琳,依然沒有完全清醒。
2.
儀琳上網去搶回家的火車票。
所謂春運大潮,主要是三類人。
第一類,是在沿海經濟發達地區的低端打工者。Ta們工作不穩定,往往一年換一個廠,甚至幾個月換一個廠。想回家了就辭工,啥時候想走,随时辭。春節前,往往距離除夕還有一個月,Ta們就可以收拾行李上火車。
第二類,是各地高校的學生。學生們回家的時間由學校決定,學校什麼時候放假,絕大部分學生就什麼時候回家。全國不會相差太遠,一般是除夕前2到3周。今年F大放假的時候,是除夕前3周半,算是放假放得相當早。
第三類,就是全國各地工作比較穩定的異鄉人。企業的文員、事業單位和政府機關裡的工作人員之類。因為國家的法定春節假期,就是除夕當天到元月初六,一共7天,所以Ta們如果要回異地的老家過年,就算另外請了自己不多的年假,往往也只能在除夕前幾天動身。
此時距離除夕12天,第一類和第二類人,已經跑得差不多,第三類人還沒有動身。也就是說,春運客流高峰的中間,有個高峰中的小凹。
儀琳買到了第二天淩晨3點出發的票。
她飛快地收拾行李,給手機充電。一邊遲疑道:“我還要給十幾個家長解釋道歉,說我不幹了,不知道路上電量夠不夠。”
殷離道:“我的充電寶,給你路上用,裡面有八成電。現在你再充一會兒。”
因為儀琳忙著搶票、收拾東西,晚飯沒有出去吃。殷離點了外賣,兩個人就在寢室吃了殷離點的外賣。
8點多,儀琳就要出門。
殷離換了睡褲,脫了睡衣,在T恤外面套毛衣,在毛衣外面穿上羽絨服。
她穿到一半才反應過來:“淩晨3點的車……我們1點出門也行啊……你可以在寢室先睡會兒……然後我們打車去火車站。”
儀琳坐立不安:“我睡不著。”
殷離道:“哦。”
不過儀琳的理智,還是勉強戰勝了她的情緒。應該養養精神,好應對之後的一兩天。
於是儀琳上床睡覺,殷離打開電腦,坐下來,戴上耳機,看電視劇。
儀琳在上鋪,躺著,躺著,睡不著。
於是她輕聲喚殷離:“阿離,你上來,好不好?”
殷離在下面悉悉簌簌地脫外衣。過了一會兒,她就爬上來了,儀琳挪了一點位置,殷離在她身邊躺了下來。
儀琳抱著她,睡著了。
3.
淩晨,殷離送儀琳去了火車站,回到寢室,早上4點多了。她又接著在電腦上看電視劇,看到6點,才上床睡覺。
直到中午,手機被說不得連環call了十幾下。
說不得也很為難。
先是殷離的媽媽,發覺女兒特別不對勁。
按道理來說,期末考試前,是很緊張的。考完了,總該放鬆了。可是已經放了寒假,殷離先說不回家,不僅不願意回家,每次接她電話,敷衍一兩句,就掛了,跟生病了似的,沒有精神。她跟殷離視頻,殷離又不接。
於是,她就追問到說不得這裡來了。說不得看實在瞞不過去,只好比較含糊地說,大概是失戀了。殷離喜歡同校的一個男生,但是那個男生不喜歡殷離,可能另外有喜歡的人。
殷離的媽媽聽了,就說,她不回家,那我過來看她。
說不得連忙道,小姑姑,你要来,先跟殷離商量下。再就是,你別說失戀這事是我講的。你就當不知道她失戀了。年輕人,自尊心強。
殷離的媽媽在電話那頭幽幽地道:“她是真長大了。有些事情,別人確實幫不上忙。只有自己熬過來了,才算是過了那個門檻。我只盼她一生順遂幸福,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傷心。看樣子,菩薩是不答應我。”
說不得歎了口氣。等掛了電話,自言自語:“菩薩哪管得過來這麼多啊。”
顯然,殷離的媽媽要過來的這個提議,被殷離拒絕了。
所以她很快又再打電話給說不得,要他多去看看殷離。
說不得在寒假的第一個周日,週末去F大前門超市採購完了,到殷離宿舍樓下找她。拉她出去吃了一頓飯。
