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試著在他人身上找尋你的碎片,
試圖用碎片拼湊出你的幻影,
即使是自欺欺人,我也甘之如飴。
我關掉水龍頭,回憶的片段戛然而止。我拿起旁邊純白的浴巾擦拭身體,才剛走出浴室便撞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他的雙臂緊緊抱住我,讓我無法掙脫開來,他身上那股獨屬於他的木質香氣與體香融合充斥著我的鼻尖,他的鼻息輕拂過我的耳畔,那頭白金色的頭髮在一切昏暗的房間裡顯得特別亮眼。
「早安。」言澤浩說著,帶著剛睡醒濃濃的鼻音,「妳哭了?」
我靜靜的倚靠在他懷裡,閉上雙眼感受著他強而有力的擁抱、聽著他那規律的心跳聲,試圖從他的懷抱裡找尋另一個人的身影,雖然對他很抱歉,但我仍改不掉這個壞習慣。
「想起了一點往事。」我悶悶地說著,眼睛有些發酸。
他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捧起了我的臉頰,然後在我唇上落下重重一吻。他指節分明的大手緊緊扣著我的後腦,指尖深入我的髮絲,另一隻手則扣著我的腰,將我往他的方向拉了過去。他的舌尖霸道的撬開我的唇,探入我的口腔,像是要掠奪空氣那般在我的口腔裡肆虐、交纏,他舌上的舌釘輕輕刮過我的上顎與舌尖,讓我感到一陣顫慄。
這個吻持續了很久,久到令我忘了剛才的回憶片段,沉浸在他滿是霸道的愛意裡。我們唇舌分開之際,彼此的唇邊都牽引出一絲銀白的唾絲,像是尚未滿足的證明。他白皙的臉上浮出了一抹潮紅的痕跡,「小茉莉,別哭。」他說,同時撫上我的臉頰,憐愛的替我抹去垂在我眼睫上的水珠。
小茉莉。
這曾是專屬於霍司晏給予我的專屬稱呼,可如今的他已經不願意再叫我小茉莉了,而我只能從其他人的身上尋找霍司晏的影子碎片,似乎是覺得只要碎片夠多,也許我能拚出一個霍司晏。
我向後退了一步,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仔細端詳著眼前的人。他的身高跟霍司晏差不多,身形卻比常年有在運動的霍司晏來的消瘦,整個人的氣質也與霍司晏不盡相同。若說霍司晏是溫文儒雅的紳士,那麼言澤浩就是略帶陰鬱的美少年,尤其他那一頭白金近白的頭髮,還有那微微下垂的眼型,看起來就像是隻無辜的小狗,灰色的眼眸裡盡是帶著憂傷的溫柔。
如果說我愛霍司晏愛了七年,那麼其中有四年的時間,言澤浩都在一旁看著。
我曾以為我與言澤浩的關係永遠不會改變,他永遠都會是我的死黨、我的同窗好友。我將所有一切苦惱與快樂都與他分享,就連我長年掛在嘴上,那對霍司晏近乎偏執的愛戀也是,他總是會在一旁靜靜地聽著,時而給予我吐槽,時而給予我意見。
我能走出十八歲時的夢魘,除了霍司晏以外,最大的功臣就是言澤浩。
十八歲,對於其他人來說是怎麼樣的?也許是一個身分轉換的象徵,象徵自己的成年,也許是個新生活的轉折,從高中生邁入大學的轉變;但對我來說,卻像是揮之不去的惡夢,如影隨形。
我永遠記得那一天,本該是父親回家的時間,我卻等不到回家的父親,直至門鈴響起,我開門看見的是一身衣衫凌亂的喘著粗氣的霍司晏,我從未看過猶如謙謙君子的他如此慌張的模樣,,直到身後的電視機傳來了一些聲音,我才知道他為何如此的慌張。
『……為您插播一則緊急新聞報導。就在今晚9點12分,翱翔台灣航空(Soar Taiwan Airlines)一架編號SO823的航班,在執行由東京飛往台北的例行航班時,不幸於台灣北部近海墜毀,造成重大傷亡。』
SO823。
我曾經在父親的行事曆上看過這個編號,但我卻無法將它與報導連結起來,明明說的是中文,明明那些詞句我都聽得懂,在腦海裡卻形成了一片空白的海,海浪將我的意識吞沒,令我感到窒息,想說點什麼,張口卻發現自己說不了任何話。
「……我在。」霍司晏一把將我擁入懷中,抱得很緊卻又害怕我窒息般小心翼翼,他的聲音儘管保持著冷靜,卻還是聽得出一絲的顫抖,他身上的制服早已被汗浸透,濕濕黏黏的貼著我的肌膚,他的香水味混著汗水的腥,本該是難聞的,而我卻反而更用力的呼吸,因為這讓我感覺他是真實的。
「小茉莉,哭吧。」他說,儘管他應該也很想哭,他的聲音傳入我的耳朵,明明是如此近的距離卻又像是從遠處的山頭傳來般,那樣的虛無飄渺。
我不記得我哭了沒有,我的記憶就像是被胡亂剪輯過那般的空白,我只記得在他的懷抱裡,我聽見了心碎的聲音。
那天起,我的天空像失去了色彩,只剩混濁的灰與無比幽深的黑。
