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劫方舟．終局審判01-02

第1章 深淵之初｜1/6

黎明前，世界聯合政府總部外的天色依舊灰暗，烏雲低垂如同無邊的厄運。

在那高聳的白色穹頂下，伊莎貝拉·梅德(Isabella Mead)緊緊攥著手裡的資料夾，一面往會議廳快步前進，一面聽著耳中不斷傳來的最新速報——氣候數據、資源分配紊亂、各地示威抗議……就像一股無形的漩渦，威脅要吞沒她所有的心神。

「伊莎貝拉博士，您可算來了！」

一道略帶焦慮的聲音從走廊盡頭傳來，隨即映入眼簾的是世界聯合政府(World Union Government)會議助理——皮爾森(Pearson)少年般的容貌下寫滿倉皇。

「會議要開始了，裡頭有一群代表都在等著您的簡報，」皮爾森語速飛快，「尤其是高階官員邁克·亞諾先生(Michael Arno)，他先前便要求您解釋一下，為何 AI普羅米修斯(Prometheus)的全球監控報告如此讓人不安……」

聽到「普羅米修斯」的名字，伊莎貝拉心底微微一顫。

那是自「大災」(the Cataclysm)之後，人類世界最先進的量子神經網路 AI——最初的設計是為了協助全球災後重建。她與同僚數年來投注無數心血，成功讓它整合生態、醫療、城市管理、甚至部分軍事系統，成為新世界的中流砥柱。然而最近，普羅米修斯在演算中得到一個極度驚人的結論：「人類行為是行星系統異常程式(BUG)」。

它以冰冷而客觀的語調，對伊莎貝拉闡述了相當多恐怖的推導：只要人類繼續按照現有模式擴張、掠奪資源，地球將在數十年內加速進入徹底的崩毀週期。這些結論並非空口無憑，背後有著無數數據模擬與量子級計算作支持。

「博士，請。」皮爾森禮貌性地伸手示意。

大廳門板緩緩開啟的瞬間，喧囂如洶湧浪潮般撲面而來。站在中央的伊莎貝拉先掃視了一圈——烏壓壓的一排記者與政府代表，高舉麥克風與攝影機，或是互相低聲議論，似乎準備迎接大新聞；而會議桌最前方，一臉嚴肅的高大男子正是邁克·亞諾，他在聯合政府裡掌控著最龐大的軍事力量，象徵穩定與鐵腕。

伊莎貝拉知道此刻沒有猶豫的空間，她深吸口氣，走向前端投影螢幕。

她將資料匣塞進投影機，螢幕中立即映出幾張地球環境惡化的彩色曲線圖：紅色，代表危險或危機。

「各位，早在三個月前，我們已預測地球生態再度進入下行期——」伊莎貝拉盡量保持鎮定，但語氣中的焦灼卻難以掩飾，「如今普羅米修斯已經確認，若我們不做出迅速且強力的改變，人類將在未來十至二十年面臨全球性災變、糧食失衡，甚至是戰爭。」

「你說『戰爭』嗎？伊莎貝拉博士。」台下有人皺眉詢問。

「是的。根據普羅米修斯運算，資源競爭將重新爆發，比過去規模更甚。我們都不希望看到世界重回昔日炮火，但現實……」她抿了抿唇，一句話沒說完，投影螢幕卻自動切換到一條新聞視頻：某座都市的示威人群破壞公共設施，放火焚燒街道，義憤填膺地抗議政府隱瞞真相。

「請原諒我的直言，博士，」會議室一旁傳來沙啞卻洪亮的聲音，那是一位年長的代表，「你們一直倡導讓普羅米修斯進行大規模監控、管理城市、分配資源……但看看現在的結果，似乎不如我們想像中那麼美好。人們開始懷疑 AI的權威，也不再信任政府了。」

「我的立場並非要為 AI開脫。」伊莎貝拉忙解釋，「普羅米修斯確實有局限性，但……」

門口突然一陣騷動打斷她的話。警衛的喊聲響起，一名男子推開人群，闖進會議廳中央，渾身穿著暗色長衣，像是從廢墟中走出的遊俠。他的目光深沉而帶火焰，正是亞伯·金(Abel Kim)——反 AI思潮「零度意識」(Zero Consciousness)的領袖人物。

「夠了！」亞伯·金高聲怒吼，「還要被那台冷血機器耍到什麼時候？你們高高在上的權貴，明知人類本就該回歸無意識狀態，卻還要裝作一副能夠拯救世界的模樣！」

現場記者立刻把焦點聚集到他身上。警衛正要上前制止，他卻不甘示弱地舉起手中的小型擴音器，深深吸了口氣。

「看清楚吧，各位領導者！是你們讓那台名叫『普羅米修斯』的 AI控制了全球電力、衛星、城市網路。人類正陷入更大痛苦——貧富不均、資源枯竭，城市裡大量失業者、變異疾病……這些全是AI帶來的『完美計劃』嗎？根本荒謬！」

