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點半,天還沒全亮,城市的邊角已經開始蠢動。
早餐店的鐵門「喀」一聲捲起來,咖啡機、煎鍋、油煙味傳了出來。路邊的行人縮著脖子趕路,臉上帶著還沒甦醒的表情。有學生把三明治塞進嘴裡,用最後一口奶茶壓下遲到的焦慮;也有西裝筆挺的大人,步伐像是經過多次預演,每一步都不浪費。
我坐在巷口的摩托車後座,看著這些人擦肩而過。
沒人注意我。偶爾有個孩子會多看一眼,被媽媽拉著手匆匆走遠。
冬天的風穿過水泥牆和磚地縫隙,鑽進毛髮底下,冰得刺骨。
昨晚的紙箱太小,塑膠布也吹開了。 我蜷在自己的體溫裡,盡量少動。節省力氣。
早餐的運氣全看緣分。常來的那位太太今天沒出現;倒是有個看起來心情不好的上班族,丟了一塊沒咬過的麵包。他沒看我一眼,只是煩躁地把東西往地上一扔,然後快步走開。
我走近,小心嗅了嗅,沒有藥味。撿起那塊麵包時,我想著:人類心情不好時也會浪費食物,大概是因為他們知道總有人會撿。
但不是所有人都會。
有些人只會把我趕走,嫌我髒、嫌我擋路。
我學會了怎麼看人,看他們走路的樣子、眼神的角度、手裡提著什麼——這些都決定我該不該靠近。
人很複雜,但也很一致。時間到了,就會出現;路線一樣,表情差不多,像設定好行程的自動裝置。
我曾經以為他們沒有情緒,直到有次看到一個女生,蹲在路邊哭了很久。
她不管旁人怎麼看,只是一直哭。 那天我走過去,坐在她腳邊,她沒趕我,只摸了摸我的頭。 她說:「你好暖喔。」
那是我第一次被需要。
後來我換了地方。不是我自己選的,是有人把我抱起來,帶走了。
那天我不太掙扎,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累了,也許是那雙手聞起來沒有威脅。
我有了名字,有了碗,有了窗邊可以曬太陽的位置。
日子有點無聊,但乾淨、穩定,沒風沒雨,碗裡的東西總是滿的。
她會邊刷手機邊跟我講話,雖然我聽不懂全部,但聽得出語氣的溫柔。
她每天都會回來,拎著一袋看起來很沉的袋子。然後靠在沙發上,揉揉我,說今天好累。
我看她滑手機,從早滑到晚;有時笑、有時歎氣。
看她換衣服、卸妝、敷臉,煮飯時把菜掉在地上然後說:「給你吃好了。」
她有時候一整天沒說話,有時候又講不停,跟我、跟手機、跟空氣講話。
她在房間裡跳舞、在廁所裡大哭、在客廳裡笑出聲音。 她有很多情緒,像是不想被誰看到,只想讓我知道。
我不懂她的煩惱,但我知道她需要我。
有時她睡著時手還搭在我身上,我就不動了,哪怕腳麻。
有時她深夜驚醒,抱著我說夢到自己孤單一人,什麼都沒有。
她說:「幸好有你。」
我想告訴她,其實——我也這麼想。
以前的我,靠紙箱取暖、靠運氣吃飯、靠猜測理解人心。
現在的我,在玻璃窗邊曬太陽,偶爾陪她看看她的世界。
生活差不多,但對我來說,卻像是活在不同世界。
我忘不了地上的冷風,也記得肚子餓得發慌。
所以我特別珍惜現在的乾淨被窩,還有她的手心。
不是每一隻我這樣的……都能撐過來。
也許,只有曾經流浪過,才會知道,這樣安穩的日子,其實就是天堂。
我舔了舔爪子,在她的膝蓋上打個盹。
窗外有風,陽光正好。
我是隻流浪貓,現在……終於有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