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啊……」茵靠在椅背上,槭倚著桌緣,各自思索著對方今天發生的事。
「還是我先吧。」槭道,茵點頭表示同意。
槭說道:「雖然我不了解電腦,但是,就你剛剛說的經過而言,我覺得那個人……叫什麼來著……『E』?他怎麼看都很可疑。且不論他教你的動機,光是知道你的喜好這點,就很令人不安了。」
「這我當然知道。」茵說道。「但,不學白不學。說不定等我學成了,就有能力可以發掘他的意圖了。」
槭輕輕嘆了口氣。「也行。但如果他知道你的喜好,表示他已經監視你一段時間了。也就是說,那個『廣告』並非偶然,而是故意要讓你上鉤的。」
「『上鉤』嗎……」茵喃喃說著,煞有介事的搔抓著自己的耳朵。「那這鉤也做得太假了。」
「總之——」槭語重心長的說。「凡事以小心為原則,見好就收,事情稍有不對就別再深入了。」
「好了好了,你說的我都懂,我自己會注意。」茵點了點頭。「話說你呢,哥?聽起來,你糾結的點似乎不是那道氣流,而是柴叔的態——」
「對對對,你小聲點。」槭有些緊張的看了下樓梯,幸好沒有動靜。
「這個嘛……」茵微微一笑。「我是覺得你似乎多慮了。」
「怎麼說?」槭有些出乎意料。
「要聽聽我的意見嗎?」茵站了起來,拿起桌上其中一個相框端詳。「要知道,我們被收養也不過幾天,而在那麼短的時間內,柴叔就願意,甚至可以說急著想帶你去做他兒子生前最愛做的事。你說他會放不下嗎?或許吧,但這個舉動也正是他努力修補心中傷口的證明。他只是在傷口上消毒時感到疼痛,所以縮了一下,不代表他對你有什麼意見。」
槭微微傾身。「你的意思是……」
「那是他心裡的一道坎。你和特雷忒實在太像了,那道氣流讓柴叔不自覺的把他和你重疊在一起。但只要他認清,你和特雷忒終究不是同一個人,我想他就會釋懷了。」茵分析道。
「有道理。」槭道。「但我還是會擔心……」
「我都講這麼多了,你還在瞎擔心什麼?」茵面有慍色。「你沒有做錯任何事!這是他要處理的問題,你就相信他這一回!」
「那你呢?」槭反問。「你相信他嗎?」
茵愣了一下,尾巴下意識的甩了甩。「那當然。」
「你平常的樣子可不像是這樣。」槭道。
「不要扯開話題。」茵迴避著說道。「反正,如果有狀況,你可以找機會和他當面談談……我看,乾脆現在直接去找他吧。」
「隨便啦。」槭嘟囔著,百般不願意的起身走下樓。柴姨正拿著抹布擦拭桌子,聽到槭下樓的聲音,道:「小槭啊,怎麼了嗎?」
「唔……柴叔在哪?」槭猶豫了片刻,嚥了嚥口水,侷促不安的說道。
「他在後頭整理倉庫呢。」柴姨道,像是想到什麼般停下了動作。「他應該也在等著你。」
「欸?」槭有些慌張,忐忑的朝倉庫走去。
倉庫的光線偏暗,但以貓科的視力而言不成問題。這裡的空氣乾燥,槭的鬍鬚不禁抽動了幾下。架上的商品被有條理的整理過,按照一定的規律擺放。
一個身影在貨架旁穿梭。
槭遲疑著開口。「那個——」
「小槭?來,幫我把這幾箱放到貨架上。」柴叔說道,語氣故作輕鬆。
槭不敢多言,默默的在一旁幫忙。兩人安靜的把商品拆箱,上架,倉庫裡僅剩金屬物和鐵貨架碰撞的聲音。
槭幾次想要開口,但柴叔的神情又讓他把話吞回肚裡。幾次過後,槭終於硬逼著自己吐出幾個字:「柴叔,那個……」
「放完了?那這一箱也幫忙一下。」柴叔刻意岔開話題。
「……對不起。」槭抿了抿嘴,好不容易說了出口。
柴叔微微僵了一下。「你不用道歉。」他把手上的紙箱放了下來。「是我該道歉才對。」
「但——」
「是我的問題。」柴叔堅持。「你沒有任何的錯。是我不小心把你當作特雷忒,一時之間腦裡想的全是他的事。」他承認道。
「就算這樣……」槭越說越小聲。他知道柴叔說得沒錯,但靠著那股氣流「作弊」的罪惡感仍然徘徊不去。
「小槭。」柴叔很認真的叫喚了他的名字,聲音中沉著而帶著溫柔。「我問你……你對槍械有興趣嗎?」
「這個嘛……」槭支支吾吾的說道。「應該……算是……有吧?」
「有,或沒有?」柴叔重複了一次問句,略顯嚴厲。「若有,那我可以好好訓練你,但如果沒有,我會希望你永遠不要再碰槍了。」