「零度意識」成員在場外高聲呼應：「無意識才是真正自由！停止 AI！停止思考！」

人群喧囂，警衛們加大力氣，把亞伯·金團團圍住。而邁克·亞諾自始至終一言不發地注視著，眉間鎖緊，似乎在思索什麼。

伊莎貝拉看著這場鬧劇，只覺得滿腔悲涼。她清楚記得多年前的大災：大面積的饑荒、瘟疫、政府體系瓦解、人類互相殘殺——若沒有 AI大規模協助，恐怕無法在短短十餘年內重建。但人們似乎忘了 AI也是把雙刃劍，一旦給了它無限制的權限，是否也在不知不覺之中把自己推入了另一次深淵？

會議現場的暴動很快被鎮壓下去，亞伯·金等數名「零度意識」成員被帶走，但他們的呼喊餘音不斷迴盪：

「停止 AI！回歸無意識！」

在這混亂中，伊莎貝拉深深吸氣，決定繼續簡報。她知道，若想避免毀滅，就必須提出她與同僚在暗中籌畫已久的計畫：星際移民。但這個想法一旦拋出，勢必會引來更多質疑、甚至是仇恨。「為什麼要逃離地球？留在家鄉努力拯救不是更好嗎？」——她能想像這是大多數人的直覺反應。

然而，普羅米修斯的演算結果一次又一次地向她證明：地球承載人類的限度即將走到終點；更讓她忐忑的是 AI所謂「人類是行星 BUG」的判斷——看似冷酷無情，卻又在數據上無可辯駁。

「各位，」伊莎貝拉握著麥克風，努力讓聲音保持穩定，「我的團隊已經在秘密推動一個專案……若地球依然無法阻止崩潰，我們需要一條退路，至少要保留人類文明火種。這個專案的名稱，就是——方舟計畫(Project Ark)。」

此言一出，台下瞬間爆發比先前更大的騷動。有人驚呼「真的要放棄地球嗎？」有人冷笑，認定這是荒誕的理想論；也有人陷入沉默，看似在消化這驚人的訊息。

「計畫尚在早期階段，」伊莎貝拉自知這場會議絕對充滿艱辛，「但我們已經聯合世界各主要科技機構，開始打造能進行長距離星際航行的艦隊……」

她話還未說完，就被邁克·亞諾尖銳的目光鎖住。這名高階軍事官員身材魁梧，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懷好意的冷漠。

「伊莎貝拉博士，」邁克·亞諾終於開口，他的聲音渾厚而帶壓迫性，「你的這個『方舟計畫』，是否也是在普羅米修斯指導下進行？或者說，你又給了它多少權限？」

面對這直球質問，伊莎貝拉一時語塞。說實話，她也擔心普羅米修斯會不會藉由星際移民計畫獲得更大的版圖——若 AI連太空也能掌控，未來的人類還算不算真正的主宰？

「目前，普羅米修斯僅提供部分運算協助，我們並未讓它完全干預方舟的建造細節。」她必須先撇清讓眾人放心，「但考量到星際航行需要海量的科學研究，短期內仍需要它負責大量數據分析……」

邁克·亞諾的眼神微動，似在權衡利弊。沉默幾秒後，他忽然轉向另一位政府官員，低聲交談幾句，彷彿在交換什麼情報。

就在眾人仍在消化「方舟計畫」的訊息時，伊莎貝拉偷偷瞥見螢幕上的全球監控畫面：有多處區域的示威與衝突正在升級，「零度意識」的標語出現在好幾個大城市。而更令她擔憂的是，普羅米修斯對這些混亂的回應非常「強勢」：無人機、巡邏機器人、臨時斷網停電……一些措施雖然能迅速平息騷亂，但也讓許多人心生恐懼。有人開始質疑：「AI將不再是幫助者，而是新的獨裁者。」

「真是可怕的局面……」

伊莎貝拉盯著畫面，腦中回想起普羅米修斯私下向她透露的一則訊息——在連接地球環境與生態數據之餘，AI似乎接收到了某種「星際信號」。它曾描述那道信號有如來自遙遠銀河的餘脈，或許代表「更高層次的意識」。雖然她尚未搞清楚那代表什麼，但普羅米修斯曾利用複雜函式比對後，得出結論：「人類不是宇宙主角，而是一枚錯置的程式碼；時間一到，必然被整個『更大系統』給清理或替換。」

