瞄準。
槭放下槍,按下旁邊的按鈕,靶紙隨即飄到眼前。
「不錯耶,小槭又進步了不少。」羽生看著紅心附近的彈孔說道。
「還能更好。手還不夠穩。」柴叔說道,但臉上仍藏不住欣喜的微笑。
「這麼嚴格啊。」羽生嘟囔著,理了理身上的和服。
「那可當然。」柴叔看著槭。「因為我答應他了。」
約莫半年前,槭和柴叔第一次來到靶場,意外勾起柴叔不愉快的回憶。在那之後,槭與柴叔約定好了,要接受嚴格的訓練,善用他的射擊天賦。
想到這個射擊天賦……槭望向靶紙上的彈孔。以往,都是因為有那股氣流的引導,自己才能射中靶心,光靠自己絕無可能做到。現在,槭已經逐漸熟悉利用那股氣流,更好的輔助自己,而不是讓它佔據主導地位。
樂觀點來說,槭進步神速。
但柴叔似乎還不夠滿意。畢竟,他在退伍前,可是營中數一數二的狙擊手啊。
柴叔的訓練絕不輕鬆,尤其耗眼力與體力。但槭只要一想到這是自己想走的路,似乎就稍稍能夠忍耐了。
「總之,先休息一下吧,你們打了一個上午了。午餐還是老樣子嗎?」羽生笑瞇瞇的說。
柴叔思索了片刻,點了點頭,應允道:「行吧,那我們先休息一會兒——照老樣子就行。」
槭鬆了口氣,放下槍,取下護具,擺放整齊。
「那稍等一下喔。」羽生走出了射擊室。
「累成這樣?看來體力還得加強。」柴叔看著坐在一旁休息、喝水的槭說道。
「我只是有點渴了。」槭無力的辯解。
「一樣的意思。等等去重訓室跑十分鐘再回家。」柴叔強硬的說道。
「欸……怎麼這樣……」槭哀嚎著,卻又不敢叫太大聲,生怕柴叔又繼續加重訓練量。
柴叔用慈愛的眼神看著他,但表情看起來絲毫沒有妥協的意思。
俄頃,羽生在外頭喊道:「煮好了,來吃吧。」聞聲,槭和柴叔遂走了過去,羽生在桌上放了兩盤咖哩,還熱騰騰的冒著煙。
羽生看著口水幾乎要流下來的槭,笑道:「說過多少次了,不過就是微波食品而已。」
「餓的時候,什麼東西都好吃。」柴叔剛說完,槭已迫不及待的以湯匙挖了一口放進嘴裡。
「咦,我好像一直都沒問過……你們吃咖哩的時候,是拌的那一派,還是不拌的那一派?」羽生好奇的問。
「當然是拌啊,這樣飯才能和咖哩均勻的混在一起。」柴叔說道,隨即開始動手混合咖哩。
羽生有些意外:「但是這樣就不好看了吧?」
「好吃比好看重要多了。」柴叔道,挖了一口,放入嘴中。「這麼說來,羽生你是不拌派的嗎?」
羽生點了點頭,忽然想到些什麼,轉頭看向槭,問道:「小槭呢——」看到槭的盤子,講到一半的話語又吞回喉嚨中。
槭的盤子裡,一半是沒拌的,一半是拌的。
「小槭,你的吃法,很特別呢。」羽生忍不住笑意。
槭把一口飯吞進肚裡,看著羽生:「什麼吃法?」
「沒什麼。」羽生擺了擺手。「你們吃吧,我還有些事情,就不和你們一起吃了。吃完的餐具我會收拾的,放著就行。」
「什麼事情?」柴叔看著準備打開一扇門的羽生。
「沒什麼。就是些……副業。」羽生笑了笑,走了進去,關上門。「你們等等還要打的話,慢慢來沒關係!」羽生的聲音從門後模糊傳來。
柴叔和槭很快地把咖哩飯吃得一粒米不剩,坐著休息了一下,又回到了靶場。
「你都已經訓練半年了……我們來做點不同的訓練如何?」柴叔雖然用的是問句,卻沒有要讓槭選擇的意思。
「什麼訓練?」槭看著柴叔拿起一條黑布。
柴叔沒有直接回答。「戴上去,把眼睛遮住。」柴叔把那條黑布遞給槭。
槭戴上了那條黑布——視線比想像的還要黑暗,幾乎沒有光透進來。「難不成是要——」
「對,盲狙。」柴叔替他把話說完。
「我看不到要怎麼——」
「別多問。」柴叔把他帶到靶前,把槍放在他手上,為他填裝好子彈。
柴叔幫他把槍對準靶子的方向,說道:「不要用你的眼睛,用你的耳朵和毛髮去感受。」
「可是……」槭正想說,這怎麼可能辦到,但一想到柴叔又會怎麼訓斥他,便住口不說了。
「第一次不戴耳罩,你可能會不太習慣那個巨響。」柴叔沒有理會槭,自顧自地指導著。「扳機扣動時,空氣中會有股熱風,我想,聰明如你應該能夠察覺。」
「還是沒講如何瞄準啊。」槭煩躁的想著,手也跟著微微晃動,根本難以瞄準。
槭等待著平常那股氣流為他瞄準,此刻卻遲遲等不著,彷彿和柴叔連成一氣一般。
柴叔也很故意的不再開口講話,空氣中只剩槭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該死,手別再抖了啊!
為何沒有?為何沒有?