那天,吃的主菜,是大青蟹。兩隻大青蟹,炒了巨大的一盤。蟹鉗跟他的手,差不多一般大。蟹的背殼,比他的臉都大。青蟹先是拆件,下鍋油炸,再加蔥薑濕炒。蟹鉗雖然之前已經捶過了,上桌的時候,還是一個人配一個工具,平常用來壓碎核桃的,方便客人拆蟹鉗。
還有灼白貝、胡椒豬肚燉走地雞、清炒芥藍。
那天殷離雖然不怎麼說話,可還是吃了不少東西,還打包了一些回去給儀琳。
在說不得看來,這就是沒有出什麼大問題的樣子。
只要看到好吃的,還能吃——就沒有大問題。
另外一邊,他又通過儀琳那個專門用來記錄叔叔病情和籌集募捐善款的Square帳號,跟儀琳搭上了話,要到了儀琳的Talks號。韋一笑說他挺有當情報人員的天賦,大概也不算錯。
儀琳告訴他,她這個寒假也不回家。說不得更放心了一些。
他知道兩個女孩子感情挺好的。有儀琳陪著,殷離也不至於太孤單。
現在她需要的,只是時間慢慢地把傷悲沖淡。
4.
結果,他只放心了沒幾天。這個周日早上,他起來一看手機,儀琳淩晨在Talks上發了好幾條信息給他,說自己叔叔突然去世,自己已經在回家的火車上,寢室裡就剩下殷離一個人了。
說不得頭疼。
當天,他預約的病人,上午也有,下午也有。有做人流的,有摘取子宮內膜息肉的。
他又不好跟病人取消預約。中午給殷離打電話,她不接。
好容易到下午4點多,診所的事都忙完,他先去菜場買了菜。採購完了,才到F大,八舍宿舍樓下找殷離。
他打電話,殷離又不接。說不得只好請宿舍管理員阿姨幫忙上樓看一看。
阿姨上來敲了半天204的門,殷離才從床上爬起來,換了衣服下樓。
說不得一看,就知道她沒有洗臉,眼角有白白的東西。這都已經下午5點了。心想她這過得是什麼顛三倒四的日子,比韋一笑還過分。
說不得溫言道:“上去洗個臉。去我家吧。我買了幾斤蝦,你要是不來幫忙,我一個人吃,就得撐著了。”
殷離整個人反應都遲鈍了,半天才道:“不是還有韋一笑嗎?”
“他不在,出去玩了。”
“……玩?”殷離重複道。
“文藝點講,應該說旅行。鬼知道他去什麼地方旅行了。”
殷離站在樓下,傍晚太陽已經下山了。有點風,把呼出的白氣吹散,很冷。心裡一直有個聲音,說,不想去,不想說話,不想應付別人的關心。
可是寢室裡也一樣冷。上鋪的床,可以從天黑睡到天明,再從天明睡到天黑,被子陰冷得像留不住體溫。寢室裡,窗簾一直關著,沒有其他人的聲音。
如果說不得不打電話,不到樓下,宿舍阿姨不來敲門,她也不想起床。不僅不想起床,連找空調遙控器,都懶得。
殷離最後就說了一個“好”。
她上去洗了臉,把外套換了一件更暖和的,再下來。
說不得看了看她,笑道:“有一縷頭髮翹著。”指給她。
殷離就自己把頭髮壓了又壓,看他還是滿眼笑意,於是想摸出手機來看,到底是哪裡。
說不得才道:“騙你的。”
殷離突然想起來,很久以前,小時候的事情。
有一個夏天,媽媽帶她去舅舅家,說是哥哥考上大學了,去舅舅家喝喜酒。那時她快3歲,媽媽說秋天就送她去上幼儿園。
在舅舅家住了幾天。夏天中午大人都午睡,她不睡,還不肯安靜待著,鬧著要玩。說不得只好牽著她的手,帶她出去逛。
在社區的院子裡,樹蔭下碰見一隻戴紅色項圈的白貓。那貓乾淨漂亮,胸口毛蓬蓬,簡直像只小獅子,一雙藍眼睛亮瑩瑩的,可是凶得很。
她想摸它,它就齜牙咧嘴的。說不得就把貓抱在自己懷裡,再讓她摸摸。
她小心翼翼地撫過它的頭頂,感覺它真是一臉不耐煩。
說不得說,是我們樓上李伯伯家的貓,脾氣大,喂過它的熟人才讓抱。
他還說,這貓會生小貓,一窩都跟它一樣,白毛藍眼睛。李伯伯養不了,就會送人。
她聽了,開心得不得了。
最後他也說:“騙你的。這貓是公的。還被喀嚓了蛋蛋。它是不會生小貓的!”
