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月光才走了兩步,就冷不防被一位行色匆匆的外國男子撞上右肩,由於對方身材噸位不小,加上她的腳受傷無法使力,無法穩住重心。 在她將要倒下的千鈞一髮之際,一隻有力的手及時攙扶住她,讓她免於一場災難。 月光全身緊繃,有片刻動彈不得。「謝謝……」她愣了一會兒,吶吶地用英語說。 「妳真麻煩。」黑田一臣低啐。 嚇!耳邊響起的低醇男性嗓音,讓月光吃了一驚,她連忙轉過頭,確認身後男子的身分。 黑田沉著黑眸,迎上她如小鹿般的目光,有點怯生生的,卻單純傻氣。 「怎麼會……」月光不敢置信,本以為剛才一別後,就永遠不會再見面的他,居然出現在她面前,並且再度對她伸出援手。 此刻的他,宛如天神降臨,彷彿散發著神聖的光。 雖然他的臉色不太好看,可是她的心情無比歡欣雀躍。 「先去坐下來。」黑田一臣輕扣住她的纖臂,讓她在接待大廳的沙發上坐下。 「謝謝……」月光的聲音哽咽。他的出現,令她又驚又喜,又想哭又想笑。 黑田喚來服務員,以流暢標準的義大利話索取冰袋,讓她冰敷傷處。 冰袋送來,黑田一臣接了過來。 看樣子,他是打算幫忙?思及此,伍月光連忙伸手,從對方手中取過冰袋。「我自己來就行了。」 黑田一臣覷她一眼,果斷鬆開手,他本來就不是什麼熱情熱心的人。 「真的非常謝謝你的幫忙。」伍月光再次道謝。 以為這將會是與他的最後交集,心裡難免悵然若失。 察覺他沒有立即走開,她不禁抬頭看他一眼。 「妳之前說,需要我幫妳什麼?」黑田居高臨下的睇著她,語氣不冷不熱。 沒想到他突然改變主意,伍月光感到詫異。停頓了下,她還是硬著頭皮決定開口求助。 「嗯,是這樣的……」月光告知她的請求。「能不能請你當充翻譯,協助我報案及補辦證件的手續?」 她的英語並非那麼流利無礙,總得絞盡腦汁搜尋詞彙,再組合成完整的句子,坑坑巴巴的說出來。 黑田一臣沒有答覆她,而是直接吩咐侍者,然後給了對方一點小費。 服務員恭敬的點了點頭,笑得很開心,保證他會把事情辦到好。 劈哩啪啦的義大利話充斥耳邊,月光一句也沒聽懂,只是耽溺在他淡定從容的神采中,崇慕不已。 「他們答應找懂中文的專員幫妳,不必擔心。」黑田轉告她,三兩下就解決了困擾她的難題。 月光陷在他的成熟穩重的男性魅力中,延遲了好幾秒才會意過來。「啊……非常謝謝你。」她的臉頰發燙,心想一定被他發現她在偷看他了…… 黑田掃過她泛紅的臉蛋,無意拆穿她笨拙的偷窺行為。「要我幫忙的只有這件事?」 月光猶豫須臾,硬著頭皮啟齒。「還有,能不能跟你借點錢?」 在他無言的注視下,她的耳根子整個紅透了,簡直想挖個地洞把自己埋進去。 「我一定會還你,連同你剛剛給出去的小費……」她螓首低垂,越說越小聲。 天哪!她到底是來這裡幹什麼的?不但慘遭搶劫、腳受了傷,現在還必須向一個好心幫忙她的陌生男子開口借錢…… 根本沒有什麼更幸運的事在等著她,只有一連串的倒楣找上她而已。 她的心口堵得難受,氣惱自己太粗心大意,才把自己逼得落此田地,標準「丟臉丟到國外去」的最佳寫照。 不可能借得到的,她不抱任何希望的垮下肩頭,落寞和失望全寫在臉上。 畢竟,在這個詐騙橫飛的時代,牽扯到錢,是個人都要謹慎。 何況,他們只是在異國城市短暫相遇的陌生人,他已經大發慈悲送他一程、為她解決語言溝通的問題,不借也是在情理之中。 人家都還沒吭聲,伍月光的思緒已經百轉千迴,腦補了一段戲。 黑田一臣瞇起眼,看她可憐兮兮的縮著身子,倒是有些同情。「多少?」 月光霍然抬頭,喜出望外,雙眼發亮。「你願意借我?!」因為興奮的緣故,聲調不自覺的提高了幾度。 「多少?」他又問了一遍。 「兩千歐元,會不會太多?」她很不好意思。兩千歐元換算成台幣是七萬多,對一般人來說不算一筆小數目。 對她這種手頭不富裕的人,更是如此,根本是巨款。 大部分的錢,都要用來買齊同事的東西,幸好前兩天,他已經陸續添購了一些物品,而她自身的物欲不大,花費並不多,這兩千歐元足夠她使用。 