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黃昏 第一章 賭徒丞相與刺客劍仙

公元九一二四年，九月十五日 一片葉子被微風刮起，在寂靜的空氣裡自顧旋翻幾圈，翻過夜空一輪皎潔的弦月。 一隻烏鴉在月下飛，飛過滿大街樓閣屋瓦，大大小小的建築座落街邊，條條道路四通八達，能看到零星幾個提著黃亮燈盞的城衛在街上巡邏。 無聲的烏鴉飛過一處大宅，一片羽毛落在大開的窗台上，閃閃燭光照亮羽毛的漆黑色澤。沒過多久，羽毛就被一隻手拿了起來。 一位樣貌年輕的男人站在窗前，一副處之泰然的模樣，他端詳手中的烏鴉黑羽，一會兒就把羽毛放落窗外，看著羽毛飄飄地落向窗外底下的庭園。 這個悠然自得的人，名叫薛塵，官拜丞相，是此大薛宅之主人，有喜歡熬夜的毛病。 常人家半夜三更早已熄燈入夢，他倒是不管這些，手裡攥著個小茶杯一口一口地品，悠哉地望著窗外夜景。 「烏鴉途經，卻無聲。」薛塵自語道，喝了一口茶，不禁笑說：「這麼安靜，倒也稀奇。」 薛塵又喝了一口茶，喝完了，他提起床邊的茶壺，重新斟滿茶。 薛塵拿著茶杯搖一搖，看著搖晃的水波，不知道對何處說道：「縱然我不拘小節，也不喜歡有人招呼都不打就入我房間。」 說罷，薛塵放下茶杯，溫和但銳利的眼神看向房內的屏風後，一身穿灰斗篷，面戴白面具的人從屏風後緩緩走出。 此人遮蔽全身，看不出長相，更不知性別，唯一露出的皮囊只有長袖下的纖細手指，然而其周身散發出的強大氣場，讓薛塵隱隱捏了一把冷汗。 「『無招劍』，久仰大名。」薛塵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態看著那人說：「不知劍仙深夜來此所謂何事？或者...受了誰的委託？」 薛塵話音未落，便驚覺眼前一瞬，白光中一劍鋒離自己的鼻頭僅有咫尺之遙，好在他反應力不在人下，一閃身躲過瞬間的殺招，從窗戶口退到了桌邊。 薛塵摸摸脖子，摸出一些紅，才知道原來他的頸部出現一道極淺的割傷。 雖未致命，但也警醒薛塵，對方欲下殺手，且就像傳言說的，眼前這位人稱「無招劍」的劍仙，實力恐怖。 「聽聞無招劍刺殺那傳奇人物袁曾笑的事蹟，短短兩招內便置袁曾笑於死地，」薛塵仍鎮定地對無招劍說：「不如這樣，我再接劍仙一招，若我還活著，劍仙便要回答我一個問題。」 說罷，薛塵從袖裡抽出匕首，自信的表情像極了真正的博弈家。 聽到薛塵荒誕的要求，無招劍沒說話，握著劍柄，一個箭步瞬移至薛塵身前。無招劍側身揮劍，一道劍光剎那間往薛塵的頸部襲去。 那一刻，劍鋒彷彿在薛塵面前凝滯，他的眼中浮現數以百計可能的劍路。 實力深厚的武術家多半洞察力敏銳，能預見對手的動作，然而預見的動作若不只一路，甚至多路，那就很危險了，因為你不知道該防哪一路。 此人劍法無招，薛塵早該意識到，根本無法看穿無招劍的劍招。 這上百的劍路佈滿四面八方，只有一路是真的，但每一路都是直指咽喉的致命殺招，偏偏薛塵已經來不及避開，他只有一瞬的時間做出反應，他要賭上一把？或者...... 薛塵一面向後傾，一面迅速將匕首橫擋在頸部，「鏗」的一聲，襲來的劍尖抵住匕首，果不其然薛塵擋下了無招劍筆直的那一劍。 儘管如此，劍氣衝擊力巨大，震得薛塵沒能站穩，趕緊翻過桌子，和無招劍拉開距離。 無招劍倒是不追擊，竟然真的在履行約定，握劍的手放下，站在原地等著薛塵提問。薛塵不禁覺得有趣，這刺殺也太不像刺殺了。 「既然我還活著，劍仙可要回答一個問題。」薛塵悠哉地走到桌子側邊，笑說：「聽聞劍仙總是戴著面具，無人認得長相，不過身高倒是很明顯，比我矮了一些。」 薛塵看著無招劍，問道：「說到這裡，我就實在很好奇，我該叫您兄台還是姑娘？」 「...你很強。」一個清冷帶幾分柔和的女聲從那副白面具裡傳出，是無招劍的聲音，薛塵聽了，倒是有幾分驚訝。 「看來傳奇刺客無招劍仙是位女子，這下我可是知曉了連武林盟都不知的大事呢。」薛塵覺得這情況很有趣，無惡意地笑了。 