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龍怒峰爆發時,先人是不是也這麼讚嘆過呢?
瘴氣……
伊爾德維人的嘴唇無聲地說著,眼中滿是憤怒與絕望。額上青筋爆起,他癱倒的身軀卻紋絲不動。
騎士們蒙女神庇佑,應該能在瘴氣裡撐上比常人更久的時間。剛才還在奮戰的騎士卻都倒下了,只剩零星幾人勉強用劍或長槍撐著。但他們的姿態也虛弱得彷彿只要有人推一下就會再也站不起來。
高文等人正在遠處與剩餘的魔獸搏鬥。巨人揮舞長槍發出怒吼,敵人卻像有了不死之身,被戰馬踩碎後立刻向兩側分裂,襲向隨之而來的騎士。
他犯了大錯。因為瘴氣對他幾乎不會造成傷害,所以格雷完全忘了需要提防瘴氣。
而且該死的……他從沒聽說過魔獸能控制瘴氣的濃度。散佈在四周的黑霧稀薄的就像在眼前蒙上一層薄紗,和巨蛛相比弱得可笑。
實際情況卻是除了他以外的人幾乎都失去了行動力,只能像瀕死的幼蟲在地上抽搐。
格雷低下頭,魔獸鮮紅的眼睛正炙熱地燃燒著。他從中感覺到了某種執念,不是憎恨、不是瘋狂、也不是喜悅。深沈卻明亮,混濁卻清晰。
他驚奇地發現某種熟悉感,就在昨天,就在巨蛛被聖光吞沒的前一刻……
他聽見了虛弱的呻吟。
懷亞特似乎恢復了意識,正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痛苦地喘息。
這個男人沒大他多少歲,卻像上了年紀的侍女長一樣囉唆。老是搬出各種規矩阻止他去做任何看似有一丁點危險的事。常常把騎士守則掛在嘴邊,假扮起冒險者一點都不像。明明比他弱,卻又發誓要保護他。
呻吟、喘息、嗚咽、哀號。很熟悉,這些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了。
心跳慢了下來,沈重而又尖刻。有一種許久未見的情緒在全身蔓延,撕扯過胸膛。他無法克制,看著那對異常理智的紅眼,格雷笑了。
膽小鬼,你在怕什麼?我這麼費心教你治療術和防禦魔法,不就是為了讓你那身大而無當的魔力派上用場嗎?
粗啞的男聲穿耳而過,格雷鬆開掌控,讓魔力瞬間膨脹把瘴氣吹盡。威佛發出驚呼,但此時格雷已將意識全數集中在想像,沒空注意身旁的動靜。
獸爪像是膽怯了,緩緩後退一步,緊咬不放的下顎也鬆開了點。格雷趁勢掠住獸角,任由長劍落地。空著的右手抓住眼前溼漉的鼻吻,右腳滑進魔獸浮起的胸膛朝上一踢。
巨獸飛上了天空,血海像要追隨著主人般一起騰躍。眼角餘光瞥見地下只剩兩具馬屍,格雷舉起手,讓腦海裡翻滾的赤紅熱浪清晰浮現。
瞬間鼻中好似聞到了肉塊燒焦的味道——這當然是不可能的——格雷把這印象也加入,口中輕念:「火焰。」
烈焰從手中向著天空暴漲,將針山般的血海與魔獸吞噬殆盡。四周充塞猛烈的爆燃聲,完全將魔獸臨死的哀號掩蓋。
在格雷驅散瘴氣的那一刻,威佛找回了身體的掌控權。儘管隨之而來的恐懼令呼吸像在水中一樣艱難,他還是迅速爬起,隨手將短劍插進腰帶,衝到另一側把最輕的迪特抱出去,再回來撈起力竭的德雷克與昏過去的懷亞特。
「你……真是怪物啊!不愧——」
看來這話癆鬼還沒到該被眾神收去的那一天,還有力氣說俏皮話。威佛撥去被汗水黏在額上的頭髮,不發一語地向外衝。他才跑沒幾步,格雷狂放的魔力突然收起。他一驚,回過頭愕然地發現天上多了一個太陽。
不對!是魔法!
