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欸,浮果:
有讀者收到創刊號後,逕自簡稱為「搓捏報」,十分可愛。我們任憑生活又搓又捏成有點累累的中年模樣,又搓下一身老廢角質,試圖捏出可看的樣子。
說到角質。七月初我去釜山,首度體驗汗蒸幕阿珠媽搓澡。得脫個精光躺在鋪著防水墊的床上,任憑阿珠媽對你又翻又搓。我自認平時洗澡還算周全,誰知一條手臂來回搓了六遍,竟還搓得出泥。
趴在防水墊歪著臉看那在咻咻咻來回毛巾下成型的角質團,又恥又喜。忍不住幻想,那這多年來這麼多人搓下的角質都哪裡去了?如果搜集起來,可以捏成一隻哥吉拉嗎?那些角質如此私密,是一個人的皮脂汗水、風霜灰塵,它們應該也很適合拿來做法吧?
走出澡堂,明明那角質是能多重?卻莫名自覺瘦了幾斤,腳步輕盈。
生活有時太笨重了,想逃都撒不開腿。我猜偶爾就得這樣去去角質,才好騙自己萬般都輕盈。
即溶爛咖啡
講到釜山還有另一件事。
海港邊散步,遇一簡單小攤,販賣各式單包裝即溶飲料,我選了包咖啡,阿珠媽倒進紙杯,注入熱水,五秒就一杯甜膩隱約帶酸苦的即溶咖啡。

它絕對不是什麼好咖啡,但它在那裡好極了,配著漁港腥腥的海風與宛如入定的釣客,十分地對。
你難道沒有突然想喝一杯奶精爛咖啡的時刻嗎?
前些日子跟朋友聊寫作,我一向缺乏信心,明白自己寫的既無天才閃光,也沒有鞭辟入裡的蜿蜒探針。朋友只問:「那你喜歡自己寫的東西嗎?我覺得這最重要。」
我喜歡嗎?應該喜歡吧。人畢竟不會只喜歡拔尖的東西。就像那一杯即溶爛咖啡,我喜歡,相信也有人喜歡。如果它能在一個對的時空出現,比如哈著寒氣的鄉間冬夜,比如某個很浪費生命的研討會,那這份喜歡就會再更深刻。
關於最近看的那部電影
你提到《重啟人生》,湊巧我剛刷完第二遍。不過暫且不提《重啟人生》,先說一部中國電影《熱辣滾燙》。這部電影翻拍自《百元之戀》,是安藤櫻作品裡我最喜歡的。所有說什麼自己扮醜啊、為戲犧牲的演員都該去看看這部,安藤櫻哪是演戲,簡直是降乩。
這是真的。之前我一直不好意思踏進拳館去學拳的,看完《百元之戀》才鼓起勇氣報名的。
因此,即使《熱辣滾燙》從片名到海報的審美都讓人皺眉,我還是看了。看完後情緒複雜,第一句話就是:「我花了兩小時看妳自high減肥紀錄片?」一方面感悟這電影真是徹頭徹尾的土。其實它一切都是正確的,包含要愛自己、覺醒時刻就是自我的勝利、改掉討好人的壞毛病......,齊整得像寫來拿高分的考卷,卻土氣得很。
《熱辣滾燙》的女主角生來就是要為那些正確的標籤服務,她善解人意、習慣討好別人,而這些特質恰好無辜地承接了世人給他的種種惡意,再加上她的體型,給了她一個再完美不過的改變動機。(然後就是一連串擺明要讓人熱血沸騰的嚴酷減肥大作戰)。
《百元之戀》你有時真是無法喜歡主角(安藤櫻),事實上她也不用你喜歡。著實活得又廢又痛又活該。但是奇怪啊,最後還是忍不住流下淚來,好希望她能夠贏。
恰好今天女性寫作課也談到這件事:「角色不正確是會怎樣逆?」
當創作者想去塑造一個討喜的、正確的角色,可能他就註定不出彩了。過去我也不太敢寫一些不正確的角色,甚至說,不知道怎麼寫。寫一個真實的角色,比一個正確的人物難多了。