「薛大人性格不羈，」無招劍目視薛塵，對他說道：「我也有一問要請教。」 「二十四歲，單身。」薛塵先一步回答了，然後像個幼稚小孩一樣笑，從桌上茶几拿起茶壺倒茶。 聽到薛塵的回應，雖然無招劍戴著面具，但還是能感覺到她真的很無語。 「...袁曾笑之死，便是因為方才那一劍。」無招劍說，彷彿她並不認為面對同樣的一劍，薛塵應該存活下來。 「妳是想問，我是如何擋下妳的劍？」薛塵從桌上拿起茶壺，邊倒茶邊說：「『一劍虛意，浪步隨心，無招勝有招。』所謂『一劍虛意』，便是頂尖高手不能戰勝妳的原因之一。」 無招劍聽言，平靜地說：「你看穿了我的劍。」 「我並沒看穿妳的劍，只是索性不看。」薛塵爽朗地笑了笑，說：「倒是這劍仙之名不假，若不是我內力還算深厚，恐怕此時便是個廢人了。」 薛塵說罷，走到桌前，順手遞給無招劍一杯茶。 無招劍拿著茶杯，隔著面具嗅聞，沉思一秒鐘便開口問：「我想問...」 「既是訪客，當以禮相待。」薛塵又搶先回答，擺擺手說：「好歹做官，就算劍仙今夜是為殺我而來，我也不願在一個姑娘面前失了禮數。」 薛塵神色自若的行徑，讓人分不清他究竟是腦袋不清楚，還是太過清楚。 「不是，我是想問，」無招劍依舊平靜地說：「為什麼要下毒？」她拿著茶杯，搖晃著，她已經聞出杯中的異樣。 薛塵撓撓頭，雖然是早有預料，畢竟自己的下毒技巧不可能騙過一個劍仙，不過他的表情還是挺尷尬的，只是輕鬆的笑容不變。 「我這不是要給自己留條生路嘛。妳想想，我好歹做官，還是做丞相，就這樣死掉了，是不是有那麼一點點可惜？」薛塵拿起匕首對著無招劍，自信地說：「今日知曉無招劍仙是位女子，我便更不該輸了。」 剛說完，一道無招劍的劍光就在他面前橫過去，緊握的匕首應聲斷成兩半。薛塵看著握在手中的匕首斷刃上那完美的橫切面，不禁說：「...這是我的兩千塊。」 面前的無招劍已持劍要攻，薛塵向後翻過桌子，反手對桌一掌，木桌受力快速撞向無招劍。 無招劍劍指地板，一道垂直地面的劍光豎斬，將桌子劈成兩半，兩半桌子因劍氣被震到一旁，而後解體一地。 等塵埃散去，無招劍看到薛塵從一旁的展示架上抽出一把精製直劍，嘴裡說道：「三才劍法...是這樣吧？」 話音未落，薛塵提劍以迅雷之勢移步貼近無招劍，他手肘向外，劍身劃過無招劍面前的空氣，一道圓弧彷彿要劈開她的白面具，卻因她身體後傾，沒能劈成。 「劍仙，我說白了，妳若執意要殺我，我定是逃不掉。」對招之餘，薛塵忽然認真對無招劍說道：「我薛塵出入仕途，雖放蕩不羈，卻也秉公守法，究竟是何人尋的劍仙來索命？」 同時，無招劍以劍撐地，倒立後翻，雙腳如行走般於薛塵的劍上蹬兩腳。 落地後，她劍氣更盛，殘心逐影，浪步而行，不知什麼時候冒出無招劍的幻影，頓時似有好幾位無招劍以遊刃之姿向薛塵襲來。 薛塵原地維穩，緊握直劍，以禦劍姿態擋下一個個的幻影劍擊。 他能感覺到幻影的劍光貼著自己的武器滑過，就像真的一樣，可是每個幻影對招後就消失了，又似幻覺。等一下，那真的無招劍在哪兒？ 薛塵一轉頭，一道無招劍氣從未如此貼近他的身側，薛塵緊急格擋，劍刃相撞發出一聲巨響，硬是接了下來。奇怪的是，巨大的衝力並未隨之到來，薛塵腳步穩得要命，怪異的感覺卻湧上心頭。 兩人以劍相抵，看起來僵持不下，無招劍開口：「是一個平民的委託，要殺你。」 她的語氣還是那麼平靜柔和，好像方才激烈的交鋒根本不存在。 「我知道你們劍業會的原則，妳說的必然屬實。」薛塵直直盯著這個戴面具的劍仙，說：「可妳難道不懷疑？是否有人背後操作，收買了這些平民？妳應當知道我的政敵都是什麼身份。」 「所以你還活著。」無招劍淡淡地說罷，伸出纖細的手指在她劍上一彈，「叮」的一聲如銀鈴，震盪隨著她的劍傳到薛塵的劍。 一股劍氣赫然猛爆，薛塵的精製直劍破碎一地，原本緊握劍柄的薛塵被大力震退，完全站不穩，以背撞牆面，看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