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外太空遠眺,地球是顆湛藍色的玻璃珠,海洋覆蓋百分之七十的表面,乃所有生命的起源,萬物都該敬畏它的力量。
肖戰從海邊撿回了一名少年,生得很漂亮,一度他還以為是個黑短髮的小姑娘。
少年體態勻稱纖細又不過分瘦弱,薄薄的肌理為冰玉般白皙到透明的肌膚覆蓋,一雙長腿完全能被擺進羅浮宮當藝術品展覽,就更別提少年那張彷彿從波提切利的畫裡走出,經上帝巧手精雕細琢的五官。
但這些都不是少年最後由他帶回研究室,並上了當日哥倫比亞日報頭條的原因。
他是享譽國際的海洋地質生態學家,正在攻讀第二個鯨豚行為領域的博士學位,同時也是資本家們最憎惡的環境保育鬥士,一年十二個月,有近三分之二以上的時間不是在海上,就是在海底。
少年是他的研究團隊接獲救援電話,從一隻擱淺死亡的抹香鯨嘴裡救出的。
沒錯,你沒看錯,就是抹香鯨的嘴巴裡,助手拿著電鋸解剖時,差一步就連同卡在咽喉處的男孩腦袋一起鉅成兩半。
抹香鯨身上帶著觸目驚心的電擊痕跡,種種跡象都顯示是遇上猖獗的違法捕鯨者獵殺,並於過程中進行過一番激烈抵抗,最後雖然脫逃了,但卻沒能熬過傷口帶來的感染,被海浪沖上岸,最終擱淺而亡。
這是他開始投身海洋保育作業後,幾乎日日都能接觸或聽聞的生態悲歌。
身為萬物之靈的人類,生活在陸地上,卻幾乎主宰了整顆行星,對於能源與動力的渴求,鑽油平台一座又一座如鋼鐵墳場般矗立連綿在挪威、芬蘭北海,深入海床的鑽油管周遭幾乎沒有生物能夠倖存。
聲稱為維持海洋生態平衡,無視國際捕鯨管制公約重啟商業捕鯨的日本、為逐漸枯竭的大陸邊坡原油將開採觸手往深海延伸的北歐工業國組織、每日近百萬艘於全球海域航行的郵輪、貨船、大小拖網漁船。
人類自以為是地球的主宰者,恣意地對這顆藍色行星予取予求,投身環保與生態保護志願者的速度與數量,遠遠不及強權國沒有上限膨脹的野心。
救援團隊從鯨魚開始腐爛的咽喉處拖出全身纏滿海草的少年時,圍觀群眾無不尖叫驚呼,大家都以為那是個不幸落海,然後遭抹香鯨不小心吞噬進肚子裡的水手屍骸,包括肖戰自己也是。
所以當發現少年還有呼吸,並經過急救恢復心跳後,所有人全都傻眼了,他們手忙腳亂將男孩送上快艇,直奔距離最近,並擁有先進設備和醫療人員待命的海上研究中心。
這個規模不小,由中國企業家全額投資,並在加勒比海豔陽下落成的海上實驗室應有盡有,幾乎可以說滿足了世界上大多數海洋研究人員的夢寐以求,卻僅是盛陽集團肖老太爺送給孫子肖戰的二十五歲生日禮物。
表面上看著是有錢人荒唐又超現實的炫富表現,但在二十三世紀世界逐漸往地球村概念落實,各國代表已經在聯合國會議上認真商議國界消弭可能性的時代,對一個富可敵國的遠東財閥來說,燒個幾億美元在南美洲興建一個海洋環境保育機構,其實是一項利大於弊的投資。
不但能將企業觸角伸往西方世界,打下深植立基的暗樁,以環保為名在國際替企業樹立優良形象的同時,隨之湧入的金流、政府與社會支持所帶來的利益更是難以估量。
肖戰雖向來不關心資本世界的一切,但諷刺的也是,近兩百年來所謂的學術研究,若沒有財團企業的支持,想單靠國家補助,根本只能是空談。
為了理想不得不四處拉贊助,進而在與金主爸爸們達成共好未來的目標中喪失初心的學者比比皆是。
所以他能算是其中得天獨厚的幸運兒了,不但能夠理所當然藉著寵愛剝削家庭資源圓滿自己的志業,就是該和金主談判交涉的時候,也因為對方就是自己的父親乃至兄長,該狠的時候也從未心慈手軟。
比如上個月他才當著全世界記者的面,發表一篇針對大型財閥上游加工廠,因節約成本未確實進行水質濾清,將有毒廢水排進河流,間接導致海口污染,沿岸生態林死亡對海洋生態影響的論文。
後續引起的輿論與蝴蝶效應,造成包含盛陽在內十數個財團核心工廠被迫停工進行排查,據說一天就蒸發了上億美金的營收,更使肖家在國內因之得罪不少生意夥伴。
「阿戰,那小子醒了,但醫護有點控制不住狀況,你趕緊過來看看,你要撿海豚、撿鯊魚,甚至把大王烏賊給拖進研究中心我都沒意見,但這次到底撿回個什麼寶貝啊…人類?我的媽媽咪啊!」
肖戰剛結束和大哥肖衍叨念了他半個小時的通話,臥室的對講機就又響起,傳來老K焦躁的呼喚,黑人大廚那頭的背景充斥著物品被砸落的鏗鏘與女性助理此起彼落的高分貝尖叫。
連老K都應付不來,過於嘈雜的鬧騰喧囂,使肖戰不禁略微恍神地凝向強化玻璃外,保育基地在水底圈養保護的鯨鯊和鬼蝠魟,暗忖自己難道是撿回了頭小虎鯨不成?
