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案．妝宴之百戲法案 (3-11)

      諸葛昂、羅列兩人乍見鞭奴偶人，神緒一陣恍惚，心癢難撓、額鼻沁汗，羅列更茫然自失，囈語：「天下竟有如此絕色⋯⋯。」鞭奴偶人皓腕銀鐲，枕臂斜倚軟墊，慵懶姿態襯得身段愈顯娉婷裊娜，經身旁扮作僕嫗的戲法師輕攙，她方支頤坐起，巧倩頷首。不等花盈緋發話，諸葛昂已道：「快請快請，來呀，羅管事，領小夫人車馬入內。」此時長孫鏑躍下第三輛車馬，搶身羅列前頭，牽住第二輛車馬的韁繩，羅列一愣，面結寒意、目露兇光，花盈緋故作不知，笑道：「敝庖出身屠戶，甚孔武有力，鏑子，聽羅管事吩咐去。」長孫鏑躬身應諾，蠻不在乎的牽著車跟隨羅列，進入宅第後院。

      諸葛昂正欲再寒喧幾句，卻見岑景仁緩行下車，既不施禮，神色間也極為傲慢，不禁慍諷：「貴屬的架子可真大得緊。」花盈緋歉道：「諸葛公子莫怪，南郡能破『連續殺官案』，郡守竇慶大人甚倚賴我這位景仁兄弟。」高瓚望向岑景仁的手中，他捧了一隻朱紅螺鈿漆盒，猜是那龍肉，便朝諸葛昂使眼色，先勿計較。

      諸葛昂領眾人行入大廳，一路來，花岑兩人見那宅邸佈局，秦樓楚館紅腰繩、金谷園林綠春晴，處處頗效石崇之風；大廳內更是丹楹刻桷、朱漆雕柱，織幔繡帷迤邐香薰，一磚一欄無不粉金點銀，奢華迫人。待四人入席，諸葛昂擊掌喚來僕役，陸續抬進几轎，上頭共擺放十六隻銀盤，分置餅粥糉酪、肉蔬果鮓，花盈緋拊掌讚道：「玉膾八和齏、春醪鶴殤酒，天下口腹餚饌，諸葛府盡囊。」諸葛昂朗笑，頻頻敬酒。酒過三巡，花岑兩人沒見着任何女婢，偌大宅邸全是男子侍候，花盈緋一使眼色，岑景仁即漠然說道：「諸葛公子府中食飲再美，終究凡品，怎及此物。」便打開漆盒。

      諸葛昂、高瓚兩人，連忙趨近一睹龍肉，大為稱奇，只是那生腐味兒腥臭，令人掩鼻，花盈緋叫僕侍取來四隻碟，執筷分肉，高瓚皺眉驚問：「不烹煮麼？」花盈緋手端兩碟，將其中一隻遞給岑景仁，兩人毫不猶豫起筷，生食龍肉。諸葛昂大為佩服花、岑兩子的氣魄，想他久食蒸熟人肉，足以恫嚇世間，今下居然出現敢生食腐肉之人，歎服道：「妙哉！龍乃海族，當以鮓鮮食之！」說罷，自取一碟入口。

      啖後驚艷，諸葛昂忙道：「高兄，快嚐！」高瓚小啖一口，亦是大驚，忘情脫口說道：「人肉不及龍肉啊！」岑景仁一挑眉，冷冷說道：「人肉？當然不及。人肉味似豬羊，卻又不若豚羔鮮嫩，且人肉無滋補之效，否則虎豹熊羆何以傷人卻不食人？」高瓚聽之，訕道：「倘人肉無滋補之效，何以已故的麻督護，常蒸食小兒治病！」岑景仁不屑道：「哼，御醫巢元方開得是『含酥臠』，羔肉入藥，他胡亂竄改藥方，豈能治癒？最後入京求取蠡苑『病壽』不成，反遭天道裁罰。」高瓚面色沉怒，不再多言。岑景仁續道：「天下唯『象笏膠』方具醫效。」諸葛昂奇道：「曾聽說前朝世家大族，喜服象笏膠健體，自以為世間訛傳，難道景仁兄弟竟會熬製？願聞其詳。」