他馬上意識到格雷幹了什麼好事。四周的空氣熱了起來,高溫開始浸染盔甲,被霧氣浸軟的枯草在腳下像老舊的羊皮紙一樣碎裂成片。
威佛剛張口,口腔內的水分瞬間被抽乾,連帶髮間的汗水也開始化為白粉。德雷克咳了起來,一絲血紅從他嘴角溢出,圓胖的臉脹得通紅。
威佛立刻全力開跑,離那顆火球越遠越好。一到河邊,他毫不猶豫把肩上兩人丟進水裡,自己也跳了進去。
騎士們幾乎全聚集到了附近,威佛看得到的人都目瞪口呆地抬起頭,看著火焰源源不絕地從格雷手中冒出,灌進已經大得很不妙的火球裡。
德雷克扶著臉色慘白的懷亞特從淺灘中坐起,口中喃喃自語:「這是人能做到的事嗎?」
威佛茫然地搖搖頭,一時間竟無話可說。
等格雷意識到的時候,火球已經大到看不見天空的程度。荊棘山已成焦炭,魔獸的氣息也消失無蹤,接下來他該想想要怎麼處理這顆「燙手山芋」。
恩都河水量豐沛,河道寬敞,但除非他想來份在盔甲中蒸烤的人肉盛宴,他最好還是別把火球丟進河裡。而且懷亞特也在那裡,如果他沒猜錯的話。
懷亞特一定會罵他為什麼沒先想好後路。但情況緊急,誰有辦法事事周到呢?
不能丟河,也不能丟森林,就只能這樣啦!
格雷屏住氣,彈了個響指。
巨大火球朝內坍縮,隨即炸裂。半個拳頭大的火焰劃著彎曲的軌跡,像鮮紅的瀑布朝四周飛濺。火球炸開當下捲起一陣狂風,焦黑的披風殘片、魔獸毛髮、草木灰燼,繞著漩渦直衝天際。
加上剛才凝視火球造成的殘影,耗盡精神力、茫然往後倒的格雷覺得這畫面就跟盛開的緗花一樣美。只是比起代表嬌羞新娘的花卉,火瀑更加的壯麗宏偉。當初龍怒峰爆發時,先人是不是也這麼讚嘆過呢?
他放鬆的身軀被風一托,正好落到被風勢往前一推、單膝下跪的威佛手裡。
「你做得太過火啦!」
騎士一邊沙啞地怒吼,一邊把他丟上肩,拔腿向河邊衝去。
失去能量來源的火焰很快就熄滅了。幾名勇敢的騎士脫去盔甲,披上浸飽河水的斗篷從威佛身邊跑過,將其他還無法自行移動的同伴救了出來。
高熱的金屬在河面上漾起濃濃的霧氣,同時響起一陣放鬆的嘆息和吃痛的哀號。
「又不是真正的隕石,打到也只會痛一下啦!」
「我可不想體會你所謂的痛一下。」
格雷在威佛肩上喃喃抱怨,威佛冷著臉鬆開環抱住他腰間的手,任由這死性不改的少年摔到地上。卻見格雷手一撐就站了起來,除了滿身黑紫的魔獸體液讓他看來十分狼狽,似乎毫髮無傷。
灰斑馬靠了過來,纖瘦的身軀汗水淋漓。格雷拍了拍馬頭,看見前方地上仍有餘燼的馬屍,神色黯淡了下來。
「我去治療。」
說著他就牽起灰斑馬向騎士們走去。威佛趕緊跟上,身體卻好像還沒從剛才的震撼中恢復過來,有些不聽使喚,一下就被格雷拉開了距離。
「喂!你才剛用了那種魔法,還能治療嗎?」
他可沒忘記昨天格雷躺在地上動彈不得的樣子,這也是他為什麼要冒著危險衝回現場。魔力暴走可不是簡單的事。但格雷此時健步如飛,不禁讓威佛疑心頓起。
需要控制這件事……不會是裝的吧?
「防禦要控制,火焰不用。」
回過頭的格雷臉上閃過一絲厭煩,但還是大聲回答了威佛。
「什麼意思?」
一頭霧水的威佛努力從地上拔起雙腿。而格雷早已跑到河邊,開始幫騎士們檢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