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708

關係是這樣的，都是我妹用我爸的卡刷我們的車票，但在當下才發現不知為何沒刷到，全身包括銀行卡湊不到一張回高雄的車票，才會杵著腋下拐在北車一邊找能坐的地方，一邊給我妹累積了快二十通未接來電。她在我跟高中同學借車票錢的電話上，駕著車到我旁邊，所以我才表現的不是很耐煩。術後一個月，自己扛著拐杖從高雄到台北複診。

十分鐘前她已經來過一次，我點頭拒絕，電量只剩三十七別他媽來煩了。葉同學很大方地馬上匯款，我會永遠感謝你。掛上電話後，我才問她剛才說了什麼。你的腳怎麼了？她說。開刀，運動受傷。喔，那休息一下就好了啦。我說對。好像什麼輪流自我揭露的破冰遊戲，感覺她也想被問，所以話題沈默半秒我就問了。那妳是？喔，小兒麻痺啦。她拿出她的殘障手冊。四十幾年了，她說。

中間又聊了什麼忘了，總之最後她跟我說加油。你加油喔，好好休息就會好了。謝謝，那我買一個這個好了。不用啦，我不是要你買的意思。沒關係，我想買。雖然沒有車票錢，一條糖果的錢還是有的。她駕著電動輪椅離開，我不是平常遇到會買的人，但這鼓勵收得怪不好意思的，就覺得應該是我要鼓勵妳吧大姐。

猜是看到跟自己一樣不方便的人，出於同理與愛心才主動上前。主動表達是最風險的事，因為無法預測對方會如何對待你的心意，尤其還是陌生人。帶著尊敬與欣賞與感動與這應該是我生命前幾怪的體驗的心情，嚼著剛才買的糖果。

那是人人一腳烈焰龍捲風、一腳永恆暴風雪，相信可以在學校操場上複製電視上的絕招，就像相信校門對面賣的塑膠味糖果的時候。下課十分鐘，我從體育室借足球要到操場，同學約我打籃球，籃球是什麼東西，外星人都踢足球啊，踢足球才能成為保護地球被人入侵的英雄，而且還有人在等我一起練皇帝企鵝二號哩，誰理你啊。

分班後才跟著大家一起衝籃球場，只會在籃下等球，籃下打板還要擔心投丟。班級的球技等於戰力，戰力等於權力，權力等於能在十分鐘內多贏幾場就多打幾場球。慢慢可以在場上做貢獻後，每次上課鐘響跑回四樓教室的路上，都會默默計算，他是Ｓ級球員、他是Ａ加，我現在場均可以貢獻一分，可以算Ａ吧？（當時頂多Ｂ到Ｂ減，但沒關係，之後就是Ｓ級以上沒掉過了。）

國中生屁孩，不會有半毛錢，考試又考不贏，所以才會不斷逼問喜歡的女生放學會不會留下來打球，好在她們面前展現稱霸全年級的球技，已經是他們全身上下唯一拿得出手的東西了。你會有一群同隊三年的隊友，誰負責籃板又總是想出手三分、誰跑動不強但中距離穩定、誰才剛開始打卻用積極的貼人防守受到肯定、誰身材矮小卻有不錯的三分。而誰才是隊上的明星球員。當你不斷在三夾中進球、速度過人上籃、三分空心入網，其他班的人就會開始認識你，他就是那個七班籃球很強的，然後才認識你的名字。

高一教室在五樓，忙著午休趴著假裝在睡覺其實在偷哭，來不及跟其他人有交集，盤算怎麼樣才能轉學到跟她一樣且你當初隨便一科多個加就上的學校。Ｓ什麼的又如何？三分球又如何？高二分班後還想裝傻下去，但被發現還能打，下課被拉著去湊數，發現還蠻會打的，下課又跟著去了，認識打球的、不打球的。現在被發現不太會打，三缺一更跑不掉了。

一如唱歌寫字，喜好外貌，如說話方式與穿著，如現在居然還有人會寫小卡片如會剃掉自己眉毛當造型，人是如何被人發現，認識又如何被組成的？當你一接球，就能從對方防守站位，得出你是投籃還是突破的人。

好不容易盼到大學有固定的時間能打球，半小時前還在上班，十分鐘前才剛投第一顆球，甚至沒有任何碰撞，或許是鞋子大了一號，使落腳卡在外翻的角度，隨著身體的重量與加速度壓下，膝蓋以噁心的角度扭曲。打球誰沒扭過幾次，雖然扭膝蓋是頭一遭，但當下只在乎好不容易球場有其他女生在打球啊。坐車到醫院，有些地方沒法檢查完全，要我隔週來複診，離開後甚至還能自己走路去上課，便不覺有何大礙。

複診完從診間出來，職業倦怠的老醫生只是簡單測試，前十字韌帶斷裂，不影響日常生活，便把我打發走，甚至關於核磁共振、手術不手術都彷彿不存在，真希望我的腳是踩在他的臉上斷的。所以出來才在手機愣愣地敲下七字，籃球、車禍，重建手術。遠遠不是扭傷，當下以為再也打不了，一股噁心的感覺脹滿眼窩，顧不得他人，像被抽乾的鋁箔包裝，成皺巴巴的模樣癱在地板。

術後恢復狀況比預期快許多，不斷跟醫生詢問何時才能再打球，醫生只敢回先復健，把流失的肌肉練回來。反正都是動，場下復健是動，場上留意一點也是動吧？更多的傳球、卡位、跑動、射籃，迴避身體碰撞，熟悉另一種節奏，把拳擊當下棋玩，所以對方開始貼防，重新被認識的感覺。連續進球，對方貼防，右手持球運出，左腳後採，蓄力前蹬，身子朝右前發出，騙對方身位跟進，瞬間右腳煞住，要往左切。噁心的觸感又從右膝直衝腦門。

掛號、等待、複診、MRI、半月板破損。才意識到就完全復原，新的韌帶也拉不住以往發力的力道。

小丑又用華麗傳球、球商輕取對手，七七無解單打暴力砍分。我也可以，只要再再再留意一點就可以，的吧？然後又是壓著膝蓋離場。直到前幾天又一次側身落地，撕裂的疼痛且半個月後壓到都還有痛感的程度，才捨得放過。為何要一直增加未來得到退化性關節炎的風險，去貪那勝負無關痛癢的球場。

今天阿嬤提醒家裡有一顆好的籃球幫我收好了，提醒有一部分的我已經提早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