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背包放在庇護所外的椅子上,隻身走到隔壁的Albergue吃早餐,遇見德國女孩Clara和黝黑男子Na,他們正在整裝準備出發。
「嗨~你一切都好嗎?」Na問我。我發現Na會很溫柔地照顧每個人的狀態,在布爾戈斯時我看見他對Noodle的關心和祝福。
「有點累,我昨天走了31公里,你們呢?」
「從布爾戈斯對吧?我們昨天也走31公里。」
「對......我昨晚八點才到,我上午先參觀教堂,中午才出發……所以我覺得有點累。」
「這真是好漫長的一天!你今天打算走到哪裡?」
「我還不確定,你們呢?」
「應該是Boadilla del Camino。」
「那我可能也是那個地方吧......」
「好呀,到時候見。」
「一路平安。」
上次見到Clara和Na是在布爾戈斯,我獲得地板床位的那個大雨天因為庇護所都滿了,他們選擇搭計程車直接到布爾戈斯住兩天。而昨天他們也走了31公里到翁塔納斯,我想有很多人都是從布爾戈斯走到翁塔納斯,但是在上午逛了教堂,中午出發還走31公里,會這樣做的人大概是瘋了吧,31公里也是我目前單日行走距離最長的一天。
我走進室內,遇到Um,昨晚不能一起享用晚餐,不過今天可以一起吃早餐,我點了馬鈴薯烘蛋和紅茶。
「今天打算走到哪裡?」
「可能是Boadilla del Camino,不過我很猶豫,你呢?」我滑著手機app確認距離
「我想我會走到Boadilla del Camino。」Um看著我的手機說著,因為Fromista雖然是大城鎮但要走34公里,太遠了。
「我覺得有點累,我猶豫要走8.9公里到Castrojeriz還是28.4公里到Boadilla del Camino,8.9公里好像太短,28.4公里又太長。」Um點點頭表示8.9公里確實真的很短。
Um吃完早餐就先出發,留下一句:「See you. Buen Camino!」而我依然還沒有答案。明明See you只是表示再會、再見,我卻有種好像大家都要走到Boadilla del Camino的感覺,我也得抵達那裡完成真正的See you,再見到你。
結完帳,我走向翁塔納斯的入口處,昨晚八點我搖搖晃晃好不容易抵達的小鎮入口處,我想看看它白天的模樣,好好看清楚這個地方。我走上比路還高一些的休憩草坪,有椅子和水龍頭,還有一座小教堂Ermita de Santa Brígida,用石頭砌成牆,屋頂是瓦片,裡面只有一尊神像,上方圓頂壁畫有著貝殼、橄欖枝、石榴,象徵著朝聖者、和平、豐富。我站在高處看著整個小鎮,也看著入口處陸續有朝聖者走來,我欣賞著翁塔納斯奇妙的地理位置,在凹地中隱藏在地平線之下的驚喜。
我走回庇護所外背起我的背包上路,時間9:00,陰天。從布爾戈斯開始的路都在海拔700-900公尺的卡斯提亞高原,我想起昨天一路上都能遠遠看見風車,這和台灣很不一樣,台灣的風車都在海邊,而這裡的都在山上。
我置身於曠野,乾燥的土地上散落建築遺跡,我踩踏礫石走上前一探究竟,小心翼翼在灌木植被的空隙間走著避免被葉片刮傷小腿,站在小丘上看著已經收割完的田地,枯黃色的大地交織著某種絕望和寧靜。
我緩慢走著,貝殼標誌的石碑上不是箭頭和公里數,上頭寫著「SAN ANTON」眼前巨大的建築深深吸引著我,我以為是到了小鎮Castrojeriz,打開手機app查看原來是5.6公里的聖安東。那延伸到路上的拱門,像是穿越榮耀之門,我走過去看個仔細,與其說是延伸到路上的拱門,應該說是在歷史遺跡的拱門裡走出了一條路。我走進這破碎的建築瞧一瞧,裡面有桌椅,有食物,有飲料販賣機供朝聖者休息,是一個貼心的補給站,我放下背包拿出杯子裝了一些熱茶喝著,感受安在當下的沈靜。
我好奇地往教堂旁的小路走去,一棵棵老樹沈默地站在教堂的背後,我選了一個好位置盤坐靜心,久違的靜心。我閉上眼,放鬆身體,拉長呼吸。映在我眼前的是聖安東曾經的風光繁華,完好的石牆,樹上長滿了黃色葉子,微風輕拂灑落一地金黃,我感受曾經的喧鬧對比著此刻的荒涼,我緩緩睜開雙眼,發覺眼角有淚,我感受著能量,放鬆一切,彷彿從另一個時空回來。這時一位老者穿著傳統服飾從我身旁經過,一手拄著拐杖,另一手提著籃子,我向他點點頭,用眼神打招呼。
坐了一會兒,我走出去回到舊教堂探索,見到老者坐在對面一棟建築門前,我想他可能是在乞討吧。廢墟的一隅懸掛一具雕像,雙手高舉宛若十字,但我不確定那是誰,在祂前方有個祭台,再更前方有張長椅,像是要人們好好地坐在椅子上望著祂,而我坐下來靜靜看著。
