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笑作為政治攻防

最近藍營很紅的影片（或是說反制）是，針對網紅八炯、閩南狼到國民黨黨部申請入黨，結果藍營派出青年軍，要求他們填寫入伍申請書。結果八炯、閩南狼退卻不敢填寫，結果他們就因此被藍營嘲諷，還被做成哏圖、短影音。

親藍粉絲專頁嘲笑閩南狼的哏圖（截圖自「政客爽」臉書粉絲專頁）

這是很典型的訕笑、嘲笑、嘲諷，也是近年隨著迷因、哏圖傳播而產生的政治攻防。這種類型的攻擊優點是傳播廣且無閱讀障礙，用膚淺但直白的方式嘲笑政治對手，丟完直接跑，屬於打即跑的策略。當然，最大的問題是，這種政治攻防很虛無，且製造政治對立的氛圍，無助於政治的討論與凝聚社會議題的共識。

但對政治人物或政黨來說，反正壞處都是外部的、由整個社會承擔，不影響自己取得權力，那用就對了！

論述的重要性衰退

這種嘲笑政治攻防的出現，也意味著「論述」力量的衰弱。選民閱讀論述需要時間、政治人物琢磨論述也需要時間與討論，成本十分巨大而且短期內見不到效果。所以，論述等於是在消費者端不討好、生產者端又降低不了生產成本下，漸漸變得難以動彈。

尤其在短影音、速食化資訊的時代，「論述」就像是不夠靈活的航空母艦，而政治嘲笑圖卡就像是靈活且成本低廉的快艇，甚至是可以遠端操作的無人機，以小搏大、造成航空母艦難以前進甚至受到不小的損傷。

這不是臺灣獨有的現象，像是美國就在性別戰爭、「反政治正確」運動中，也是善用迷因、哏圖等嘲笑來詆毀對手。極右翼也藉此崛起、獲得聲勢，讓訴求平權的民主黨人士疲於應付。（詳見轉角國際的完整報導：新右翼迷因戰爭：「反政確」美國發源史，與社群時代的形變）

嘲笑式政治攻防的脈絡

臺灣最早這種政治攻擊方式，是先由獨派（或稱親綠）的圖文作家起家，像是nagee（最知名的代表作就是影射馬英九的熊貓垂奶圖）、蠢羊與奇怪生物，他們當然還是有自己的本業，但他們很大一部份創作就是用圖卡、哏圖嘲笑藍營政治人物，也成為他們的粉絲基礎。

而近年，藍營也出現一批圖文的粉絲專業，以嘲笑綠營雙標、性醜聞、爭議為主要目的，像是：「藍白拖的逆襲」、「政客爽」、「NEXT逆襲」、「觸極者-有畫直說2.0」等。

坦白來說，親綠的圖文作家比較像是由綠營支持者眷養出來的，他們一開始可能還未有如此高度政治屬性，但政治的貼文讓他們常到甜頭，所以他們就更加願意產出嘲笑藍營圖卡，簡而言之就是政治偏好所產生的市場結果。

藍營的那些粉專則承擔更多政治宣傳的責任，因此我們也看不出粉專的「作者個性」，作者的匿名性也更高。我們無法深究這些圖卡有沒有背後統一的作者或金主，但可以確定的是，他們深受藍營支持者喜歡。

但藍綠嘲笑式政治攻擊的經營者，即使有差異，但效果是一樣的：就是用負面情緒的動員方式，毀滅對方的可信度，也讓各自的支持者更加看不起對手。

連政黨正規軍都開始猛用嘲笑來攻防

但更可怕的是，這種嘲笑政治攻防不僅藉由側翼、KOL發布、侵蝕公共討論的空間，連檯面上的政治人物、正規軍都開始採取嘲笑的政治攻防。文章開頭，八炯、閩南狼被嘲笑不敢入伍成為志願役，就是由國民黨青年軍所發起的反制，國民黨粉專也發布該影片；去年12月中下，青年聚集在國民黨部附近集會抗議時，國民黨也是架起音響派青年軍酸青年是來「面試」、「求官」。更不用說，國民黨立委徐巧芯也常用這種嘲笑策略發起文宣攻勢。

