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墨竹閣,漼墨寒拉開隔扇,一名身著一襲黛綠暗紋交領長裙的婢女立即上前,遞去一張紙條。 白裙少女坐到桌案前,素手將紙條展開,旋即輕笑一聲,把紙張放到跳動的燭火上,凝視著橙色的火舌將雪白的紙條燒焦、吞噬,這才抬眸道: 「紫鷹,做得不錯。」 被喚作紫鷹的婢女跨上一步,冷淡的眉眼間浮現一抹淡淡的笑意,使那精緻的五官登時靈動出采。 「小姐過獎了。」 漼墨寒微微頷首,道: 「若橙部的老傢伙繼續不安分,那便不必留情。」 桃夭閣分作赤橙黃綠青藍紫七部,另有不受以上七部管轄,直接隸屬於閣主的情報機構,而最近橙部有幾個野心勃勃的元老企圖反水,被她及早發覺,將其制裁了一番。 「是。」 處理完桃夭閣的事務,漼墨寒抬手輕揉眉心,道: 「紫鷹,去桃夭閣的庫房取一件寶物,明日送去燕王府作為壽禮。」 紫鷹應了聲,轉身離去。 漼墨寒輕嘆了口氣,走至院中,柔軟的手掌緩緩推出,一套掌法忽慢忽快,慢時凝如沉山,快時速若奔雷,招招狠辣致命。 紫鷹歸來時,漼墨寒正好使完一趟,紫鷹將手中的物事呈上,漼墨寒拿過細細一打量,有些驚訝的問: 「拿這般貴重的東西作甚?」 紫鷹道: 「要不紫鷹再去換一樣?」 漼墨寒不甚在意的擺了擺手。 「不必。」 紫鷹拿的是一柄短劍,名曰盤郢,長約二尺半,寬約二指,乃春秋末期的鑄劍名家歐冶子所製,因其每打一寸,劍身邪氣便更增一分,為鎮壓劍中陰邪之氣,故又名勝邪,劍刃鋒銳異常,是一件獨一無二的神兵利器。 「明日送去罷。」 「是。」 翌日。 午時,閣中的少女正在窗前看書,陽光穿過雕花窗櫺,灑落在少女身上,替佳人周身鑲上一層璀璨的金色,遠遠望去,就如同誤入凡塵的仙女,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小姐,該用午膳了。」 一名身著水紅流雲紋細錦齊胸襦裙的俏麗婢女端著一碗簡單的雞湯細麵,將托盤放置於梨花木桌案,笑道。 漼墨寒擱下書本,向紫梟輕輕點頭,道: 「紫鷹回來了麼?」 紫梟搖頭。 「尚未。」 漼墨寒用完了麵,紫梟收拾好轉身離去時,紫鷹走了進來,行禮道: 「小姐。」 漼墨寒起身,見紫鷹手中仍拿著盤郢劍,黛螺微顰。 「冷燕不收?」 紫鷹對於主子直呼燕王名諱絲毫不感到驚訝,道: 「 燕王說,要小姐親自送去。」 漼墨寒尚未開口,紫梟便已不悅的道: 「那冷燕算甚麼東西,要小姐親自把壽禮送過去?」 聞言,漼墨寒無奈扶額,道: 「他是王爺。紫梟,這種話在墨竹閣可以說,在外頭可不能隨意亂說。」 紫梟也察覺自己失言,垂首道: 「紫梟知錯。」 漼墨寒淡淡道: 「紫鷹,遞拜帖去,就說明日造訪。」 紫鷹點頭離去。 隔天。 天空灰暗,下著綿綿細雨,雨珠落在綠葉及赤瓦上,若玉聲琅璫,敲出一曲動人雅樂。 漼墨寒身著雪色繡碧竹廣袖長袍,腰盤青鸞鞭,絕麗而冰冷的面龐帶著無形的威壓,一汪瑩潤的琥珀色古井無波,看不出任何情感波瀾。 紫鷹一襲深青色勁裝,腰間別刀,修長白皙的手持著一柄繪竹紙傘,替身旁的白袍少女遮去濕冷的雨絲。 門口的侍衛行了一禮,道: 「王爺交代,若是漼姑娘來訪,直接進去便是。」 漼墨寒淡然點頭,抬足欲行時,身側的紫鷹卻被攔了下來,侍衛道: 「王爺說了,除卻漼姑娘,其餘人等一蓋不得進府。」 