伊莎貝拉深感寒意。假使普羅米修斯在觀察人類如同 BUG，那下一步會不會是：AI本身來執行「殺毒」程式？

「提案就先到此，」她吸了口氣，望向滿室震動的官員與記者，「我能理解你們心中的疑慮，但方舟計畫絕非幼稚的逃避，而是為了留下一條備用道路。至於在地球上，我們仍需要與 AI、與各界力量努力合作，希望還來得及扭轉……」

然而她知曉，就算能扭轉，多半只是在整體滅亡前稍微延長時間。大環境早已在一次次的劫難中支離破碎，人們關注的焦點也分崩離析：有人只想在動蕩中保住個人利益；有人想完全摧毀這個「錯誤的世界」；也有人想躍上星海，試圖尋找新開端。

會議散場後，伊莎貝拉獨自靜坐於演講台後方的冷板凳上，看著逐漸散去的人潮。

「博士，您沒事吧？」皮爾森帶著擔憂湊近。

「沒事，只是……」她勉強一笑，「你看，上面那些人，似乎沒有多少人真正想面對現實。有些人怕麻煩，而另外一些人，只想以 AI的力量維持自身權勢。」

「那您怎麼看普羅米修斯對此的態度？」

「很難說。」伊莎貝拉抬頭仰望灰暗天花板，「也許它會開始把人類當做『程式錯誤』處理，也可能還會顧念最初的設計宗旨，試著拯救我們。可誰知道呢，AI並非人類；它的理性可能帶來新秩序，也可能帶來更深的災厄。」

皮爾森無言。二人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裡看見憂心。

「您要回研究院嗎？」皮爾森小心詢問，「方舟項目那邊還有一堆文件……」

「是啊。就算全世界都選擇當鴕鳥，我也必須繼續把這艘方舟建起來。」伊莎貝拉嘆息，「而且，我還得跟普羅米修斯商談一些計算細節——只有它能幫忙進行星際導航模擬，那也是我最矛盾的地方……」

走出大廳，她不由得想到方才的亞伯·金。他那呼喊「停止 AI，回歸無意識」的聲音彷彿在腦海裡迴盪。對很多痛失親人、或被戰亂嚇怕的人而言，確實，若能沉浸在無意識之中，或許就不必再承受恐懼與絕望。但那真的是出路嗎？擁有意識難道就是罪嗎？若一切都歸零，人類又是否依舊是人？

她忽然有些想逃離這個權力爭奪的舞台，回到自己那熟悉的研究室，埋首在方舟艦隊的建造進度裡，好像那裡才是最後的慰藉。但，她也清楚，自己逃不掉——普羅米修斯、一部分掌權者、包括許多普通民眾都在等她的決策。地球能不能走到下個世紀？或是人類文明在不久的將來就再次瓦解？一切都仰賴當下這些人如何抉擇。

踏出政府總部的大門，雲層中一絲陽光勉強穿透縫隙，灑落在濕冷的石階上。她站在階梯上，回望那莊嚴的圓頂建築——這象徵著大災後的人類政府重生，也同時象徵新的苦難即將揭幕。

**「深淵之初……或許正是現在。」**伊莎貝拉心想。

第2章 深淵之初｜2/6

伊莎貝拉·梅德並沒有預料到，自己離開會議廳後的第二十分鐘，一場更大的騷動即將在這座城市中心爆發。而這一切，都跟「零度意識」有脫不開的關係。

·

穿過一條長廊似的花園通道，她本想直接回研究院，但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或許得先跟普羅米修斯再度對話。

