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清早,李君陽從新情人住處回到家中。
「君陽!給我站住!你昨晚又上哪兒鬼混去了?」
正坐在客廳沙發看報紙的李豐偉,見兒子走入玄觀,將大衣與圍巾取下交給佣人,準備走上樓梯時喝問。
「這還用問?您不是派了三個隨扈鬼鬼祟祟的四處跟蹤我?」李君陽冷回,他並不打算與父親浪費唇舌,逕自登上樓梯,他習慣先淋浴梳洗換套衣服,再去醫院上班。
「那是為了安全!萬一你被綁架怎麼辦?」李豐偉放下手中的報紙。
李君陽停住腳步,悠哉悠哉淡笑道:「大不了花錢了事,捨不得錢,就我一死了之,倒還省事些。」
「你說這什麼鬼話!」
李君陽瞟了坐在父親身旁的繼母童楚豔一眼,吊兒郎當的對父親說:「鬼,當然說鬼話,要不然說人話?」
李豐偉氣壞了。
「你太不像話!昨天有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奇怪男子……還是女子?跑到門前胡鬧,說沒見到你就不走!」
「他是個變裝癖兼神經病,扁他一頓就好了。」李君陽若無其事道。
「不要臉!去招惹那種不三不四的人!」李豐偉憤怒的將手中的《經濟日報》丟到桌上,倏地起身,「翅膀硬了,是嗎?別忘了,是誰栽培你長大的!」
李君陽向父親微微欠身,嘲諷式的表示敬意冷笑道:「您經常耳提面命的提醒,令人想忘也忘不了。」
接著父子倆怒目相視。
年輕的李君陽眼神堅定,而年邁的李豐偉,眼神卻攙雜著些許心虛與悔恨,他想要了解兒子,至少緩和父子關係,但他總覺得力不從心。
「還有,你那天晚上到底對江小姐說了什麼?為什麼從那天起每次提到你們的婚事,你的江伯父就不太高興?」
自從上次李君陽開車送江芸芝回家後,一日李豐偉在某商界餐敘中對江承祖再度提起雙方兒女婚事時,江承祖卻揮揮手,有點不自在的說:「豐偉兄,那件事就別再提了,小倆口合不來就算了。」
對於父親的質問,李君陽緘默不語。
「不要這樣,君陽!快向你爸爸道歉!」一旁打扮入時,卻早已人老珠黃的童楚豔,也跟著李豐偉起身,她偎著丈夫輕撫他的胸口,「豐偉,別動怒,君陽年輕不懂事,別和他計較,小心你的血壓。」
「呵呵呵……」李君陽笑了起來,他諷刺式的緩慢拍著手,看著童楚豔冷笑問:「阿姨,我一直很好奇,妳這齣自導自演的八點檔到底何時殺青?」
「你別不識好歹!你阿姨是好意,她待妳多好,什麼都為你著想!」李豐偉怒道。
「是啊,我一直滿懷感恩,」說著李君陽動作流利的雙掌相併,臉龐朝上,輕蔑又傲慢的學著教徒祈禱的神態,「親愛的父啊,感謝您,我從小就迫不急待的有位『什麼都為我著想』的好繼母,阿門。」
「你知不知道你阿姨為了讓你能夠唸喜歡的醫學,不知幫你說了多少話!」李豐偉對兒子怒道。
李豐偉原本替兒子所安排的人生道路是進入英國牛津大學,取得商學院的學歷,再回國繼承他的企業。
「就算阿姨不幫我講話,我也可以照自己的意思學醫,不需她多管閒事事。」李君陽冷冷道。
李豐偉當然知道,從小課業優異的兒子,即使沒有來自家庭的資助,仍可靠自己的能力領取獎學金。
何況,兒子的親生母親,他出身名門的第一任妻子過世前,早已信託了一筆豐厚的遺產給兒子,條件是他入大學就讀便可自由運用。
李君陽心底當然很清楚,童楚豔贊成他唸醫學的真正原因。
她為自己的親生女兒李君葵所安排的道路,即是李豐偉替李君陽所規劃的,鴻儒集團的接班人。
「你這個不懂感恩的混帳!這就是你在天主教寄宿學校所學到的嗎!」李豐偉怒問。
李君陽一聽,當場臉色大變,竟瞬間如火山爆發,幾近失去理智的怒吼,「對!我就是學太多了!」
他充滿恨意的神態與語氣,使李豐偉嚇了一大跳。
他所認識的兒子李君陽一直是個冷若冰霜的人,鮮少有任何情緒表現,因此李豐偉從未見他如此失控的憤怒,也隱約感到那個憤怒是近乎於致人死地的恨意。
就在李豐偉心情尚未從極度的吃驚恢復時,慣於隱藏情緒的李君陽,早已又回復他平日面無表情的冷漠,「對不起,父親若無他事,我該準備上班了。」
李君陽心平氣和的說完,便逕自上樓回到自己的臥室,彷如父親與繼母是毫無關係的路人。
他進入臥室,脫掉衣服亂丟一地,他按了呼喚管家的按鈕,然後一絲不掛地指著地上的衣物,對著趕赴前來聽令的管家道:「不必清洗,通通燒掉,一身穢氣的女人。」
「是,大少爺!」
他進入淋浴間,打開水龍頭,享受著清洗身體的舒暢,對他而言,洗澡是心情最能放鬆舒坦的時刻,也是最適合思考的時刻,因為只有洗澡時,他才能感到自己是純然的潔淨,值得伊甸園的聖潔,那個時刻的思想總是最純粹的、最能貼近原始的自我。
這時,連他自己也感到很奇怪,他明明有能力自立門戶,為何回國五年了,他還讓自己困於父親的家?
為何他始終無法下定決心,早點實踐逃家計劃?他其實並不貪圖父親有著許多佣人伺候的宅邸,只因這一切對他而言毫無意義,永遠也無法彌補存在他心中的那份遺憾。
在這個父親與繼母家中,他只是個被排擠的外人,甚至他與父親之間的關係,連「有名無實」也稱不上,若血緣屬實,那就是有名有實,但他與父親根本形同陌路。
或許他始終無法下定決心離開這個不屬於他的家,只是因為此處有著許多他對母親的眷戀,所有的模糊卻美好的記憶,亦或是對於父親,他內心深處始終保有一份不願放棄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