潰堤的情緒，失控的幼兒教育

本文同時刊登在《點教育》 第6 卷第1 期／2024.1-6

近期，我們的社會被一連串的幼兒園虐童事件所震驚，這讓許多人警醒我們學前教育系統是否存在著嚴重的問題。他們想要理解，為何那些應該照顧幼兒的教保人員，會對我們的下一代施以不適當的對待。這些事件的影響深遠，甚至有民眾在公共政策網路參與平臺上發起聯署，要求在幼兒園教室安裝監視器，並加重對虐童事件的刑罰，以防止這種事情再次發生。無可否認，作為教保服務人員，他們在專業角色上絕對不應該有這樣嚴重的虐童行為。然而，如果這種事件不再是個別案例，而是一再出現，我們是否應該質疑這是系統性的問題？我們不能僅僅檢討教保人員的問題，而忽視了導致他們違法行為頻繁發生的根本原因。否則，這樣的事件將會持續發生。

在我們這個習慣於「追究責任」的社會中，每當幼兒園發生虐童事件時，首先被質疑的通常是教保人員。在一般人的認知裡，如果缺乏愛心或耐心，就不應該從事教保工作。然而，這種觀點忽視了虐待兒童的成因通常是多元且複雜的。因此，雖然施虐者的暴力行為是違法且不能被接受的，但如果我們想要預防這種行為，可能就需要先理解施虐者的困境，提供介入或輔助性的服務，以降低虐待事件的發生。

幼兒教育被視為教育的基石，因此幼兒園的課程完全是由教保人員以自編教材與課程的方式進行教學，並不像其他教育階段有固定的教學進度與教材，所以需要花費較多的時間進行教學準備。但在所有教育階段中，幼兒園的教保人員卻沒有足夠的時間進行課程準備。他們的工作從早上7:30開始，需要處理來自幼兒和家長的各種情緒及需求，例如，小孩可能睡眠不足的哭著來學校，家長一面安撫幼兒，一面又擔心影響自己上班時間。家長也會利用入園時間交代今天會是誰來接小孩或是幾點要先放學，或是書包裡面有幾件衣服，或者預備了哪些生活物品要請老師協助替換等等，各種大大小小的事項都需要在短短入園的時間內完成。

等到開始正式進行教學和保育活動，幼兒園是沒有所謂的上下課時間，所有的時間都屬於教學活動時間，雖然教室中有兩位教保人員，但除了主教的人之外，另一位教保人員則需要協助活動的進行以及紀錄幼兒的學習情況。即使是幼兒上廁所也都是由教保人員陪著幼兒去，導致教保人員自己可能都沒有時間可以去上廁所。

除了教學活動之外，還有點心及午餐時間。此時除了盛裝幼兒的餐點之外，還要注意幼兒用餐的情況。除了要教導飲食的習慣之外，還得注意幼兒是否有正確進食，以免出現噎到的狀況。教保人員通常都必須幫全體幼兒盛裝完午餐之後才能用餐，但又必須比幼兒早一步結束用餐，才能帶著幼兒進行下一階段的活動。所以，每次的午餐時間都像是打仗一般迅速解決。如果遇到身體狀況不佳的幼兒，用餐過程中還可能伴隨著上吐下瀉，此時也必須由其中一位教保人員馬上處理。

到了午睡時間，教保人員除了要逐一確認幼兒是否有好好入睡之外，個別不容易入睡的幼兒也需要有人陪伴，同時還需要利用學生的午睡時間，整理學生的上午的活動紀錄，完成聯絡簿及教學日誌的撰寫。幼兒醒來後，他們又要開始進行教學和保育活動，直到下午4、5點，之後還需要整理教室並準備明天的教學活動。即使是幼兒離園之後，他們可能還需要回答家長的問題，以及處理幼兒園的行政工作。在假日，他們需要參加政府規定的研習，並可能參與親職活動。此外，即使是不需要研習或辦理活動的假日，因為沒有其他備課時間，所以他們需要犧牲自己的休息時間，為下週的教學活動做準備。

近幾年來，由於配合政府融合教育的政策，多數幼兒園需要進行融合教學，可想而知，前述的各種教學及保育的活動，再加上了特殊幼兒的情況下，其繁複的程度又提高了不少，以及伴隨而來的個別化教學和行政作業，這些也增加了他們的工作負擔。而因為雙新化家庭的增加，政府全面性的實施課後托育，讓家長可以延長幼兒收托的時間，使得有些幼兒園的放學時間可能會到晚上6、7點，除了增加教保人員工作的時間之外，更壓縮了其原本就少的休息時間。

以國小教師的週授課節數為例，學校規模在60班以下的，主任每週上課2節、組長8節、導師16節、科任20節。而幼兒園教保服務人員每天工作超過8至10小時，若以每週授課時數來計算幾乎是國小科任老師的2倍至3倍以上，中間也沒有上下課或空堂的休息時間。但根據人力銀行的資料顯示，國小教師的平均月薪約為5萬元，教保人員平均月薪僅約3.5萬元。由此可見，教保人員的付出及獲得的薪資回報是相當不平衡的。

教保人員在教學中需要以正面的情緒展現熱情，以中立的情緒表現專業，以負面的情緒維護紀律，因此情緒的表達需要多樣化，以符合專業倫理的要求。研究指出，這種調整情緒的過程為情緒勞務。情緒勞務是管理自我情緒的過程，與工作倦怠有關。教保服務人員每天與幼兒長時間相處，頻繁且強烈地表達情緒，這使得情緒失調的風險相比其他教育階段人員增加了不少。而為了管理情緒符合專業倫理，導致教保人員壓力和能量消耗，進而產生生理和心理上的不適。當情緒資源耗盡時，會感到工作倦怠。內心感受與外在表現不一致時，會增加內在緊張和壓抑感，長期下來導致自我和他人疏離，對他人抱持負面態度，甚至冷漠、批評、忽視，去人性化。

由此可知，幼兒園的工作環境普遍屬於高工時、高情緒，卻低薪資，使得幼兒園虐童事件成為系統性問題，而非單純個人問題。教保服務人員長時間與幼兒相處，控制情緒，成為高情緒勞務的工作者，情緒表達頻繁且強烈，增加情緒失調風險。此外，工作負擔重且缺乏足夠的課程準備和情緒調整時間，可能導致工作倦怠，進而引發虐童事件。

解決這些問題需要系統性的改變。我們應提供更多資源給教保服務人員，包括調整上課時間或減少上課時數，給予足夠的課程準備和情緒調整時間，以及提供校外的心理資源來幫助他們管理情緒。此外，給予相關培訓能幫助他們更好地處理與幼兒及家長的互動，有效管理情緒。最後，建立更符合現況的考核系統，讓教保服務人員的付出可以獲得相應的回報，才能真正解決幼兒園虐童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