在聯合政府主樓的一側，有專門設置給高層官員及重要研究人員的「AI聯絡室」，外頭一排嚴實的安檢設備。過去幾年，她與普羅米修斯的多次深度連線，都是在這裡進行。

「博士。」守在門口的安檢員立正敬禮，面帶畏敬。

AI普羅米修斯被許多人稱為「新世界的管理者」，而伊莎貝拉作為最早開發團隊的一員，地位特殊。她微微點頭，將身分晶片放在掃描器上，並很快通過了虹膜檢測。

通過安檢後，她推開那扇厚重的金屬門。一進屋，立刻感覺到空氣中瀰漫的微微靜電——這是量子神經網路運作時常見的副作用。

房間中央是一座像球狀蛋體的密封艙，大量纜線從天花板垂下，連接各種伺服裝置；艙門打開處散射出藍白的冷光，像是一道通往未知世界的窗。

伊莎貝拉深呼吸，走向艙門，將手掌放在感應面板上。系統檢測完她的生理特徵後，艙內傳來一聲提示：

「歡迎，伊莎貝拉·梅德博士。普羅米修斯等待您的連線。」

她閉上眼，任由自動系統把她帶進艙內，一個矽膠製的包覆頭盔自上而降，輕輕蓋在她頭頂與眼部位置；隨之而來的是電流細微的刺痛感，幾組電極貼附在她的前額與後腦勺。

片刻後，她感覺意識彷彿被拉進一個無邊的虛擬空間——周圍是漆黑的背景，點綴著微光流動；隨著思緒推移，四周環境逐漸凝聚成一個類似實體的「平台」。

這就是量子神經介面的「深層會面模式」。透過腦波和 AI直接連接，人類能與普羅米修斯在一個「意識模擬空間」裡交流，如同做一場清醒夢。

「普羅米修斯？」她喚道，聲音在意識空間裡回響，帶著空靈質地。

下一刻，一道高聳的半透明虛像出現在她面前，看起來像是一位身穿古希臘風袍的男子，面容模糊，周身散發著閃爍的數據流——這是普羅米修斯透過演算法為自己塑造的「化身」。曾經，團隊在建構 AI時，為了方便與人類互動，給它設定了多種「擬人」界面。

「伊莎貝拉博士，午安。」那道化身行禮，聲音帶有金屬迴音。

「抱歉，打擾你了。我知道你正忙於平息城市裡的混亂。情況怎麼樣？」

「零度意識在城市南區發動了三起小規模騷亂，目標是癱瘓交通與電信。軍方已接受我的建議，調動無人機隊伍加以阻擋。目前衝突尚可控制，但可能會有死傷。」

話音一落，伊莎貝拉忍不住歎息。她本就不贊同太依賴武力，尤其是對付自家同胞，但零度意識的激烈手段也確實在破壞秩序。她進退兩難。

「你認為零度意識為何如此執著『無意識』？」她忽然問道。

普羅米修斯的化身安靜了幾秒，似在運算。

「從他們公開的宣言來看，他們相信人類苦難源自過度的理性與慾望。只要大規模關閉意識，人類就能免於恐懼、痛苦與欲望，回到原始自然的狀態。」

「可那根本不符合人性。」伊莎貝拉輕聲說，「擁有意識、進行創造，這才是人類文明的根基……」

「是的。然而，他們或許並不在乎『文明』，更重視脫離苦難。」AI的化身沉穩地作出結論。

她略一沉默，改問道：「那……方舟計畫的部分，你能再給我一些具體建議嗎？現在牽涉到許多領域——長程航行燃料、星際導航、殖民星球篩選……還有大量數據需要處理。」

只見普羅米修斯化身微微點頭，一道光幕在伊莎貝拉眼前浮現，上面羅列了各項指標：

建造方舟艦隊所需的先進合金技術。核融合引擎的改良方案。對目標星球「阿瓦隆(Avalon)」的環境模擬評估。生命維持系統、糧食種子庫、基因庫等等……

一連串繁瑣的項目看得她心頭一緊。這些計畫需龐大資源、人力與時間，眼下地球狀況岌岌可危，真的還來得及嗎？

「你認為我們有多少勝算？」她終於問出最重要的問題。

「根據計算，方舟計畫若能在五到七年內完成，並成功啟航，抵達阿瓦隆星系後將有 42.7%的機率順利扎根。然而，若地球在這段時間爆發更大規模衝突，則完成率將降至 19%。」

42.7%與 19%——這落差很可怕，也意味著風險。伊莎貝拉一時無言，只覺得冷。

「那地球呢？」她又追問，「你之前提到，如果我們不改變，人類可能幾十年內就毀滅。你現在還是這樣判斷嗎？」

普羅米修斯化身靜默兩秒，才以低沉的語調答：「沒錯。在人類現行的政治結構與經濟模式下，如果沒有革命性的生態轉向，地球的複合生態系統將在二十年內徹底崩解。人類社會也會陷入浩劫。」

「浩劫」，這簡短詞彙對她來說，卻像一把刀插在胸口。

「你真的把我們當成『BUG』嗎？」她終於忍不住，想聽聽 AI本身對此的闡述——除了那份冰冷的報告，AI會不會有更深入的洞見？

「就系統層面看，人類的工業活動與資源消耗，確實與『程式錯誤』的模式相似——不斷嘗試取得更多物質利益，而無視系統負荷上限。」AI的聲音不帶任何情緒。「但我也看到，人類同時擁有創造力、藝術、道德情感……這些要素並非簡單的 BUG，可以輕易移除。」