此刻,我聽見聲音。有人正在高歌。
我循著聲音而去,是那位老者。他坐在門前吟唱,聲音優美,輕柔動聽,像是從遠方捎來遠古訊息,我和一旁的朝聖者相視而笑,我想我們都對聽到這動人歌聲感到滿足。我沒有錄下來,以為他會再唱第二首,只見有人過去和他聊天後,他便拄著拐杖走回去。我很慶幸自己聽到了這個聲音。
走出來後我留意到路旁擺設了自由捐獻的手作物品,我拿了兩個茶包、三張明信片、一個香包手縫布愛心,上面用藍色的筆寫著。
The only homeland-Earth, the only religion-LOVE
唯一的家園-地球,唯一的宗教信仰-愛
聖安東很舒服,很貼近自然,我非常喜歡。這裡同時也是一家小庇護所,一群志工致力維護環境並提供朝聖者們所需要的幫助,而他們的資金就源自我們的自由捐贈。我在護照上蓋了章,印章上的星星有著T形十字架(Tau Cross),也稱為聖安東尼十字架,源自希臘文第十九個字母「τ」象徵保護與治癒,也有救贖的含義。我感覺休息足夠了,收拾行李,再次上路,我拿了桌上的一顆西洋梨,邊走邊吃著。
我在聖安東足足休息了一個小時,上路時已經快十二點。我感覺自己真的有些累,也對「Reservation預訂」這件事有些在意,加上如果今天要走二十幾公里,勢必又是瘋狂趕路的一天……走到卡斯楚赫里斯Castrojeriz,遠看有點像聖米歇爾山,是個山城,我決定休息,到時已經一點,我今天不想趕路了,我想要一個自在的步調,享受路上風景的步調。
我走到庇護所排隊,才發現原來這麼早就已經很多人正在等待入住,我看到有個亞洲女性在門外,我擔心他沒有排到便用簡單的英文提醒他可以先進來排隊,他則一臉慌張拿出手機翻譯說:「他在等人。」我點點頭才發現不會英文的人不算少數,不久他的女兒出現,他們是韓國人,也是我之前沒見過的面孔。
約莫一點半我住進庇護所,又刷新我最早入住的時間點。而庇護所的冰箱上關於國旗的磁鐵只有一個,就是台灣,台灣是這冰箱上的唯一,這是否暗示著什麼,我感覺到某種奇妙的巧合,我選擇來到這裡可能就是要來看這個唯一。
順利入住後,為了補償昨晚沒有好好吃頓飯的遺憾,我找到一家餐廳,走進去後沒有其他客人,只有我。過了不久,來了另一位朝聖者大叔,坐在我的旁邊。我點了卡斯蒂利亞湯(西班牙大蒜湯)、魚、冰淇淋蛋糕,用高腳杯喝著水,快樂享用著,把昨天的事都拋在腦後。
朝聖者大叔說著他因為知道自己年紀大了沒辦法像年輕人一樣走得很快很遠,所以他就會先預訂好住宿。雖然都是預訂,但這和我在做功課時、在路上遇到台灣人時所接收到對於預訂的觀點完全不同,外國大叔是因為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態而預訂,而台灣人則是因為擔心害怕沒地方住、搶不到床位而預訂,這兩者的出發點截然不同,我想這算是其中一個文化差異吧,也讓我對於預訂有了不一樣的認知。
我和大叔用高腳杯碰杯,慶祝在辛勞過後有一頓豐盛的食物能填飽肚子。而甜點的冰淇淋蛋糕上桌後,大叔驚呼說:「這看起來這麼好吃,誰會想要點一顆蘋果。」我心滿意足地吃著冰淇淋蛋糕,這是我吃到最喜歡也最令我念念不忘的甜點。*菜單上會有前菜、主菜、甜點,而甜點選項裡有時會出現水果,我昨晚在翁塔納斯看過別人的餐點,是一顆要自己削皮的蘋果。
結帳時老闆問我:「你來自哪裡?」我說:「台灣。」他則講出了:「是台北,對吧?」我一臉驚喜地說:「對!」沒想到一個小小城鎮裡的餐廳老闆,除了知道台灣這個小小國家之外,竟然連首都也知道,朝聖之路真是處處充滿驚喜。
我走回庇護所,洗澡洗衣服,躺了一下,窗外的風景是房子和樹,還有遠方的山、田野和風車,看著這樣的風景入睡再看著這樣的風景醒來,這是什麼美好人生,我享受著極為悠閒的狀態。
傍晚我去採買些食物,逛了附近的友善環境商店。晚餐則邊看著太陽漸漸下山邊吃著泡麵和優格。
It’s really nice, a really nice 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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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4(二)
Hontanas→Castrojeriz
8.9k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