中國戲劇我看得不多,很想推薦你看《漫長的季節》,幾乎每一個角色我都愛得不得了,他們未必討喜,但十分地深。得說,多半人物一出場我都不喜歡,但到了後半段我好像每集都在哭,有些對白實在精妙得不得了。甚至會想,自己若能有這樣的創作,一部就夠。能讓人為一個討厭的角色哭,這難道不厲害嗎?(我還為此寫了一篇心得:《漫長的季節》:命運便是一連串懸而未決的冤屈)
你問我為什麼要文字聊天?我想奧義就在這兒。有時也真是不太好意思公開痛罵一部電影一本書一首歌,但寫信好像就沒什麼心理包袱。(當然啦,萬一你很喜歡《熱辣滾燙》那另當別論了......)我想人大概都需要一個樹洞,要偶有回音,但不評價、不指責、不論是非。
白衣服的張力
上次你說到白衣服就是用來弄髒的這件事,很有感,我也嗜穿白衣。穿白衣的日子,我總會特別小心,盡量吃乾燥無醬汁的食物、脫衣服前先卸妝以免沾到領口,絕對不揹上有染色風險的包包。
對我粗手粗腳慣了的人來說,白衣是提醒自己要收斂慎行的物件,但它又極具張力。那張力極幽微,絕對不是爆乳啊露溝之類的衣服可以比擬。(是說爆乳漏溝好像也只是人之常情啊)
看別人穿白衣,份外緊張。我很喜歡的 YouTuber 千千,她好愛穿白衣服大吃大喝,我每次都好緊張會滴到衣服,但她穿白色的確很合適。那個張力來自於,看她像無底洞般進食很舒壓,另一方面又擔心白衣弄髒,怎麼能看個 YT 都這麼矛盾呢。
我常為這種小事懸著一顆心。
比如日劇很常出現女角穿著寬袖針織衫做飯,我都很為她擔心,洗菜時袖子不會掉下來嗎?那種蓬鬆毛海不會很容易沾染油煙嗎?你不怕夾生魚片時筷子滑掉濺起醬油嗎?
這些念頭很干擾觀影體驗,但很難不去想。
綠色是什麼人到中年的人氣色系嗎?我的衣櫃裡也滿滿的各式各樣綠。每次下定決心不買綠色,但試穿後又覺得,欸還是綠色最好看。

我連這種蘋果綠襯衫都有,同事稱為防走失襯衫
上次基哥說,我看一個 YT 說,每個人生命靈數有對應的顏色,妳的生命靈數就是對應綠色,難怪妳最多綠色衣服。
我說,是唷,那你的生命靈數是什麼顏色?
他想了想說,我忘了。
那瞬間突然覺得蠻浪漫的。
職業傷害還要繼續到底是為什麼?
練踢拳時,腳背硬生生踢上對方的膝蓋,幸好他沒事,我的腳背非常痛,但沒跟教練說。
然後,教練要我們每人左右踢一輪循環,也就是左一右一、左二右二......連續踢到左七右七。這中間不能停,得抓好節奏,踢的時候持續跳動,左右轉換才順暢。
當下已經很痛,但我超愛練踢的啊!!每踢一下都感覺腳背被輾過,忍著痛,莫名其妙踢出超順暢且速度、力道都到位的一次。
下拖著腳去搭公車。當晚不停冰敷,一碰就痛,整夜無眠,隔日腳腫到無法穿鞋。
我就在想,比如奧運跆拳道選手羅嘉翎疲勞性骨折還要上場,該有多痛?
相比起來,我的痛肯定微不足道。但好像有一點點、一絲絲能理解,為什麼他們拼著痛爆也要輸贏。
踢完那一輪就算已經痛到冒汗,但我真的非常開心,甚至樂意忍著痛再踢一輪。
後來想想寫作是不是也類似這樣?每次都覺得幹有夠累我到底在幹嘛?卻還是莫名又給自己找各種寫作機會,包含這份電子報。
下次你回信的那天,我的腳應該痊癒了吧。(雙手合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