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之靈》Ch.23 奇蹟的囚徒。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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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就在前面。


  他沒有生氣,他絕對沒有生氣。

  哈德蒙一屁股坐上橡木高背椅,試著對惱人的竊竊私語充耳不聞。粉紅色頭髮的加爾.莫哈特爵士臉色蒼白,在旁人的攙扶下好不容易才在窗邊的長椅上坐好。

  平時仗著妮賓.菲斯托撐腰,各種無禮傲慢的行徑從沒少過。自詡完美吉祥物的哈德蒙踏入有著白色穹頂的議事廳時,正巧看到那顆像腐爛煮蛋的腦袋在大公的寶座旁晃盪。

  這沒什麼,至少他沒坐上去嘛!

  他刻意放輕腳步,繞牆靠近,臉上極盡禮貌之能事的微笑只維持到莫哈特發現他為止。不知道是不是惱羞成怒,這枯瘦的爵士居然披頭問起他訂做一套正裝得用去多少桶黑麻染料。

  菲斯托伯爵有一點說錯了,這該遭神罰的混帳還是搞得清楚什麼是貴族的尊嚴。至少他把惡毒的詛咒完美地包裹在婉轉的諷刺裡,讓哈德蒙揮出的拳頭慢了一秒才停在莫哈特的鼻尖前。

  可惜老管家先回宅邸去了,無法見證到訓練的成果。哈德蒙有些後悔用的不是左手。格里克家的印戒是用黑鐵做的,僅僅擦過就能刮去一層皮。

  各家的侍從都被安置在樓下,孤身一人的莫哈特眼睛幾乎瞪成鬥雞眼,整個人僵得像雕像。直到哈德蒙收回拳頭,才頹然跪坐在地。

  方才杵在議事廳門口發愣的議員們趕忙圍到莫哈特身後,看向哈德蒙的眼中流露出畏懼與不解。

  哈德蒙禮貌地笑了笑,把手放在腰際點頭致意。

  俗話說脾氣好的人生起氣來最可怕。他保持微笑,漫步走到主位左手邊、通常保留給菲斯托或瓦爾德的位置,毫不猶豫地坐下。

  「各位,大公還未歸城,讓我們先整理下現況吧!」

  他瞄了眼戰戰兢兢的眾人,目光停留在仍不敢與他對視的莫哈特身上,一股愉悅油然而生。他把手肘撐在桌上,擋住臉上克制不住的獰笑。




  窗外的天空越來越陰暗,還隱約迴盪起了雷聲。午後四刻的鐘聲消停許久之後,仍穿著盔甲的大公和同行的貴族才抵達了議事廳。

  妮賓.菲斯托的精緻髮型亂了,散亂的髮辮垂在她通紅的雙頰旁。賽勒菲爾伯爵的深灰色長外衣上都是黑血,眉上有條沒擦淨的血跡。

  大公後方還跟著一名頭髮像鳥窩雜亂的黑髮青年。他臉色慘白,全身沾滿灰燼,胸前有著守備隊的八重百合徽記。

  哈德蒙從椅子上躍起,沈重的身軀迸發出難以想像的速度,搶先趕到大公身前。

  「大公大人!莫——情況怎麼樣了?」

  如果是平時身後應該會響起一陣哄笑,但今天什麼都沒有,只有小心翼翼的腳步聲在他後方三步之遙的位置停下。不過哈德蒙完全沒去注意,指尖扣進了戰鎚印戒的邊框裡,急切地等待。

  「稍後我會一併說明。」

  大公一定知道他想問什麼,他輕拍哈德蒙的肩膀,深藍色的眼眸沉著溫和,俊美的臉孔掛著柔和的微笑。看著好整以暇的大公,哈德蒙卻安不下心。

  「大人,剛才神殿——」他裝作若無其事,瞄了微笑的妮賓.菲斯托一眼。「會議後可否容我與您私下交談?」




  這支隊伍有六位騎士、兩位教士、一位神官,加上帶路的年輕冒險者以及威佛兩人。他們已經盡量趕路,但還未走到路程的三分之一,就下起了傾盆大雨。

  虔誠的人會認為這是女神哀痛至極的淚水,或用以洗刷大地的恩澤,威佛卻只想朝天空怒罵,如果真的想找到祂的愛女,就別這樣找自己的信徒麻煩啊!