槭沉默了幾秒,腦中那些思緒重複的輪迴。這樣的問法略顯霸道,不太符合槭對柴叔的第一印象,然而,從一個疼愛兒子的父親的角度看來,這樣問其實非常合理。槭深知自己的答案會有多大程度的影響自己接下來的生活——但他已有了想法。
「有。」槭道。「我有。」
「很好。」柴叔的表情稍稍釋然,緊繃的氣氛也緩和了下來。「如果沒其他事的話,剩下的工作交給我就行了,你先去看看柴姨有什麼要幫忙的吧。」
「好……好的。」槭說道,轉身走回櫃檯區。雖然說,目前暫時把話說開了,但未來柴叔的態度如何,還很難說。
「如何?你剛剛直接下去和柴叔溝通了吧?」茵聽見槭走上樓梯,向樓梯間探頭問道。
「這個嘛……我不知道。」槭搖了搖頭,走上樓梯。「之後吧,之後再說。」
茵裝模作樣的嘆了口氣,道:「我都能想像你們談話的尷尬模樣了。」
槭翻了一個明顯的白眼,道:「你又知道了?」說完,他逕自癱在電腦桌前的椅子上。
「你以為我是誰?我是你雙胞胎妹妹耶,這點事情還猜不到?」茵驕傲的笑著。
槭沒有接話,也沒有反駁,看著茵的笑容,忽然饒富興味的說道:「你笑了。」
被這麼一說,茵的笑容登時僵住,迅速恢復了原本的撲克臉。「隨便你怎麼說。」語畢,便大步走回房間,鎖上房門。
「怎麼這樣——」槭在外頭有些無奈。「你是怎麼回事?」
其實茵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今天發生的事太多,而最要緊的事也很快獲得解決,她理應感到欣慰。然而,這一切只是讓她感到更加不知所措。
她輕輕吁了口氣,靠在牆邊,緩緩的沿牆滑下,坐到冰冷的地上。她不禁想起以前待的貧民窟,雖然每天都提心吊膽,但是不會有人處處管著她。
……當然,槭是個例外。
她的鬍鬚微微抽動,吸了吸鼻子,竟有些想哭。自己就這麼害怕笑嗎?自己到底是不願面對什麼?
自己到底能不能接受這裡?
不能吧。
茵感覺眼眶溼了,令她不自覺的眨眼,些許淚水被擠下了眼皮。她仰起頭,讓心情能夠平復。
「嘿!」茵聞聲,迅速抹了抹眼睛,轉向門口。
「不是啦,這裡,在這裡啦。」那個聲音從窗戶外傳來。茵警覺的望向窗戶,但見窗戶外頭,隔壁房子的窗臺上,有個老虎少年揮著手,咧嘴向她笑著。
「你是剛搬來的吧?以前好像沒看過你。」老虎露出燦爛的一口白牙。
茵沉默不語,伸手就要拉上窗簾。
「啊啊啊等一下,先等一下!」那老虎著急得不斷揮手,示意茵別拉上窗簾。「我不是什麼奇怪的人啊。我住你隔壁,叫我阿凱就好。你呢?你叫什麼?」語畢,他又露出那一口虎牙。
茵感覺自己的臉不知為何發燙得厲害,即便自己的理智告訴自己別理會他,口中仍不受控制的說道:「茵。綠草如茵的茵。」
「好厲害,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一個字的名字!」阿凱的眼睛好像發著光,口氣真誠,不像是刻意說出的話語。
茵抿了抿嘴,尾巴在身後甩來甩去。從以前到現在,她從未遇過槭以外的同齡男孩。過去的生活經驗教導她嚴防他人,現在的生活使她一點一點逐漸卸下心防,而這位「阿凱」卻在此時趁虛而入。
阿凱突然向身後轉過頭。幾秒後,他轉了回來,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我老爸在叫我了。對了,你有踢特帳號嗎?」
「踢特?」茵喃喃道,忽然想起E對她講過的那個社群網站,連忙把帳號和他說了。阿凱露出開心的表情,揮手道:「我得先去找我老爸了,不然他大概會抓狂。我的帳號就叫阿凱,有事我們在網路上再聊。下次見啦!」話音剛落,他便蹦蹦跳跳的跑出了他的房間,消失在牆後。
茵的心情仍難以平靜。她拉上窗簾,悄悄的把門拉開一條縫,槭已不在外頭了,八成是去幫忙柴叔——這樣正好。茵鬼使神差般又坐回電腦前,打開「踢特」,搜尋了阿凱,猶豫片刻後,主動對那個小老虎頭像的帳號按下了追蹤。
茵關掉網頁,按捺著內心的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