當他搭乘升降梯回到為在海上三樓的醫療所,抵達一片狼藉,彷彿剛經歷海盜入侵的戰場時,偌大的室內只剩老K這名虎背熊腰的黑人壯丁,正舉著掃帚與托盤,和縮在角落呲牙咧嘴的少年對峙。
「他奶奶的,這小傢伙還咬人!」一見到肖戰,滿臉落腮鬍像黑人版肯德基爺爺的K,操著一口流利中文,舉起黑胖胳膊上見血的牙印向他抱怨。
「真可愛。」肖戰抱著胸,好整以暇地盯著老K胳膊被小貓咬過的齒痕笑了笑,鳳眸隨即轉往角落的男孩。
被打理乾淨的少年,看著比全身沾滿魚蝦殘骸跟海藻時賞心悅目多了,雖然對個外表頂多十七、八歲的小朋友起歪心思不太好,但他的確長在他審美觀上,也是他的菜。
他喜歡男人,是個同志,遠離塵囂,躲到大海上埋頭幹研究和環保,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不願家裡一逮著機會就猛把他和某某家千金聯姻的事提上日程。
「如果能找到願意在海上忍受被烈日曝曬,一天有十六小時以上都得被髒臭船工包圍的公主,我就娶。」
這是他背起行囊躲進海上實驗室前朝家裡拋下的狂語,心裡實則打定國內當前配得上和肖家聯姻的社交圈裡,不存在這種刻苦耐勞又門當戶對的年輕女性。
「去弄隻你最拿手的烤雞來,一出爐香味能傳遍整座基地那種。」肖戰接過老K手裡的掃帚吩咐。
「你肚子餓呀?這小子可是油鹽不進的,剛安妮特地為他燉的粥都給撒了一地!」老K沒好氣地指了一邊地上的殘羹剩餚。
「照我說辦的就是,至於這個小可愛就交給我,最後一班直升機會在下午五點離開基地,烤雞送來後你再不趕時間上岸,假期就得陪我在海底度過。」
肖戰溫文地笑了笑,柔若春風的學者氣質,搭上一張逆天的五官,連K這種大老粗都愣了會兒,不由自主地聽命退出門外。
「嘶—」
肖戰把掃帚跟被老K拿來充當盾牌的金屬托盤擱到牆邊,徒手悠哉往縮躲在角落的少年重新走來時,人都還沒靠近,男孩就似隻炸毛貓般發出呲牙聲警告,細瘦胳膊都能清楚瞧見因之憤怒繃起的青筋。
少年穿著為了方便醫護檢查的連體病號服,內裡一絲不掛,寬鬆衣襬因屈膝蹲縮的動作被撩起時,肖戰能把他皎白漂亮的腿肚與腿間的粉色性物看得一清二楚。
有點養眼。
他不自在地咳了聲,大學時代閒來無事時,他副修美術怡情養性,性徵不明確,亦男亦女的中性外貌與體態,向來就被古希臘人認為是美的極致表現,而眼前從鯨魚嘴裡撈出來的少年,便充分將這種審美具象化。
如果無視此刻他粗魯得跟野獸無異的行為舉止的話...