      岑景仁放下筷碟，自懷中取出一綢布包，展開帕子，裡頭赫然是一塊指寬的膠膏，色澤烏亮，花盈緋不知岑景仁何時準備此物，只聽他說道：「世間高明醫者煮牛皮作膏膠，牛皮為最，驢、豬、馬、駝、騾皮次之，而象笏膠乃為人骨作膏膠。將蒲黃、蔘、芪、歸、芎、甘草等三十餘味藥材，浸泡人骨月餘，燃桑木乾柴，文火煎煉三天三夜，待汁液稠厚，以銅篩濾，再指撮少量白礬粉，和粳糯粉入液拌攪。爾後如釀醪靜置七日，取上層清液，加進豆油，甩打成團。膏團填放鉛皮木盒中，鍾乳壓之，反覆晾曬至乾，脫除膏膠時，以絲綢拭淨薄膜，刨形象笏即成。」諸葛昂聽得神往，惋惜先前隨意丟棄女子骸骨，深深一歎，拱手道：「花公子，你這景仁兄弟，真乃人肉行家！佩服佩服。」

      花盈緋抿嘴低笑，知岑景仁心極不悅，說道：「昔劉漢高祖謂楚項王，『吾與項羽俱北面受命懷王，曰約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則幸分我一桮羹。』足見古來結拜兄弟，共食人肉，不足為奇。」諸葛昂和高瓚相覷，暗猜花盈緋此話所指何意。高瓚舉觴敬酒，笑道：「我與花公子確實有緣人，想那石季倫小名為『齊奴』，亦是渤海人士，不正諭示我倆雖交淺，緣卻深。」花盈緋哈哈一笑。

      花盈緋本嗜酒，觥籌交錯杯莫歇，又行酒令遊戲，浮以鶴殤酒數十大白，飲酒至歡，酡顏醉眸、衣衫凌亂，直是放蕩公子。花盈緋孟浪一笑，由袖袋取出一柄花扇，展扇半遮面，步游凌波，跳一曲「鞞扇舞」。以酒壺作鼓，扇柄為柝，一履一鳴金、瑯瑯韵雅，鞞鼓舞乃漢宮筵宴舞，原為手執鞞鼓敲擊作拍，今花盈緋持扇乘舞，猶趯趯潔兔揚白、若韡燁彩雉綻虹，愈加燦美，擾人心弦。高瓚寸步不離花盈緋，忽伸臂抓握花盈緋擎著壺的手，淡笑道：「花公子姿儀美妙，漢宮飛燕不過如是。」

      岑景仁以筷插肉，丟向高瓚，正巧打中他的手，說道：「我瞧貴宅宴燕不過爾爾，羅管事誇大。」高瓚怒視岑景仁，諸葛昂不明花盈緋與岑景仁私下關係，瞧那花盈緋頗具子都風采，扶蘇荷華，心道倆人說不準類同高瓚，非單純主僕情分，高瓚此舉明顯惹惱岑景仁，便圓場笑道：「景仁兄弟勿急惱。」

      花盈緋癲步至岑景仁身邊，搖手笑道：「想討好我景仁兄弟，不容易。」岑景仁扶花盈緋坐下，唸道：「吾攜龍肉來，汝宴雞肋去。」諸葛昂聞言，輾然一笑，道：「哈哈，確實在下失禮，如此稀鬆平常食飲，倒教我景仁兄弟齧檗吞針。」高瓚來到花盈緋身旁，同坐，慍道：「景仁兄連象笏膠都可自製自食，這滿席食飲又怎瞧得上眼。」

      岑景仁微微扯動嘴角，似笑非笑，一席話說得驚駭諸葛昂、高瓚兩人，道：「我可吃得不多。臭漢子肉粗骨賤，拿之熬製象笏膠，忒也辱沒這金貴古方，污嘴傷體，怎堪比美郎君、俏嬌娘、嬰娃娃？」高瓚冷笑諷道：「呵哼，景仁兄倒是有許多講究。」岑景仁反問：「難不成高公子是箇不講究人？」花盈緋半瞇眼裝醉，知岑景仁驕橫言語，已引諸葛昂、高瓚兩人入套，心下好笑，果然高瓚怒道：「月前高某宴諸葛兄，席間特意奉上雙生稚童之頭顱、四肢，而棄軀幹，肉實且倍有嚼口，好比豹胎、猩唇、熊掌，取珍不取全，便是講究人！」諸葛昂笑道：「高兄莫置氣、莫說兄弟偏心，這回兒我可同意景仁兄弟，那雙生稚童雖肉實，究竟男子之軀，終不及我早幾日，回請的美妾奶戶間肥肉，來得鮮嫩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