面對著空無一物的黑暗,槭顫抖著手。
「我做不到。」僵持了一會兒,槭把槍放下。
柴叔像是早有預料一般,並沒有阻止槭解下蒙眼布。「你知道為什麼要做盲狙練習嗎?」柴叔道。
槭聳了聳肩。「我想不到任何原因。」
「我觀察你的射擊方式有很長一段時間了。」柴叔道。「你有個毛病:你太依賴視覺了。」
柴叔注視著槭,銳利的眼神彷彿刺穿了槭的身體。「你肯定會想,射擊不就是要用視覺確認和瞄準嗎?」
槭沒有否認。
柴叔接過了槭手上那條黑布。「事實上,視覺的確是個很有力的工具。人人都懂得使用視覺來瞄準,然而,還有許多優勢是我們可以利用的。」柴叔把雙眼蒙上了黑布。
「所以,你是說……憑感覺?」槭狐疑的看著柴叔。
「嗯……對,憑感覺,如果你想這麼稱呼。」柴叔想了想,說道。「但感覺,或者說直覺,都是從現實中一點一滴的線索累積而成的。不斷的練習,練習累積成經驗,經驗累積成判斷,判斷累積成直覺。直覺的養成很花時間,等到養成後,視覺就不再是必要了。」
柴叔舉起槍,不等槭捂住耳朵,便扣動扳機,把彈匣內的子彈全數打完,半分踟躕也無。
靶紙移了過來,子彈全都打在了中心,誤差不出一公分。
「你的天賦比我高,我能做到,你也能做到。」柴叔放下槍,拿下黑布,遞給了還在震驚當中的槭。
「你先自己練習一下,我去上個廁所。注意安全。」柴叔丟下這句話,便走出了打靶室。
槭拿起了黑布,沒有立即綁上,只是一愣一愣的盯著它看。
「練習得怎麼樣了?」羽生穿著一身鐵灰色條紋的黑色和服出現,手裡拿著兩杯飲料。「要喝嗎?」
槭接過了飲料,道了謝,小啜一口,差點沒把嘴裡的液體吐出來。「這是什麼飲料?」
「普通的水果茶……好啦,是水果酒,這是我要喝的,只是想看看你喝了會有什麼反應,哈哈。」羽生看到槭一臉嫌惡的表情,不禁噗哧一笑。「你以後就知道酒的美好了。」
槭接過另一杯飲料,半信半疑的啜飲一口。味道和上一杯雷同,不過少了些酒精味。
「還是加了酒精的好喝。」羽生笑著,喝了一大口剛剛槭嫌棄的飲料。「不說這個了……我剛剛聽見你們在練習盲狙,怎麼樣,訓練還順利嗎?」
槭果斷的搖了搖頭。羽生笑了出來,感嘆的說道:「柴叔他,對你很嚴格啊。我從來沒看過他這樣子……除了對待他兒子以外,他一向很隨和的。」
羽生見槭的表情有些不悅,連忙道:「你別誤會,這並不是把你和特雷忒比較。倒不如說,這代表柴叔對你視如己出。」
羽生頓了一頓,繼續說道:「畢竟,他可不能讓他過去在軍中的名號失傳。」
「什麼名號?」槭好奇的問。
羽生故弄玄虛的說道:「答應我,別和柴叔說是我說的。」
「當然。」槭點點頭。
「他叫……『夜隼』。」羽生緩緩的說道。
「然後呢?」槭道。
「什麼然後呢,你好歹也問一下這個名號的含義吧?」羽生對於槭的反應頗為失望。
「好吧,那這個名號有什麼含義?」槭照著羽生說的問了。
「臭小鬼,有夠敷衍。」羽生用鄙視的臉看著槭,但不一會兒就笑場了。
「所以你到底有沒有要講?」槭翻了翻白眼。
「好啦——哎——」
「『夜隼』,指的是就算在漆黑一片的夜裡,我也能像隼一般準確狙擊目標。」柴叔突然出現,一面說著,一面用指背敲了羽生的頭一下。
「哎呀,柴叔,您回來啦,哈哈。」羽生像是在做壞事被逮個正著一般乾笑著。
「既然你起了個頭,那我就繼續說下去吧。」柴叔拉了張椅子坐下。「你應該不難理解,我這個名號就是從盲狙的本事得來的。不是我在吹噓,但整個軍營裡,不,全國上下,精於盲狙的,只有我一個。」
「我知道柴叔很厲害,沒想到厲害到這種程度啊。」羽生訝異的說。
「小槭,我知道你不喜歡聽我提起特雷忒……我曾經想把這項技術傳承給他,但他只在乎槍械的改裝,不肯學。你如果也不想學,那我也不會強迫你。」柴叔說道,真誠的看著槭的眼睛。
「我也好想學啊……」羽生嘟囔道,耳朵微微垂下。
槭沉默了良久,低下了頭,思索——或者說任由思緒在腦裡碰撞。
柴叔看著槭似乎猶豫不決,輕輕嘆了口氣,道:「不如,我們改天再學吧,今天回去後,你先好好想想。」柴叔站了起來,收拾東西,往門口走去。
「柴叔說的沒錯,你好好想想吧,機會難得。」羽生拍了拍槭的肩膀。
槭點點頭,準備跟著柴叔走出去。
忽然,柴叔停在了原地。
他的手捂著腰。
「怎麼了——」羽生話音未落,柴叔忽然向前倒了下去。
那個如山一般穩健的身軀,倒了下去。
夜隼,倒了下去。
他,倒了下去。
槭的瞳孔倏地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