那時候她究竟跳起來揍了他沒有呢,殷離倒是不記得了。
殷離跟他一起走到學校門口,去坐車。
兩個人並肩走在學校的大道上。
畢竟已經過了小孩子的年紀了。他牽著她的手到處走的時光,一去不回。
5.
到了住處,說不得先拿了一盆小餅乾給殷離:“你先墊墊肚子吧。”就下廚房了。
殷離自己拿茶杯倒了熱水,吃了兩塊餅乾,端著杯子晃到廚房。
她在冰箱上發現有人用磁貼壓著一張紙條:“花生醬、豆瓣醬過期,已扔。下次的房租轉給你了。”
她盯著上面的字,看了半天。
說不得回頭看見,就道:“韋一笑寫的。”又解釋道,“他不知道去哪裡了。不過他出去玩,總歸要一個多月才會回來,所以房租預先給我。”
“你不知道他去哪?”
“他出門前,有時候跟我說去哪,有時候不說。而且,有時候,他逛到某個地方,心血來潮,決定去另外一個地方。”
“那他也可以在路上,打個電話,發個信息給你。”
說不得道:“你不知道?那傢伙平常不用手機的。有倒是有,根本不用,就放在抽屜裡睡覺,手機裡沒有卡。他每次出門的時候,坐地鐵經過火車站的地下商場,去買一張預付費的手機卡,插進手機裡。就路上用用,回來又扔掉了。”
殷離又呆了很久,才道:“也就是說,如果他路上不給你打電話,你聯繫不到他?”
“他說,可以給他發郵件。”
殷離道:“他如果在荒山野嶺發生什麼意外,你可能要過兩個月才會跟警察報人口失蹤,而且還不知道他可能在哪。警察對這種太模糊的報案,理都不會理。”
說不得一怔:“阿離,講這個……好像有點不吉利。”
殷離當然知道不吉利,她就是故意的。
殷離沒有說話。
說不得笑眯眯地道:“不過,你的思路真是相當清奇。過兩天我們開篇寫兇殺偵探小說好不好?”
殷離這時可沒有什麼心情,來跟他的幽默感共鳴,還是不說話。
6.
那天中午,說不得做了一大盆的油爆蝦,還有好多好吃的。殷離吃到覺得自己的腦子都好像被塞住了,可是還是覺得不開心。
說不得道:“儀琳是不是不在?都沒有聽你說,要給她帶吃的。”
“她回家了。她叔叔去世了。” 殷離道。
說不得只當此刻才知道這個消息,不過他當時也沒好跟儀琳細問,只是說讓她保重節哀,於是現在問殷離:“好沒有道理。他叔叔肝癌也不是晚期,怎麼會回家兩周,人就沒有了?”
“好像發現了腸轉移。她叔叔不想治了,跳河自殺。”
說不得道:“她之前寫募捐文章,不是說她叔叔很想活下去嗎?”
“我不知道。誰不想活下去呢?大概是發現,活下去,太痛苦,才不想活了吧。”殷離道,“她叔叔臨死還說,募捐來的錢,沒有花掉的,留給他兒子。但是他不知道,募捐平臺提款,需要提交醫院的發票作為憑證,審核通過才能拿到錢。這招就是為了防止家屬挪用吧。除非我們搞一些其他肝癌病人治療費用的發票照片來PS,不然這個錢,拿不到。只能退還給捐錢的網友。”
殷離看著眼前的空氣:“人死前的執念,是這樣的。太虛幻了。”
說不得道:“你和儀琳,可千萬不要去弄那個。那算詐騙吧?”