紫鷹秀眉一蹙,正要開口時,漼墨寒卻接過了她手中的傘,道: 「到前頭的李家茶肆等我。」 紫鷹只得點頭,低聲道: 「小姐當心。」 漼墨寒微不可察的頷首,跨進了廣樑朱門。 走入燕王府,隨著一名小廝領路,漫步於羊腸小徑,望著路旁的奇花異草,煙雨迷濛中,竟別有一番雅趣。 小廝指著前方荷花池畔的八角亭,道: 「王爺於前方亭中候著漼姑娘,小的告退。」 說罷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聽見跫音,裡頭的俊麗少年回過身來,漼墨寒踏上一步,抱拳道: 「臣女漼墨寒,見過王爺。」 冷燕抬手比向對面的石椅,道: 「漼姑娘,請。」 漼墨寒坐下後,冷燕漆黑的鳳眼在她身上轉了幾轉,道: 「不知今日本王是否有幸能嘗嘗漼姑娘的手藝呢?」 漼墨寒看著石桌上擺著的上好定瓷,彎月眉微挑,道: 「王爺無懼,臣女自然願意。」 行了一禮,取過置於茶席上的茶葉罐,開始備茶。 冷燕支頤,看著少女動作嫻熟的將茶葉撥至茶則上,饒富興趣的問道: 「漼姑娘此話是何意?」 漼墨寒一面溫器,一面淡淡道: 「若臣女在茶水中動了手腳,王爺該當如何?」 冷燕聞言,只覺得荒誕至極,嗤笑道: 「本王就坐在你身前,當本殿是瞽*1目之人麼?」 漼墨寒將滾水倒入公道杯,只是道: 「是麼?」 亭外細雨逐漸轉大,景物變得朦朧一片,亭內卻是安雅寧和。 冷燕看著漼墨寒投茶、搖香、聞香,瑩潤似玉的柔荑拿起勻杯,用熱水溫熱茶盞,再倒入建水中,接著潤茶、泡茶、分茶,最後請茶行禮。 冷燕見一切流程並無異狀,托起茶杯便要品茗,漼墨寒卻忽然按住了冷燕的手,道: 「為防王爺起疑,臣女先飲一口,替殿下試毒。」 說罷便端盞抿了一口,口脂在雪瓷上殘下淺淺彤色。 冷燕看著放在身前的品杯,再次舉杯欲飲。 不料漼墨寒竟又壓下少年骨節分明的手,道: 「殿下且慢。」 冷燕一再被打斷,心下恚怒,沉聲道: 「看來漼姑娘是存心不想讓本王喝了?」 漼墨寒的脣角勾起一抹冷冽鋒利的弧度,道: 「臣女不敢。臣女只是想教王爺學個乖,世間下毒方法千萬種,不一定要背著人。」 拿過冷燕手中的茶杯,少女摘下烏髮間的一枚蜻蜓小銀釵,探入茶湯中,再提起時,原本銀亮的釵尾竟泛起淡淡烏青之色。 冷燕拍案而起,神色又是驚怒又是疑惑,她是如何在自己的全程注視下對自己投的毒? 「王爺請息怒,臣女解釋給您聽。」 冷燕不坐,居高臨下的睥睨著漼墨寒。 「漼姑娘可知毒害王爺該當何罪?」 漼墨寒毫無畏懼的迎上了少年冰寒刺骨的目光,依舊淡淡道: 「若臣女不言,王爺會知道麼?」 冷燕一噎。 漼墨寒繼續道: 「臣女下的份量不重,中毒者並無性命之憂,但即便如此,因臣女是當著王爺的面泡茶,您也斷斷不會懷疑到臣女頭上。」 冷燕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認,若自己真的中毒,第一個撇除的嫌疑犯定是坐在自己身前的少女。 畢竟怎麼可能會當著人的面下毒而那人不自知呢? 漼墨寒抬手。 「王爺,請。」 冷燕輕哼一聲,拂袖坐下。 漼墨寒端起茶杯,道: 「臣女泡茶的程序並無舛錯,但錯的,便是臣女在將茶盞遞與王爺之時所加入的東西。」 冷燕鳳眸中的疑惑之色更濃了。 她何時加了毒進去? 