「等我。」話落,黑田一臣突然轉身離開。 伍月光的目光追隨他的身影,看到他走出飯店,隱沒在轉角。 等了約莫五分鐘,那抹修長的男性身影再度現身,邁著長腿朝她走來。 他去取錢了嗎?伍月光猜測。 黑田一臣二話不說,抽出足數的鈔票遞給她,眉毛都沒動一下。 反倒是借錢的人遲疑了,沒有立刻收下。「我留下我的名字、家裡跟公司的電話,讓你查證。」她比他還擔心還不了錢。 「不需要。」黑田根本沒把這些錢放在眼裡,也沒打算要回這筆錢,就當做公益,不求回報。 「不行!一定要還!不然我會良心不安。」月光堅持到底,恪守原則。「不然,請你告訴我你的姓名和聯絡住址,我會寄還給你。」 她眼裡散發著堅定的光芒,露出一副他若不答應,她就不會善罷甘休的架勢。黑田若有似無的低哼一聲。 月光拿起桌上的紙筆,雙手奉上。「麻煩你。」態度堅決! 黑田一臣瞪視著呈上來的文具,沒有接下的意思。 「麻煩你。」她把手臂伸得更長。 有見過逼人還債或賴帳不肯還的,沒見過追著人硬要還錢的,不想收還不行。 「妳果然很麻煩。」黑田低啐。然後在她無辜的眼神中,順了她的意,沙沙地寫下名字以及下榻飯店地址,遞還給她。 月光看著便條紙上的文字,立刻被四個漢字吸引住。「黑田一臣?」他的字遒勁有力、俊逸瀟洒,十分好看。「原來你是日本人。」她綻開微笑,以日語回應。 他的黑眸淡掃過她恬美的笑顏,若有似無的應了聲,意外她能說一口好聽的日語。 「黑田先生,真的真的非常謝謝你,我回台灣後會馬上把錢寄還給你。」月光發自肺腑的鞠躬致謝。 她過於客氣多禮,讓他覺得若是拒絕便顯得太不通情理。 再加上,可能是她會日語的關係,讓他產生了一絲絲親近感。 「我叫伍月光,這是我的手機和公司電話。」她也把自己的姓名及電話號碼抄給他。「黑田先生若是有機會來台灣,可以打電話給我,我請你吃飯,帶你四處逛逛。」她允諾,倩然一笑。 黑田一臣漫不經心的隨手接了過來。「伍月光……」他低喃她的芳名。 簡單獨特的名字,與她清澈恬淡的氣質倒頗為相符,容易讓人記住。 突然,一陣鈴聲響起,他從容的掏出手機接聽,以日文報上自己的名字。「我是黑田。」 幾句簡短的交談,他結束了通話,便要離開。 「黑田先生,你要走了嗎?」她急忙地脫口而出,強烈的不捨充斥心頭。 他收起手機,把手裡的紙條捏成一團。「還有事?」 月光連忙搖頭。「謝謝……」似有千言萬語充斥心頭,最後還是只能吐出簡單的字眼,代替滿心感激。 黑田一臣略為頷首,繼而轉身離去。 望著他挺拔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月光覺得心裡有一小部分被抽空,彷彿遺落了什麼,徒留遺憾和失落。 她無聲的吐了一口氣,排遣胸口微微的堵塞,收拾起紛亂的情緒,將注意力集中到眼前急需解決的現實問題上。 月光把錢和留有男人筆跡的字條小心仔細的存放好,稍後在飯店員工的協力下報案、重新補辦護照,頗有經驗的飯店職員,甚至還幫她拉傷的腳踝上藥包紮,服務十分周到。 不曉得原本以客為尊便是飯店的宗旨,或是黑田一臣那幾十塊的小費發揮了效用? 不管原因為何,至少她的腳傷應該不會繼續惡化,免去了可能廢掉的風險。 之後,她帶著三明治和熱拿鐵當作午餐,回到房間進食,填飽肚子後,她拿出筆記本寫下今早發生的意外插曲。 文字中,不可避免的提起了那個牢牢吸引她的目光,幫了她大忙的男子── 「黑田一臣……」月光看著相機裡她偷拍來的照片,詠嘆般低喚著男子的名。 才剛與他告別,她竟已開始想念…… 也只能想念。 唉!她在胡思亂想什麼呢? 一場偶然的萍水相逢,一個旅途中偶遇的過客,這短暫的交集只能收藏在腦海裡,成為回憶,用來回味。 為了不讓自己的思緒再繞著一個不會再見面的男子打轉,她拿出未看完的小說閱讀,沉浸在她最喜愛的作家筆下那天馬行空、多采多姿的世界裡。 讀得累了,她歪斜在舒適的床鋪上,昏昏睡去,在夢中編織一段毫無設限,專屬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