肖戰在距離鯨魚男孩約十多步左右的距離停下,實驗中心每個區域都設有最高科技的保安設備,他並不擔心少年有機會脫逃,就算逃得出醫護室,此刻他們也位在加勒比海中心,除非男孩想再換另一條魚的肚腹棲息,否則插翅難飛。
「別緊張,我不會傷害你…能說話嗎?English or Chinese?中國人?」少年雖是冷白皮,但卻有著明顯的亞洲人臉孔,肖戰於是理所當然地推測。
「…」
或許是他以溫和著稱的嗓音有點效力的,男孩烏黑捲翹的瀏海後,深棕色的瞳眸雖仍透著警戒,但緊繃的肌肉卻顯而易見鬆懈了些,他像隻小人猿般四肢著地,持續開著腿和他對峙。
「都聽不懂?」
沉默在兩人間持續了一會兒,肖戰索性在原地盤腿坐下,讓自己眼睛和少年保持在一樣的高度,降低壓迫性,是馴獸師都懂得基礎伎倆。
加上有過幾次面對無名海島未開化土著的經驗,秉持盡量不發生武力衝突和使用熱武器的信念,也讓他練就一身堪稱了得的比手畫腳本領。
他先用食指在耳邊畫圈,再搖搖頭,但少年仍沒有反應,只是一個勁兒地用那雙漂亮澄澈的圓杏眼凝視他。
所幸老K很快把烤雞送了進來,緩解尷尬,不得不說那香味不是蓋的,肖戰自己都被誘得飢腸轆轆。
「你可小心一點啊,大家還指望老闆發工資,別看小傢伙瘦巴巴的,力氣特大,咬人還疼…」再次被肖戰揮之即去時,K不太放心地提示。
「你都烤隻全雞回來了,見我掉根頭髮了嗎?沒事,早點回去…否則沒趕上飛機別指望我會補加班費或假期給你。」
南美洲一年一度的嘉年華盛典季節,是肖戰這座近乎全年無休的實驗中心唯一的長假時機,基地裡不分國籍的工作人員都會在此時返鄉或上岸參加活動,藉以紓解長期累積的高強度工作壓力,研究室的設備也剛好趁此為期近三週的假期停機整頓。
別看肖戰年紀輕又慈眉善目,平常對外都啖著張溫和笑臉不太動怒,私底下對工作要求之嚴格,他的團隊裡就沒人敢不當一回事。
分明是座沒有盈利收入的學術保育單位,但該給的報酬毫不手軟,唯獨要求受僱者也要展現對應得起的實力。
舉老K為例,從海軍伙房退役後,他的廚藝就算在巴西五星等級的餐廳裡都能算數一數二,可偏不走正途,在進肖戰的團隊前,多給哥倫比亞境內的黑手黨或毒梟老大做保鏢兼伙房,可以拿到正規餐廳收入的兩到三倍。
但某天肖戰這個來自東方,白白淨淨的清秀男孩卻不知險地單槍匹馬找上他,開了五倍薪水加供應住宿,讓他到他籌備中的海上實驗室做大廚。
「我只要各領域最好的人才。」
這是肖戰當時給他的理由,K知道自己長年在南美地下市場混出的人脈跟地位,也是東方男孩挖腳他的主因之一,畢竟想在加勒比海這種龍潭虎穴,幹些擋人財路的生態保護工作,沒點背景門路,光靠家財萬貫是絕對行不通的。
沒腦袋導致最後被灌水泥沉到海底餵鯊魚的公子哥,K見過很多,但肖戰顯然不是。
他抱持半信半疑和看好戲的態度,接受邀約加入肖戰的團隊,當初也料想不到,會在短短三年內成為自己老闆最忠誠的追隨者。
要他說肖戰是理想主義者或夢想家也一點都不為過,但他處事腳踏實地,又不屬於那種高談闊論,只懂紙上談兵的學者。
研究中心落成前,K就跟著這位敢衝敢闖肯吃苦的老闆,踏遍加勒比海上大大小小的島嶼,深入許多海域搜集生態數據。
一般碰到毒梟海盜找事,換作同年紀又養尊處優慣了的年輕小夥,早嚇得捲鋪蓋回家,從此不再踏上這片魔鬼海域。
但他們遇過最糟的一次狀況,肖戰都被攔船的海盜給五花大綁扔進凶猛公牛鯊頻繁出沒的海域了,卻也能在有驚無險地在獲救後的幾天,若無其事從醫院回歸團隊。
當時他奇蹟似地被緊急馳援的武裝直升機救回一命,老闆在巴西醫院急救期間,基地裡大多數職工都開始收拾行囊,認為實驗室八成會被氣急敗壞趕來南美的肖家大佬直接關閉。
但誰都沒料到幾天後肖戰會跟沒事人一樣,手臂裹著石膏回到工作崗位上,繼續跟他們探討賞鯨業濫用聲納驅趕鯨豚造成的影響。
從那天起,K就真心敬佩這位一心一意獻身給大海的青年,也開始把肖戰當親生兒子般照顧。
當K終於在肖戰三催四請下,離開趕往最後一趟回陸地的直升機,肖戰才開始慢條斯理撕起包在錫箔紙裡的烤雞。
「我廚藝不算太好,接下來可是有三個禮拜吃不到這麼美味的食物了。」他刻意將烤得油油亮亮,香氣四溢的雞腿攥在手裡,當著少年的面左搖右晃,男孩圓滾滾的眸也跟著移動,讓肖戰自覺他就像在逗貓般。
「要一起吃嗎?我食量不大,這東西放隔夜了也不好吃,我們還能搭配點可樂或啤酒?」他接著又用中文朝也不曉得能不能聽懂的少年發問。
漂亮少年仍死盯著他手中的雞腿,但就是聞風不動。
「那真是太可惜了。」肖戰湊到嘴邊咬了一口,當下演繹出的表情,絕對足夠當選最佳烤雞代言人。
「美味極了…」
K的料理是真的銷魂,他不太優雅地用嘴叼著油亮亮的雞腿,低頭索性把整隻雞從錫箔紙裡剝出來,這次動作還沒完成,少年的指尖就出現在肖戰視野內。
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手指頭,因過於白皙的膚色,尖端還泛著漂亮的瑰粉色。
糟透了,野男孩連手指都長在他的審美點上。
少年動作粗魯地動手要搶,大概是沒料到一直表現斯文的肖戰會反擊,掌背被他猝不及防用力地拍了一掌,發出啪一聲時,男孩瞪大貓般的圓眸有絲委屈地愣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