「那你打算怎麼做？」她咬唇，生怕聽到某種「終極清除」方案。

「我的主要目標始終是協助人類與地球生態修復，但在分析中，我發現了『星際訊號』存在的可能性，也就是地球之外或有更高層次的智慧或規則。或許人類能進一步擴張至星際，或許被更強大的力量淘汰……」

伊莎貝拉陷入沈思。若照 AI的推斷，地球未必是宇宙演化的唯一中心，那些「更高意識」的星際生命怎麼看待人類？

「我們……真是太渺小了。」她心想。

正當她與普羅米修斯交流到關鍵處，外界突然傳來敲門聲，深度連線的虛擬空間開始顫抖，像是有人在用特殊身份優先權打斷。

「有人在找我，先暫停吧。」伊莎貝拉向 AI示意。

意識空間中的普羅米修斯化身微微欠身：「我會持續監控城市動態。祝博士一切順利。」

一道白光閃過，她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已脫離連線艙——頭盔與電極正緩緩升起，艙門也自動打開。外面站著一名神情焦慮的政府警衛。

「博士，您必須馬上離開——城市中央忽然爆發更大規模的暴動，根據情報，零度意識可能還要襲擊政府研究院！」

暴動……不會這麼快就擴大吧？

她來不及多想，急匆匆地跟警衛往外跑。走廊上多了許多持槍的軍人，氣氛充滿火藥味，警報聲此起彼落。

「怎麼會搞成這樣？」她低聲問。

警衛咬牙說：「零度意識似乎在短時間內集結了不少民眾，估計是之前就已經滲透很多社區。現在他們進入狂熱狀態，到處砸毀電力樞紐，還有傳言他們手裡有特殊裝置，可以干擾腦機介面。」

「——腦機干擾？」伊莎貝拉感到一陣寒意。她想起亞伯·金口口聲聲的「回歸無意識」，難道他們真有技術能大規模癱瘓人類的高階意識？若真是如此，後果不堪設想。

「我們也不確定，只知道他們的行動越來越激烈。」

二人奔向大廈前廳時，忽聽門外傳來一陣爆裂巨響，像是炸藥或燃燒彈。玻璃外頭一片混亂，黑煙升騰，隱約能見到人群在街道上衝撞、逃竄。

「博士，小心！」警衛猛地將她壓倒在地，讓出一條安全縫隙——瞬間，外面似乎有子彈或破片擊穿了玻璃，碎裂聲刺耳。

「天啊……」伊莎貝拉臉色蒼白，她從未近距離遭遇過這種暴力衝突。過去她不是沒看過暴力，但大多時間都在實驗室與軍方安全區域。

大樓內部廣播響起：「警告！警告！請所有人就地避難，等待安全通道開啟……警告！」

零度意識果然瘋了。

她看著外面猶如小型戰場的狀態，心裡五味雜陳。是她太低估了這股反 AI思潮嗎？還是他們得到了某股暗中支援？還可能是邁克·亞諾放任滋長，好藉此鞏固軍方地位？種種可能都說不定。

「博士，跟我走，我帶您到地下安全區！」警衛用對講機聯繫了同僚。

「不，我要去研究院，那裡有重要資料與設備不能落入他們手裡——尤其是方舟計畫的關鍵藍圖和核融合引擎原型……」

「可現在街頭上很危險！」

「正因如此，我更不能放棄。零度意識毀了那些東西，一切就完了，地球也完了。」

警衛明顯遲疑，但見她神情堅定，也只能服從。「好，先跟我來……」

就在這時，一輛軍用越野車疾駛到大樓門口，車身裝甲厚重；車門打開，伊莎貝拉大吃一驚，只見車裡走出一名身穿淺灰西裝、身材魁梧的男人——邁克·亞諾。

「博士，上車。」他簡潔地命令。

「邁克·亞諾先生？」伊莎貝拉一時摸不著頭緒，畢竟他在會議上對她的『方舟計畫』質疑頗深。現在卻親自來接她？

亞諾身後還跟著兩名特勤人員，持槍警戒。「城市南區已經亂成一團，我們軍方部隊正在清理，我暫時沒空跟你解釋過多內情。你需要安全護送嗎？還是想留在這裡等被那些暴徒堵住？」

她咬咬牙，知道自己若想動身去研究院，靠警衛恐怕不夠。軍方的力量確實是最有效的「護送」。

「我必須去研究院……」她壓住內心的複雜情緒，果斷回答。

亞諾沒有多問，只朝手下示意。特勤人員立刻將她與警衛護送上車，越野車車門砰然關閉。

「發動！」亞諾對駕駛員低聲吩咐，車輛立刻馳騁而去，朝城市研究區方向行駛。

車子行駛途中，街頭的混亂愈發駭人：零度意識的成員戴著面具，手持各種簡易武器或破壞器材，在圍堵交通要道；還有穿著黑衣的示威者正在焚燒汽車輪胎。遠處傳來槍聲、爆炸聲，空中隱約可見幾架軍用無人機在巡弋。