也是從那時起,我的監護人就從單宇變為霍司晏。
「想什麼?」似乎見我又深陷在過去,言澤浩寵溺的捏了捏我的臉頰,打斷了正在回憶的我。
「想到如果不是你跟霍司晏,也許我會一直困在十八歲的夜晚。」我望著他溫柔的灰瞳,他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溫柔,像春天徐徐的微風,若不仔細注意,妳可能無法察覺他的存在,可他會一直無聲的陪在妳身邊。「對不起,明明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而我卻自私的將你拖進我的泥濘裡……明明你不該被如此對待。」
「不要對不起。」他笑著,如沐春風,大手揉著我微濕的髮,就像是哄孩子般,「我是自願的,妳沒有對不起誰——至少沒有對不起我。況且我也撈了不少好處。一個沒有女朋友的衝動少年,在無人陪伴的夜裡有妳,這不是最公平的交易嗎?妳從我身上找尋他的影子,而我從妳身上解決需求,很公平。」他俯身,將視線與我齊平。
我知道,他不是這種人,他只是在為我的自責開脫,但我很卑鄙的將自己藏入這個藉口。
「……明明想好好生活,卻活成這副模樣,是不是很好笑?哈哈。」我自嘲般,笑得尷尬,垂下眼眸不去看他的表情,因為我知道他依舊會用溫柔的眼神看我,至始至終都沒有改變,就連那天我提出荒唐的提議也是。
那是在霍司晏結婚後的第三個月吧?我將手機遺落在客廳的茶几上,霍司晏聯絡了言澤浩。四年的友誼與七年的愛慕,讓他們知道彼此,言澤浩知道我對霍司晏的愛,霍司晏知道我有一個同窗好友言澤浩,甚至有些時候霍司晏會感嘆地說著言澤浩是個不錯的對象,但那又如何?我喜歡的一直都是霍司晏。
那天我與言澤浩在停車場,等著霍司晏,熟悉的黑色Panamera緩緩開到了我們前方,搖下車窗見到的不是熟悉的霍司晏,而是一張遠山芙蓉般的臉,她有著柔順的眉眼和脫俗的氣質;白芷若溫柔的對著我們笑著說:「予曦,怎麼這麼健忘?來,妳的手機。」她坐在霍司晏的副駕駛座上,是那般的自然般配,彷彿這就是她的位置那般。
哦,他們結婚了,這確實是她的位子,從此之後都是。
我遲遲沒有伸手接過,興許是我過於用力掐住言澤浩的手臂,他很快的反應過來,接過白芷若遞過來的手機,禮貌地說:「謝謝霍叔跟白嬸,予曦她有點不舒服。」他反手用被我掐住的那隻手將我摟入懷,我的臉緊緊貼著他的胸膛,他巧妙地不讓他們看清楚我的表情。
「妳怎麼了?」在駕駛座的霍司晏開口,語氣裡有著肉眼可見的擔心,他想看得更清楚點,卻被副駕上的白芷若擋住了大半的視野,遠遠的只能看見單予曦被言澤浩抱著,握著方向盤的手用力的發白,卻又極力克制住自己下車的衝動。
「有言同學照顧著,我們就放心了。」白芷若不等兩人回答,搶先開口。「還是說,需要幫予曦請個假?」她溫柔地說著,就像是關心女兒的母親。
「不用了,正如白嬸說的,我會照顧予曦的。」言澤浩看了看懷裡的人,露出和善的微笑拒絕了白芷若的提議,四年的默契,他知道此時的單予曦最不想看到的就是眼前這兩人在一起的模樣,更何況是跟他們一起回家?三個人的家,對於她來說就像是充滿泥濘的深淵。「你們不用擔心,霍叔跟白嬸也很忙吧?你們先走,我在這先陪予曦休息一會兒,再慢慢走回教室。」他不疾不徐地下了逐客令。
他們走遠後,我的臉煞白的沒有一絲血色,我緊咬著下唇滲出絲絲鮮血。當我看見白芷若的那刻,我的世界彷彿被抽走了空氣,我明明呼吸著卻只嘗到窒息的心碎,心臟像是被扎進了小小的毛刺,不是劇烈的疼,卻刺得讓人無法不去注意它的存在。我的指甲深深掐入言澤浩的手臂,指尖用力的發白,但他沒有喊一聲痛,只是用拿著手機的手輕拍我的背,等我的情緒平復。
「言澤浩,」我沒有哭,語氣卻帶著哽咽,抬頭用近乎絕望的表情看著他,「我們……去開房間好不好?」
如此荒謬的提議,卻從我的嘴裡說出,連我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卻又忍不住卑微的乞求,我無比渴望用肉體的歡愉,撫慰我此刻心口上的疼。自從霍司晏的婚禮後,我總用這樣的方式麻痺自己,隨意與他人上床。言澤浩知道,但他沒有勸阻我,他從不說那些不切實際的大道理,他只是溫柔地陪我,沉默的看著我陷入癲狂,適時的拍拍我的肩膀。
如此的我們,都沒想過,有一天我會求到他身上。
「好。」他的聲音就像以往一樣溫柔,輕輕的吻落在我的額頭,輕的就像是被花瓣沾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