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過後,尤加特拉希那矮胖壯碩的身影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街道的轉角。巴林依舊站在自家門前,目光久久地鎖著那個空蕩蕩的街角,內心翻湧著他從未感受過的、複雜的情緒。
他低頭,看著自己那雙佈滿厚繭、指節粗壯的大手。這些年來,它們習慣了握緊戰斧的冰冷觸感,習慣了推開城門時的沉重,習慣了在每一次衝突中,將盾牌穩穩地立於身前。守護這座城,早已成為他生命的一部分,如同呼吸般自然。
他喜歡同僚們在酒館裡的粗獷笑聲,也習慣了清晨巡邏時,街邊麵包店老闆娘遞來的那杯熱茶。他想起老鐵匠漢斯,每次看見他巡邏,總會舉起酒杯高喊一聲「敬我們的守護者!」;也想起那個幾年前在市集走失、被他扛在肩上送回家的女孩,如今已亭亭玉立,見到他還會臉紅地喊一聲「巴林叔叔」。這就是他的生活,穩定、踏實,充滿了被需要的責任與榮譽。這份安穩,曾是他的一切。
然而,昨夜與尤加特拉希的親密時光,以及晨間那個溫柔的誓約,卻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千層漣漪。
「我真的甘心,一輩子都在這城牆內度過嗎?」巴林在心中自問。
他回想起昨夜的模樣。在燭光下,他看著尤加特拉希那張充滿了好奇的臉,忍不住問他:「你這傢伙,腦袋裡總是裝著一些我們從沒聽過的奇特想法...你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啊?」
尤加特拉希當時笑了,那雙深邃的眼睛裡,流露出一絲懷念與落寞。他輕聲回答:「一個很遙遠的東方島國。」
接著,那傢伙就像個第一次聽見冒險故事、眼睛都在發光的孩子,湊到他面前,雙手比劃著,興奮地說: 「巴林、巴林!你想像一下,在我們那邊的傳說裡,有些精靈的城市是蓋在天上飛的耶!如果我們的家也在上面,是不是每天早上推開窗,都能看見不一樣的雲?」
然後,他又會用手指俏皮地戳了戳巴林圓滾滾的肚子,帶著一絲壞笑繼續道: 「還有那種會唱歌的水晶,你說,如果我們把它們敲下來一小塊,做成酒杯,那我們喝酒的時候,杯子會不會自己唱祝酒歌啊?」
尤加特拉希講述時,那雙眼睛亮得像兩顆星星,他那矮胖壯碩的身軀會隨著興奮而微微晃動,連圓滾滾的肚子都像在跟著他一起快樂地跳動。
正是那份不加掩飾的、對這個世界最純粹的**「好奇」、「玩心」與「憧憬」**,像一把溫暖的鑰匙,打開了巴林內心深處那道早已生鏽的、名為「渴望」的門鎖。
「如果我辭去守衛的職務,和他一起踏上冒險之旅……」
這個念頭如同一團火焰,在他腦海中猛然燃起。那將是一種怎樣的生活?不再是日復一日地走在同一條石板路上,而是踏在無人知曉的青苔與泥土之上。空氣中聞到的,不再是城裡的麵包香與鐵匠鋪的煤煙味,而是森林的濕氣與遠方雪山的寒意。他們會在篝火旁分享一塊烤肉,在陌生的星空下,將他緊緊擁入懷中,去親眼驗證那些他心愛之人「故鄉傳說」中的風景。
一個聲音在他心中說:『留下吧,巴林。這裡有你的榮譽,有你的根,有你守護了一輩子的家園。』
但另一個聲音卻在低語:『去吧,巴林。你的心,早就已經跟著那個矮人,走出了城門。』
這兩種聲音在他的腦海中不斷拉扯、碰撞。他身上的鎧甲是如此沉重,這份守衛的職責也是。他能輕易地放下手中的戰斧嗎?能對那些信任他的同僚和居民們,說走就走嗎?
可是,他又能忍受,在往後的每一個清晨,獨自一人喝著那杯熱茶,想像著尤加特拉希正在遙遠的地方,看著那些他從未見過的風景嗎?
內心的渴望與現實的責任,形成了強烈的拉扯。巴林重重地嘆了口氣,那口氣中,滿是無法抉擇的重量。他轉身走回屋內,那扇曾為戀人敞開的木門,在他身後緩緩關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一如他此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