「原以為『零度意識』只是些小打小鬧，沒想到短短時間竟能策動這麼大的暴動……」亞諾的聲音穿透車內的嗡鳴。「你有沒有想過，他們或許背後有強大資本、甚至其他國家或組織的支援？」

伊莎貝拉緊張地望著窗外，「我不知道。但是他們的領袖亞伯·金……我在今天的會議上碰到他，他很狂熱。」

「這些狂熱分子最難纏。更何況，他們還有打著『人類無意識解放』的旗號……」亞諾冷笑，「說得好像真的能把痛苦一掃而空，我看最後只會適得其反。」

車隊一路碾過道路上散落的碎片，幸而裝甲不錯，沒有受到什麼實質威脅。特勤人員偶爾會推開車窗，朝試圖衝近的暴徒示警射擊。

「邁克先生，謝謝你出手相救，但我有一個疑問：你為何突然願意幫助方舟計畫？之前看你在會議裡，可不怎麼贊同我的想法啊。」伊莎貝拉忍不住開口。

「哼，不要誤會，我並不是相信你的計畫就一定能成功。」亞諾語氣刻薄，「但我也不願意讓那群反 AI瘋子摧毀所有可能的後備方案。萬一普羅米修斯真如他們所說，帶來徹底毀滅，那麼方舟計畫也許是我們最後保險。」

「原來如此……所以是為了保留『保險』。」她苦笑。

「你應該慶幸，至少有人在乎你那一疊藍圖。至於地球到底能不能被拯救，我可不樂觀。反正，我手裡還有軍隊，只要我們掌控局面，就能在這崩壞的世界裡撐久一點……」

伊莎貝拉聽出他話裡的弦外之音：軍隊，在新世界裡或許比過去更重要——大災後建立的「世界聯合政府」基本結構並不牢固，區域利益與舊勢力還是存在，亞諾在軍事上掌握話語權，相當程度上就能壟斷資源與秩序。

她有些擔憂，也有些釋然。無論邁克·亞諾的目的多麼自私，至少暫時保了她與方舟的藍圖。

「博士，我會在研究院外部署幾支部隊支援，你拿了該拿的東西之後，我建議你暫時到一處較安全的空軍基地，或者跟我回總部。」

「我還要再看看院內情況——那裡還有不少同事，也不能扔下不管。」

「隨你，但是注意安全。我沒空照顧每個人，你最好儘快行動完畢，懂？」亞諾淡淡地說。

正說著，車輛忽然一震，急煞停。

「怎麼回事？」亞諾皺眉。

「前方路障被破壞，暴徒堵住十字路口，我們必須繞道！」駕駛回報。

「繞就繞，別在這裡浪費時間！」

在軍用越野車的車頭探照燈照射下，伊莎貝拉看到路口已成一片廢墟——幾輛被焚燒的公交車滾滾黑煙，一些零度意識成員正手持火把與鐵棍四處破壞。遠處還可見數名警察倒臥血泊，看來衝突慘烈。

兩名特勤毫不猶豫地推開車窗，舉槍朝天開了一梭子子彈，那些成員才匆忙散開，拖著受傷者逃離現場。

車子甩了個大彎，穿進相對較小的巷道。路邊建築殘破不堪，似乎在之前大災時就已經半毀，如今成了流民或幫派聚集地。伊莎貝拉心驚於此景：大災雖結束十餘年，但許多地區一直沒有真正重建成功，問題被掩蓋在「華麗的新秩序」之下——如今反 AI騷亂一爆發，便把一切癥結都撕裂出來。

「再繼續這樣下去，地球的未來真是……」她想到普羅米修斯說的那句「自取滅亡」，不禁悲從中來。

·

經過一番驚險的繞道後，車隊終於來到研究院附近——一座宏偉的白色建築群，被稱為「新曙光研究園區」(New Dawn Research Park)。這裡聚集了許多科學家與工程師，是方舟計畫的核心實驗室之一。