  他的抱怨顯然完全被忽視,冰塊般又溼又冷的雨水毫不留情地重擊這支臨時搜救隊。

  阿爾對著奧閔在叫嚷著什麼,威佛只聽得出「視線」、「危險」幾個字。頭髮花白的神官剝開黏在臉頰上的溼髮,搖搖頭,讓隊伍繼續前進。

  即使穿著防雨斗篷,豆大的雨點打在身上還是冰冷又刺痛。威佛是唯一步行的人,剛出發時他還為自己能趕上馬匹的腳程而暗自得意,但現在雙腳扒滿了泥巴,腰部以下完全被浸濕,狼狽的彷彿剛跌入了爛泥坑。

  他抹了把前額,把兜帽再往下拉了點,憂慮地望向搖搖晃晃、卻仍衝在最前方的懷亞特。

  他用厚實的斗篷將懷亞特盡量固定在馬背上,但米思顯然不在乎乘客會不會掉下去,在礫石路邊的泥地裡急衝,朝身後濺起巨大的泥花。

  威佛在右後方膽顫心驚,幸好懷亞特的手臂就跟他的個性一樣固執,不曾從米思的脖子上鬆開。

  在隊舍時他雖然說得信誓旦旦,但其實也沒把握神殿會不會聽信他們的說辭。隨行的教士明顯猶豫,不過奧閔只是沉思了一會,便揮手要威佛等人跟上。

  他們決定先抵達奧閔之前祈禱的土丘後,再讓懷亞特用他的誓言去尋找。然而城門一完全敞開,懷亞特——應該說米思——就瞬時飛奔出去,完全不理會神殿一行人與威佛。

  他瞥見教士臉上浮出責難的神色,立刻追了上去。

  雨點幾乎就在他衝出城門時落到頸上,連環的蹄聲緊追在後。

  終於,灰斑馬在礫石路的轉彎處慢下了步伐,威佛一個箭步衝到垂著頭、但仍死盯著前方的男人身邊。

  「是這個方向嗎?」威佛大吼,試著蓋過激烈的雨聲。

  雨勢越來越大,雖不致無法前進,但要是天色完全暗下,再強力的魔導燈也無濟於事。

  神官與騎士們在兩人身後停步,默默等候。熾白光芒從燈罩後透出,在地上投下無數盤旋的影子。

  似乎對一切恍若未聞,男人在雨中抬起了頭,闔上雙眼喃喃自語。

  ——請您原諒我?

  威佛皺眉,提起耳朵。

  突然,懷亞特扯開喉嚨對著烏雲密佈的天空嘶吼。雨水立刻灌入他的喉嚨,猶如野獸死前叫喚的聲音嘎然而止,變成一陣劇烈的嗆咳。

  「你瘋了嗎?」威佛按著刺痛的耳朵,咒罵道,但還是趨前關心。

  馬背上的男人依然面無血色,而且看起來比出發前更痛苦了。他不知何時咬破了嘴唇,混濁的血水滴落在米思灰白的背上。鼻子也滲出了血,兩隻眼眼眶腫脹、佈滿血絲,紅得彷彿就要流下血淚。

  但血紅中的栗色瞳仁卻像火炬熊熊燃燒。威佛一愣,默默看著懷亞特把抓著橡木細枝的拳頭重重敲向自己的胸口,然後一點一點掰直痀僂的背脊,直到他能昂首向前。

  前面。就在前面。

  他囁嚅著,一遍又一遍。顫抖的語調彷彿在唱頌歌謠,破碎的字句隔著大雨卻無比清晰。

  暴雨、狂風、神官、教士、還有威佛,他都置若罔聞,彷彿前方有某種只有他看得到的標記。

  他神情恍惚,虛弱的像要死了一樣。從後方穿透雨簾的燈火,卻把懷亞特照見得神聖無比。

  威佛又抹了把眼前,驚疑未定。他總覺得看見了老騎士義無顧返的背影。

  男人的大腿顫了一下,米思立刻領會,抬起前蹄,堅定地踏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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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歐利的砂時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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