漼墨寒見狀有些無奈,冷燕莫不是被氣傻了? 她提醒道: 「臣女今日是上了口脂的。」 被她這麼一說,冷燕倒是想起了前幾天的宮宴,漼墨寒似乎是素面朝天,沒理由隆重的宮宴不施粉黛,而造訪燕王府卻上了淡妝。 且適才漼墨寒又以試毒為由喝了一口,難道就是那時… 但隨即冷燕又像是想到了什麼,出聲反駁道: 「但若你將毒藥塗在嘴唇上,還沒將本王毒死,你就先毒發身亡了。」 漼墨寒柳眉挑起,似笑非笑的問道: 「臣女有說我是將毒藥塗在脣上麼?」 「...…」 冷燕發現,這名絕代佳人的每句話總能輕飄飄的將他堵得啞口無言。 少女輕輕晃動茶杯,金黃色的茶湯在杯中勻速打旋。 「王爺對凍頂烏龍情有獨鍾,但似乎不知這烏龍茶不可與含有黃豆的甜品配著食用。」 冷燕此次學了乖,不再出聲打斷,他怕自己再說話會被漼墨寒活活噎死。 漼墨寒指著擱在桌上的銀釵,道: 「黃豆與烏龍混合會產生毒素,輕者腹瀉不止,重者導致猝死。」 纖白如蔥的指頭虛點桌上的茶杯,淡淡道: 「臣女將極細的黃豆粉摻入口脂,試毒不過是假動作,為的是讓口脂中的黃豆粉混入茶水裡。」 漼墨寒抬首直直望入少年有些震驚的墨瞳,嗓音清脆悅耳,卻沒有絲毫起伏。 「以臣女下的劑量,三杯致死。這裡剛好三杯茶,若臣女三杯都試毒的話...」 少女晶瑩透亮如血珀的雙眸平靜無波,面上沒有一絲情緒波動,話中的意思極為明顯。 看著波瀾不驚的少女,冷燕此生第一次有了危險的感覺,若非她僅是為了展示給他看,他恐怕早就命喪黃泉了。 兩人就這般靜靜的注視著對方,亭外的雨依然下著,瀟瀟雨聲,滌盡世間憂慮,卻洗不去漼墨寒掩藏心中深處的血海深仇。 少女若有所思的望了雨景一眼,道: 「王爺,臣女帶了壽禮來,禮薄莫怪。」 說罷取出一個錦盒,起身呈上。 冷燕瞥了她一眼,冷冷道: 「不敢,漼姑娘今日禮物之豐厚,令本王不敢恭維。」 絕麗少女眸底的戲謔一閃即逝,將錦盒放入冷燕手中。 冷燕將其打開,一柄短劍靜躺在內。見到短劍,冷燕墨瞳微縮,將短劍抽出,只見劍身薄如蟬翼,劍面隱隱泛著一層青光,他道: 「盤郢劍?」 漼墨寒微微頷首。 「殿下好眼力,的確是盤郢小劍。」 冷燕抬首道: 「多謝。」 漼墨寒挑眉道: 「壽禮這般豐厚,王爺可是滿意了?」 冷燕輕笑一聲,笑中帶著一絲無奈,這算是一報還一報嗎? 「本王挺滿意的。」 「既然壽禮王爺收了,您的試探也得到了答案,那麼臣女便先告辭了。」 起身一抱拳,取過擱在一旁的油紙傘,旋身便欲離去。 聽到少女所言,冷燕卻是心中大驚,迅捷竄起,伸手攫向少女皓腕,漼墨寒早料到他會出手,素手翻處,已然扣住了冷燕的手腕。 冷燕大駭,左手化掌襲向漼墨寒,漼墨寒左手扣著冷燕的經脈一使勁,冷燕半身痠麻,這一掌便打不出了。 冷燕驚怒交加,厲聲喝道: 「漼墨寒,你敢!」 見到那雙深邃的幽沉鳳眸裡燃起怒焰,神情盛怒中帶著一絲驚駭與不甘,漼墨寒怔了下,莫名想起了上一世的冷燕被酖死前的神色,那般的悲涼而絕望。 都是生死一瞬,彼時此間卻是天壤之別的反應。前世,他已經沒有了活下去的動力,萬念俱灰,所以決絕赴死;今生,他正值青春,還有著許多絕地反撲的籌碼,因此他不願死,他不甘心! 原來他也會有流露出這般神情的時候啊... *1:音同古,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