2024年12月18日國民黨中央黨部架起嘲笑青鳥是求職求官的汽球，反制青鳥的抗議集會（圖片來源：太報）

民進黨自身也是很常用嘲笑的策略。像是民進黨粉絲專頁，今年2月6日的時候就以推薦臺北國際書的名義，用推薦藍白立委看各類型書目的方式，嘲笑藍白立委，像是該篇貼文就推薦民眾黨立委黃國昌看《警告！情緒龍出沒！——幫助孩子與各種情緒相處》，嘲笑黃國昌情緒化、極似巨嬰，也推薦國民黨立委李彥秀看《階級世代：窮小孩與富小孩的機會不平等》，暗戳李彥秀美國房產未申報的問題。

民進黨官方粉絲專頁利用臺北國際書展，推薦圖書來嘲笑藍白立委。（截圖自：「民主進步黨」臉書粉絲專頁）

如果你覺得剛剛那篇貼文屬於高級酸，不似嘲笑。那我們可以聽聽民進黨立委黃捷曾在政論節目嘲笑立委黃國昌「不舉」、「就是真的只有傅崐萁可以插他（黃國昌）的嘴」，用「性暗示」的方式嘲笑立委傅崐萁與黃國昌的結盟關係。

民進黨籍立委黃捷於政論節目中用「性暗示」嘲笑黃國昌及傅崐萁的關係（截圖自：「三立LIVE新聞」YouTube頻道）

也就是說，嘲笑的政治攻防就像是感染力極強的病毒，從側翼擴散到正規軍，為了嘲笑都不顧體面與基本尊重，而部分選民也越來越吃嘲笑這套，越來越重口味。

嘲笑式政治攻防的後果

上面略有提到嘲笑政治攻防對社會的負面影響。我們可以深入看看這種政治攻防對兩黨的影響。

嘲笑式政治攻防碎片、短期但效果顯著，因此大家爭相採用不足為奇。但過度仰賴這類型的攻防，等於讓大家用放大鏡緊緊盯著對手，就會讓兩黨忘記回頭看看自己，忘記論述的重要性，忘記打磨自身的論述。

論述不僅僅是政治語言或是僵化的意識形態，論述涉及政黨、政策背後的價值觀、政治哲學，以及對民眾需求的回應。所以，論述必須在既有的價值與民眾需求中，來回調整、打磨，向選民展示政黨的願景與承諾，也藉此凝聚黨內的共識。論述可能最終會變成一句口號或是講稿中的動人故事，但背後是長期打磨出來、邏輯嚴謹的哲學。

嘲笑式政治攻防玩的是「游擊戰」，騷擾敵人、出奇不意，可以挫敗對手、短時間削弱對手，但難以全面掌握新的領地；論述終究是正規軍，玩的是「陣地戰」，要擴張自身的政治版圖、社會基礎，就必須下苦功，用論述說服民眾。

藍營的危機其實最大，他們目前已經把嘲笑政治攻防玩得很透徹，也因此嘗到甜頭，但他們並沒有好好思考兩岸、經濟、社會福利等彼此相關的政治論述，到頭來他必須仰賴對手出錯，才能得勝。他沒有增加自己對選民的吸引力，更何況擴張自身的選民基礎。藍營太過樂觀，他們沒有看到自己的虛無。他們現在的成功，是因為綠營目前失去靈魂，還沒找到催動選民的新論述。

綠營的問題雖然比較不嚴重，但就像上一段說的，綠營論述失去靈魂，但藍營也沒有在管論述，導致綠營也陷入嘲笑政治攻防的漩渦中，不可自拔。藍營的不進取也促成綠營的怠惰，讓政治論述僵化，無法再吸引選民。如果說，蔡英文用「進步價值」創造民進黨完全執政、用落實同婚奪得817萬票的選票天花板，賴清德目前的政治論述是什麼呢？他許諾了什麼呢？他要落實什麼政策呢？他的哪一句話、哪一個主張有真正感動人呢？沒有。

當然，民進黨還是有機會繼續執政，甚至重新奪回立法院多數，但繼續下去，不僅臺灣政治會跟美國一樣逐漸失去體面（decency），非兩黨鐵桿支持者的民眾也會變得越來越政治冷感。久了，憤怒悶燒了，可能會再相信另一個素人，另一個誇下海口說會徹底改變政治、但卻沒有任何民主素養的人。

前有美國川普，難道不值得警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