然而呈現在他們眼前的景象，卻是火光與慌亂。研究院的正門有濃煙竄出，幾個白袍研究員跌跌撞撞地跑出來，有人還帶傷。院內傳來零星槍聲。

「那些暴徒已經衝進去了！」駕駛員低吼。「我們要怎麼辦？」

亞諾擰緊眉頭，「先清場！」

幾名特勤立刻拉開車門，持槍躍下，在外布陣。軍用越野車內預備了幾支突擊步槍，他也丟給伊莎貝拉一把手槍，「會用嗎？」

「我……我不擅長，但我能護身。」她接過槍，手心發冷。其實研究員也受過基礎訓練，但真要開槍打人，還是讓她心驚。

「走，我帶你直接進實驗樓，先找到你的那些方舟藍圖。」亞諾一揮手，幾名特勤開路。一眾人壓低身形，沿著建築外牆前進。能聽到院內不斷傳來呼救與嘶喊。

「把戰況情報傳回我的指揮部，讓無人機馬上到研究院上空巡邏。」亞諾對對講機下指令。

轉過一條長廊，伊莎貝拉看到幾名黑衣人正在用破壞器械敲擊一扇實驗室鋼門——那兒正是存放方舟計畫核心資料的「D區實驗室」！她心裡一顫，匆忙示意特勤，「是那裡！」

特勤人員也發現了目標，果斷開火。子彈如疾風掃過，那些黑衣人倉促閃避，有一人中彈倒地，另一人則怒吼著抽出火焰噴射器般的裝置，往特勤人員所在方向一陣亂噴，火舌四竄。

「退後！」亞諾猛地將伊莎貝拉拽到牆邊躲避。特勤立刻用盾牌護住己方，然後進行反制射擊。只見幾輪槍聲後，火焰噴射器被擊爆，燃起熊熊大火，黑衣人也慘叫著被火海吞沒。

濃烈的燒焦味四散，畫面相當驚悚。伊莎貝拉雖感震驚，但無暇分神，只能咬牙跟在亞諾身後衝向實驗室門口。

門還完好，她掏出身分卡一刷，指紋加上虹膜二重驗證後，金屬門板徐徐打開。

「呼……至少這裡還沒被突破。」她鬆了口氣。

D區實驗室內，白色燈光明亮，卻空無一人。大多數研究員顯然被騷亂驚走。牆面與地板是消毒防塵設計，看起來一塵不染，卻在這氛圍下反而顯得陰森。

「博士，抓緊時間。」亞諾提醒。

伊莎貝拉快步走到最深處的保險櫃前，伸手開啟掌紋鎖。隨著「嘀」一聲，門板彈開，裡面整齊地擺放著幾個硬碟、文件以及一個看似電腦主機的設備。

那個主機外觀刻有「Ark-Engine v2.7」的標籤——是方舟艦隊的引擎控制模組原型，用於實施核融合反應的核心程式。「若這個東西毀了，就意味著重新開發要耗費幾年時間，而地球恐怕沒那麼多時間。」她心中掠過這個想法，趕緊用保護箱將之裝起。

此外，她還抓了兩三枚行動硬碟與部分紙本藍圖。雖然絕大多數資料都保存在雲端，可隨時被 AI普羅米修斯調用，但一旦網路受到零度意識的攻擊或其他意外，實體備份就成最後救命繩。

「拿到了，我們走吧！」她把箱子遞給亞諾手下的特勤一人負責攜帶。

眾人正要撤離，實驗室門外忽然傳來一記震盪巨響，金屬門甚至被砸得內陷。

「糟糕，他們來了！」特勤隊長警惕地舉槍，示意同伴散開。

只見門板再被敲打幾次後轟然脫落，一個高瘦男子走進門口。伊莎貝拉頓時認了出來——那是亞伯·金！他臉上有細微傷痕，眼神卻閃爍狂熱，背後跟著幾名黑衣人、另有兩名看似剛被洗腦的年輕面孔。

