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盛夏午后，海風悠悠

尼夫塔利亞，狐狸村莊南方海岸，盛夏午後，天光雲影，海風悠悠。

　　在這個四季皆凜冽如冬的國度，也只有一年之中日照最長的夏至前後才能讓人感受到些許溫暖，尼夫塔利亞不論貴族平民，幾乎都會利用夏日規畫海邊旅遊，在這南方海岸另一側高聳的岩礁之後，就有許多貴族們的海濱渡假別墅座落其間，富麗典雅，氣派豪奢——就像它們的主人一樣，周邊隨之而來為貴族們服務的商舖和娛樂，自然也都是尊貴不凡。

　　岩礁這一側的海岸則完全不同。

　　沒有水晶杯、七叉燭台，沒有盛大的海灘派對、馬球活動、精緻美食，當然也不會有貴族之間教養高尚的對話舉止，及其背後的陰謀算計。

　　狐狸少年月見非常喜歡這個安靜的小海灘。

　　巨大厚重的岩礁隔絕了貴族活動區所有的喧鬧歡騰，這一側海濱相對平靜悠然，濤聲嘩嘩，風中聞得到海浪潮溼的鹹味，岸邊被太陽曬得發燙的細沙踩上去也摳得人腳心發癢。

　　這是獨屬於狐狸村莊的度假秘境，只在夏季。

　　月見一家年年都會在盛夏時分造訪這個海岸，爸媽一年到頭辛苦工作，維生不易，也只有把握短促假期帶著孩子到距離狐村還算近的這個海岸透口氣，沙岸邊孩子們的歡聲笑響了整個夏天。

　　爸爸媽媽還在一邊談天一邊忙著放置行李和準備今晚的吃食，於是月見就負起照料弟弟妹妹的責任，在海邊看顧著卯月和柳月。

　　——簡直是惡夢。

　　平時已經很不受控的卯月和柳月，一來到久違的海邊，吸呼到海的氣息，早就把出門前爸媽耳提命面的「要聽哥哥的話」不知道拋到哪兒去了，一個早上能闖一百八十個禍，搞得月見像老媽子一樣，唸完這個罵那個，拉開這個架住那個……根本沒有喘息的時間空間。

　　「卯月停手！為什麼把死掉的海蟑螂放在柳月頭上……活的也不行！」

　　「柳月把耳朵收好！不要隨便露出來！」

　　「你們兩個別再打架，一起挖沙坑不好嗎？」

　　「不可以跑這麼快……看，跌倒了是不是？好好好，不哭不哭，卯月好乖，哥哥幫妳吹吹傷口……」

　　「柳月不要再追海蟑螂了！去追海雀，海雀不是很好嗎……」

　　這世界上如果有比一個不受控的小朋友更讓人眼神死的存在，那就是兩個不受控的小朋友。

　　一個上午月見喊得口乾舌躁，好不容易撐到過午，弟弟妹妹的精神卻還好得不得了，月見此刻唯一想做的只是跳進海裡，隨著海浪飄流到遙遠的彼方。

　　在月見自暴自棄的時候，後方傳來一聲厚實低沉的叫喚。

　　「吃午餐囉！」

　　得救了！

　　月見回頭就看到爸爸昴笑吟吟端著一個大托盤站在自己身後不遠處，他立刻開心奔向爸爸，卯月和柳月聽到叫喚也一起圍了過來。

　　「哇，謝謝爸爸，」柳月皺起鼻子輕嗅，鼻尖還沾著細沙：「這是涼麵嗎？媽媽做的涼麵最好吃了！」

　　「這個是草莓刨冰耶！呵呵，我要草莓醬最多的這一碗！」卯月笑得闔不攏嘴。

　　「好，媽媽送涼麵去給千吉嬸嬸，你們肚子餓就先吃吧。」爸爸臉上浮現慈靄的微笑：「卯月和柳月今天玩了一早上，有沒有乖乖聽哥哥的話呢？」

　　就看到兩個小孩笑得眼睛瞇出一道縫，異口同聲：「有！我們很乖很聽話！」

　　……兩個小騙子。

　　月見都快翻白眼了，爸爸還是對卯月和柳月笑得溫和：「大家一起到小涼亭坐著吃吧。」

　　四個人來到小亭裡，圍著中心的小桌吃涼麵，沒錯，媽媽做的涼麵果然是最好吃的，辛香又爽口的醬汁纏裹著咬勁恰到好處的麵條，在嘴裡交織出豐富口感，每一口都是享受，草莓刨冰清涼香甜驅散暑熱，也讓月見一上午的煩躁一掃而空。

　　再望向身旁的卯月和柳月，經過一上午盡情放電，又吃了滿肚子涼麵刨冰，現在已經半闔著眼處在將睡不睡的狀態，爸爸看著兩個孩子在桌邊頻頻點頭的樣子，不動聲色從背包裡掏出孩子睡覺時必備的貓咪和兔子玩偶扔到兩個孩子面前，一人一個，卯月和柳月如獲至寶，頭一靠上玩偶就沉沉睡去，卯月嘴上還沾著一圈草莓醬汁。

　　月見看得好笑，拿起手帕幫卯月擦臉，爸爸望著月見小心翼翼的樣子，不覺笑了。

　　「月見你真的很照顧卯月和柳月，是個好哥哥。」昴笑著拍拍月見肩膀：「有你幫忙，我和媽媽都很放心。」

　　月見驟然聽得爸爸這樣說，略有點不好意思，最後還是點點頭：「當然，這是弟弟和妹妹嘛。」

　　「柳月又睡得露出狐狸耳朵了，真傷腦筋。」昴嘆了口氣輕輕撫住小兒子的頭，幫他把耳朵收回去：「教過好多遍了，在外頭要是給那些貴族看見，怕會惹禍呢。」

　　月見當然知道。

　　妖狐一族的毛皮據傳擁有優秀的抗魔力，所以經常成為被狩獵的對象，其他妖狐村莊被全村屠戮，美貌的少年妖狐透過凝雨會長仲介，被迫成為貴族禁臠的消息也時有耳聞。

　　這個世界對他們並不友善。

　　也只有在這海天一色的小角落裡，一家人溫馨相聚的時候，能得到短暫的快樂和靜謐。

　　「爸爸放心，我會注意。」月見一手還在幫妹妹擦嘴，一手也輕輕撫住弟弟的頭：「爸爸媽媽養家已經很辛苦，我會幫忙照顧柳月和卯月的。」

　　雖然是貧窮的沒有豐富物質享受的家庭，雖然爸爸媽媽總是為生活忙得團團轉，雖然是那麼吵鬧從不乖乖聽話的弟弟妹妹……

　　但這就是最讓月見安心的環境。

　　只要能守護這個環境，不管要付出多大的努力和代價，也在所不惜。

　　此時的月見當然不會知道幾個月後自己將見識到什麼樣的人間煉獄，也不知道為了報仇和守住父母的最後囑託，自己終將付出比生命還要高昂的代價……

　　但這都是後話了。

　　就在此時此刻，尼夫塔利亞的狐狸村莊南方海岸邊，盛夏午後，海風依舊，少年月見心頭洋溢的仍是對家人的熱愛和對未來的嚮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