飯吃完了,說不得跟殷離商量:“阿離,你搬過來住些日子吧?你們寢室就你一個人在,寒假裡,學校也太冷清了。你過來住,至少洗澡是方便的。反正韋一笑不在,你可以住我的房間,我睡他房間就行了。我一個人做飯吃飯,多無聊啊,是吧?”他笑道,“你過來陪陪哥哥吧?我保證不煩你,你陪我吃飯就行。”
說不得又拿手機看了看日曆:“今天距離除夕,還有11天。家裡一個姐姐,新年裡要結婚。算命的說,初六是吉時,所以初六那天辦酒。家裡,奶奶身體也不太舒服。我得回去,過年前陪她去醫院,各個科室看看。家裡就我是學醫的,聽醫囑能不亂改。你不回自己家,不如到時候跟我回家過年?你跟我一起進站,上車補張票就是了。到家讓我爸,你舅舅,給你做好吃的。他做得比我好。”
殷離問:“什麼姐姐?”
“我姨媽的女兒。”
殷離道:“不去。”
“去嘛去嘛。去看新娘子。那個姐姐長得很漂亮的,就是以前太挑剔,現在總算嫁出去了!沒有變成超大齡剩女。”
殷離忍不住道:“你也過了三十了,是不是也是剩下的東西……”
“咳咳,今天天氣不錯。”說不得道。
太陽都已經下山幾個小時了,他現在來說,天氣不錯。
說不得面不改色,問殷離:“你不跟我回家過年,看舅舅,看外婆,至少搬過來住,是可以的吧?”
7.
周日晚上,說不得陪殷離回學校。
週一中午,說不得又在樓下等她。殷離11點起床,拖拖拉拉地收拾了一個背包,接到說不得的電話時,她還沒有收拾完。
等她下樓一看,說不得好像已經跟宿管阿姨聊了好半天。
阿姨眉花眼笑,正在跟他說話:“明州額,明州也蠻好額。吾祖上,也明州寧。格得老度寧,祖上,才是明州寧。清明掃墓,才要回明州去。明州甯,比江北甯,好交關。儂,有談朋友吧?”
說不得微笑道:“已經有啦。她在另一個學校讀研究生。”
阿姨就一臉惋惜狀。
殷離那個無語。
到了說不得住處,說不得領著跟殷離,進自己的臥室看:“床單、被套、枕頭,是我今天早上新換的。我給你騰了兩格衣櫃,你的衣服可以放這裡。”
殷離問:“你睡韋一笑的房間嗎?”
“我把他的被子和床單都收起來,用我自己的。他那個人,沒有那麼講究。”說不得道,“不會介意的。”
然後說不得帶她去浴室,交代道:“熱水器是電加熱的,冬天大約提前一個小時插上電源,燒的熱水夠洗半個小時。怕冷的話,先把浴霸開十分鐘再進去。記得洗的時候,一定要把熱水器的電源拔掉,不要帶電放水。”
浴室的架子上,從左到右是一個香皂盒、一瓶洗髮水、另一瓶洗髮水、一瓶沐浴露。
說不得看她背包不大,猜她未必把洗髮水和沐浴露那樣的大瓶也拿著了,便道:“你要不介意,可以先用我的洗髮水和沐浴露。右邊的那兩瓶,就是。”
要是平常,殷離看著四件日化用品,能迅速腦補出一萬字的小黃文來。可是現在真是毫無心情,只“嗯”了一聲。
說不得讓殷離在房間裡,自己整理東西。
殷離一邊把衣服和洗漱用品從包裡拿出來,一邊第一次認真觀察說不得的臥室。
房間裡,朝東有一扇窗戶。窗下有一張桌子,桌子北面有一個書架。臥室靠南的地方,擺著床,兩側是衣櫃和床頭矮櫃。
書架上,有一整排,都是醫學書。有的很舊了,還有一些磨損,大概是他大學時候的教材,一直都保存著。還有一些醫學和藥物學方面的書,很新,應該是近期出的,他新買的。
其他,就五花八門了。