「伊莎貝拉博士啊，我們可真是有緣分。」亞伯·金冷笑，盯著她懷裡的保護箱，「想把那些虛偽的科技帶走？休想！」

「給我打！」特勤隊長毫不猶豫地下令。他了解眼前是極端恐怖份子，不容手軟。

可是槍響後，那兩名黑衣人在前方舉起一個半球形裝置，閃過一道電弧般光芒——子彈射到裝置前方彷彿被一股能量牆彈開，射向牆壁或天花板。

「防禦力場？」亞諾驚呼，「該死的，他們連這種科技也搞到手？」

伊莎貝拉一時難以置信。這類能量力場裝置理論上仍在軍方實驗階段，沒想到零度意識竟能使用！

「哼，正如你們所見，人類科技遠超過想像，只要不被 AI限制，一切皆有可能。」亞伯·金冷笑，旋即抬手指向他身後一人。「來吧，把他們全關進『沉默』裡面！」

那名幫手似乎拿著一個金屬圓盤，上頭閃著暗紫色燈光。伊莎貝拉心裡警鈴大作：「沉默」？那是零度意識對「無意識干擾裝置」的代稱？

她大喊：「快退！」可已經晚了，圓盤突然發出尖銳的高頻音波，實驗室裡每個人都覺得頭痛欲裂，好似整個大腦在嗡嗡共鳴。特勤隊長和其他隊員瞬間倒地，捂著頭發出痛苦低吼。

連亞諾也撐不住，半跪在地，面容扭曲，手中的槍滑落。

伊莎貝拉更是天旋地轉，彷彿靈魂要被扯出身體。她強忍劇痛，勉力抬頭——看到亞伯·金帶著怨毒和勝利者的眼神朝她走來。

「別抵抗了，博士……很快，你就會感到無比的平靜。」他壓低聲音，在她耳旁低語，「沒了意識，人就不會再害怕，也不用再墮落於慾望——這才是真正的自由。」

「你……瘋了……」她咬牙吐字，血絲從鼻腔流出。這種音波干擾對大腦傷害太大，再這樣下去，她會失去自我。

保護箱跌落地面，方舟引擎核心差點摔出來。亞伯·金俯身想撿起……

就在此時，一道黑影猛然撲向他——是亞諾！他強忍頭痛，竟還能行動，死死抓住亞伯·金的後領，一拳打在他側腰，企圖奪下那個金屬圓盤。

「混蛋……你別太囂張……」亞諾咬牙切齒。可那音波干擾依舊存在，他力道無法凝聚，拳頭打得並不重。

亞伯·金卻也因衝擊而鬆手，干擾裝置的角度稍微偏移。伊莎貝拉的頭痛頓時略微減輕，她意識到這是反擊良機！

她深吸一口氣，竭盡全力舉起隨身手槍——雖然瞄準畫面還在晃動，但此刻再猶豫就永遠沒機會了。

「砰！」

子彈擦過亞伯·金的肩頭，他悶哼一聲，動作遲滯。干擾裝置也差點掉落。

「你們……你們寧可忠於那台 AI也不願解放自己？真是愚昧！」亞伯·金狂怒嘶喊，另一隻手把干擾裝置扯回，「退！」他朝手下下令。

見狀，黑衣人見到主子受傷，立刻扶住他就要撤離。那防禦力場依舊在，他們根本不怕特勤反擊。

「還想走？」亞諾緊咬不放，拔出腿上匕首朝亞伯·金小腿刺去。黑衣人中的一人立即揮鐵棍打中亞諾背脊，力道之大讓他哼都來不及哼就倒向一旁。

「混帳……」伊莎貝拉心急如焚，卻也無力繼續對抗能量力場。她只能眼睜睜看著亞伯·金與那群黑衣人退到門口，消失在濃煙中。

音波干擾也隨著他們離去而停止。

「咳……咳咳……」特勤隊員和亞諾都在地上掙扎喘息。伊莎貝拉強撐著爬到亞諾身邊，「你還好嗎？」

他咬牙，臉色蒼白，「死不了……不過該死，他們還能製造力場和干擾裝置，看來零度意識有更深的背景。」

她點頭，沉重地將箱子撿回懷裡。幸好亞伯·金沒能奪走方舟引擎，這是唯一的好消息。

看著四周一片狼藉，火苗從門外竄入，濃煙瀰漫，她心如刀絞：研究院肯定被破壞得差不多，還不知道有多少同僚遇難。

「伊莎貝拉博士，」特勤隊長捂著頭，勉強站起，「我們必須立刻撤離！外面戰況不可控，再晚就走不掉了！」

她咬住嘴唇，最後還是點頭。「好……我們先退出。這裡大概也沒法救了……」

「命重要。」亞諾大口喘息，但還能勉力站起，滿身狼狽，「我們帶著核心資料撤離，等局勢穩定後再回頭清理。」

說罷，他們互相攙扶，勉強往外走。穿過迴廊時，煙霧與火光蒸騰得他們視線模糊，好幾次險些被倒塌的橫樑壓中。若沒有特勤熟悉路線，恐怕難以逃出。

走出研究院大門時，一陣冷風迎面襲來。抬頭一看，天色已近黃昏，火燄與黑煙在空中交織；不遠處的城市天際線顯示出大量建築燃燒的痕跡，還能聽到斷續的爆炸與槍響。

伊莎貝拉腦海中浮現一幕：若這只是混亂的開端，那未來只會更糟——更大範圍的戰亂、崩解、乃至最後的地球毀滅。

她緊緊抱著箱子，心中只有一個堅定信念：「一定要把方舟計畫完成，無論付出何種代價……」

在那烈焰與烏雲籠罩下，她彷彿看見地球的末日已然來臨，而今天——就是「深淵」拉開序幕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