好多年的國家地理雜誌。《家常菜精選1288例》。《跟著大廚學做宴客菜》。《家庭投資理財規劃一本通》。《花卉種植手冊》。《趣味礦物學》。某詩人的現代詩集。某作者的古代言情小說。某作者的奇幻小說。某作者的科幻小說。哈耶克的《通往奴役之路》。
殷離:“……”
以前沒有注意到,他看的書那麼雜。
因為下午說不得還要去上班,中午兩個人吃的,是說不得買回來的西域拌粉。
很粗的粉,滑滑的。裡面有西芹和雞肉。說不得跟老闆說,要一份中辣,一份不辣。中辣的當然是給殷離了,雖然說是中辣,她吃了幾口,也額頭冒汗了,就猛喝水。
下午說不得走了,殷離一個人待在這個房子裡,窩在客廳的沙發上,透過南面的落地玻璃窗,看陽臺。
今天天氣好。冬天的陽光懶洋洋地照下來。令人誤以為它會有熱度。
陽臺上有兩把藤編的椅子,好像之前沒有見過。舊的椅子去哪裡了?被扔掉了嗎。天氣如果更暖和一點,坐在椅子上曬太陽,會不錯。
這又像是幸福的幻象。
8.
說不得果然信守了承諾。
殷離住過來,他沒有跟她追問什麼張無忌的事。
他每天中午,不太忙就回來,帶回外賣,或者自己下廚做點簡單的。忙就不回來了,點個外賣,打電話叫殷離起床吃飯。每天下班,路過菜場,帶一些新鮮的菜回來,做飯。
殷離幫他打個雞蛋、洗幾根小蔥之類的。
吃飯的時候,說不得就拿手機刷短視頻,偶爾發出憋住的笑聲。殷離不需要想話題,不需要應付。
說不得有時會問問她,儀琳家裡怎麼樣了。
在等屍檢。
在等火化。
已經帶著骨灰回家了。
在等下葬。
有的時候,殷離會想,傷痛是會有大小的嗎?跟儀琳遭遇的一切相比,她的不幸,太輕微了,所以她的痛苦,也應該是渺小、淡如輕風的。
但是,她的身體不聽話,根本不理會她的理性說“你的痛苦應該是渺小、淡如輕風的”這種屁話。
她就是痛苦。
先是利刃捅人的痛,然後轉成鈍刀子挫骨的痛。
9.
過了幾天,說不得要準備回家了,特意給她指了附近三家本地飯館。
“我都吃過的,味道和衛生,都還可以。是本地人,過年不會長時間歇業,當然除夕和新年初一初二,會關門。你要不想做飯呢,就叫外賣。除了這幾家,大型的速食連鎖店,KFC之類的,也行,不至於不乾淨。外賣地址,不要留房間號,讓送餐的小哥送到樓下就好了,自己下去拿。送到門口,對單身女孩子來說,不太安全。”
他帶她去廚房。以前殷離幫廚,只是做個樣子,現在不得不對她仔細交代一下:“你要是想自己做飯,米桶在這個櫃子裡。冰箱冷藏室有蔬菜,冷凍室有肉。”
他又想了想,拉開了碗櫥。
碗櫥裡的餐具,很自然地分成了兩堆,右邊的是比較小的一堆。
說不得道:“那個,右邊的,是韋一笑的。”
殷離想起來,以前吃飯的時候,她注意到韋一笑用的碗筷有點不一樣,她還以為男生不講究,餐具不成套而已。
殷離呆了半天,問道:“要是不小心,弄混了,他會生氣嗎?”
說不得道:“咦?這個我沒有試過。要不下次試試好了。哈哈哈……”他看殷離臉上一點笑容都沒有,“我講的冷笑話,就這麼不好笑?”
好笑,就見了鬼了。
10.
就這樣,說不得拉著行李箱出門,回家去了。
殷離一個人住了幾天。
殷離住進來,是農曆臘月二十。
說不得回家,是農曆臘月二十五下午。
兩天后,農曆臘月二十七,離除夕還有三天,韋一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