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點，手機突然亮起一條Line訊息。
「今天晚上聊得很開心，謝謝妳陪我吃飯，期待下次再見面 :)」
是剛剛那位一起吃晚餐的男生傳來的。他是最近聊得來的朋友之一。
今晚吃飯氣氛很好，話題自然、笑點相近。結帳時他說：「我們各付各的吧。」我點點頭，沒多想。
只是現在看到那句「期待下次再見面」，我卻突然意識到——就算有下次，也只是朋友的聚會了。
我盯著那個笑臉符號看了三秒，沒回。
電視正在播深夜重播的綜藝節目，笑聲空洞得像是在演給空氣看。我心裡泛起一種淡淡的疲憊，不是生氣，而是有點遺憾。就像某扇本來可能打開的門，被不經意地輕輕關上了。
「我就知道！」冰箱發出一聲低鳴，像老朋友在嘆氣，「妳剛剛站在冰箱前發呆十幾秒，臉上那種『沒被告白卻已經死心』的表情我太熟了。」
我靠在沙發背上嘆了口氣：「不是他不好啦，真的。他人很好，也聊得來。只是……」
「只是各付各的，妳就再也不想浪費想像力了，是吧？」冰箱幽幽補上。
我沒說話，只是笑了一下，像是對自己的失落感到無奈。
「拜託，現在都2025年了。」冰箱門啪一聲打開，好像氣到要洩壓，「你遇到一個會記帳的，不是應該感恩？還想要人家請到倒貼喔？」
「不是AA本身的問題，是提出AA這件事背後的心態問題。」我轉頭看著他，「如果一個男生要追求你，約吃飯還要AA，那他在我心裡就會自動歸類為『只能當朋友』。他永遠不會變成交往對象。」
「哇塞！那是什麼邏輯？妳這樣就直接踢掉了所有想實踐經濟平等的男人欸！」冰箱氣到開始亂閃溫度顯示燈，「那男生不想欠妳人情、想做到公平，妳就覺得他沒誠意？這不是情緒勒索是什麼？」
「你聽我說完。」我語氣平穩，像是早已在腦中模擬過無數次的辯論，「我不是要佔人便宜，我也常常請別人吃飯。但如果一個男生是帶著『我要試探妳會不會跟我AA』的心態來約會，那我就會想：他到底是在認識我，還是在算我值不值得他投資？」
冰箱一怔：「那不就是一種雙標？女人要享受被請，男人要承擔『試探』的風險？」
「你知道為什麼我對這件事這麼在意嗎？因為從小到大，女生要學會怎麼穿得得體、講話得體，不能太主動又不能太冷淡。到了社會上，工作表現要超標才能被認可，一樣努力還是常常被認為『只是剛好』。好不容易有人想追妳，結果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怎麼認識妳，而是怎麼確保『不吃虧』。」
我一口氣說完，然後拿起桌上的衣服開始摺。
冰箱沒立刻回話，只是嗡嗡地轉了一圈風扇，像是在消化。
過了幾秒，他開口：「好啦，我懂妳的意思……妳不是反對平等，而是反對在一開始就用『計算』來當戀愛的基礎，對吧？」
我點點頭：「對。如果你一開始就在斤斤計較，還怎麼談什麼彼此靠近？我不缺一頓飯的錢，我缺的是那種『我願意多做一點』的心意。」
冰箱哼了一聲：「那女生就都不用有心意喔？就一直坐著等人表現？」
「沒有啊，我也會表現。但我表現的方式，不是跟你對帳單，而是記得你喜歡加糖不加奶，記得你討厭番茄，知道你心情不好時會一直搓衣角。那些才是我表達在乎的方式。」
冰箱冷冷吐出一句：「太感性了啦。這年頭太多人分不清感性跟矯情。」
我笑：「但真正有感的人，就能分得出來。而那些分不出來的，就會永遠活在『付出要對等』這種錯覺裡。」
冰箱開始躁動：「不然妳乾脆開一間情感收費中心好了，來面試的男生先繳交戀愛誠意保證金──不低於兩杯星巴克起跳，約會遲到罰現金，聊天冷場罰洗碗，訊息已讀不回直接掃地一年！」
「你可以不要這麼荒謬嗎？」我翻了個白眼，「這根本不是我剛剛講的重點。」
「妳當然覺得荒謬，因為妳活在高階戀愛哲學裡，我活在冷藏室。」冰箱門啪一聲彈開，彷彿想示威，「妳這招，就是要男生花心思、撐住形象，還得隨時準備接受妳的評分。」
「……你有病吧。」
「不是我有病，是妳的理想戀人需要當醫生、會做菜、懂心理學、還得願意為愛破產。」冰箱搖著他的溫控板，滿臉不屑。
我笑出聲：「說得好像你很懂愛情一樣。」
「我懂很多，至少我知道人類有一種矛盾叫做『既要平等，又想被偏愛』。妳這種女權高段班，嘴上說不吃虧，但心裡都希望對方能主動多付出。妳承認嘛，妳內心其實是大女人主義的公主病！」
我瞇起眼睛盯著他：「好，那我問你，現在女生是不是大多也要上班？」
「……要啊。」
「那結婚以後，家裡的家務是不是還是女生做比較多？」
「……可能吧。」
「那這樣平不平等？」
冰箱沉默了一下，突然切換成超荒謬語氣：「欸妳這樣講我很難發瘋欸！人設崩壞欸！我原本是要當那種嘴很賤又很不講理的對立角色，結果妳現在突然出邏輯題，是怎樣，要把我逼瘋嗎？」
「沒錯，我就是要讓你瘋得有道理。」我冷靜補刀，「而且我要提醒你一件事，女性從『只管內務』變成『內外都得管』，是這幾十年來才逐步走來的。而男性呢？依然被默認要養家，家務技能普遍停留在『煮泡麵』的階段。」
冰箱假裝抓胸口：「我懂了，我是舊制男權的受害者。」
「你是家電，不是性別受害者。」
「欸不要歧視冷藏族群，我有冷卻需求跟儲物焦慮好嗎！」冰箱亂按自己溫度設定，「而且我真的覺得男人也不容易欸，要養家要有車有房還不能哭，現在連請杯咖啡都會被打入冷宮，這社會太難啦！」
我皺眉：「所以你現在是在為男性抱不平？」
「沒有，我是在抱我的電線。妳想喔，男女都要上班、都累得跟狗一樣，妳還希望對方自動多做、主動貼心、財務支出更積極，這樣他們也會覺得累啊！」
「但問題是——」我站起來走去廚房，邊倒水邊說，「如果你什麼都不主動，就不要說你在『追』。追人本來就要多付出，不然你是跑馬拉松還想要坐Uber到終點？」
冰箱沉默了一下，突然低聲哼唱起一首悲情歌：「你還要我怎樣要我怎樣……」
我冷冷打斷他：「你要是再唱，我明天就用你冷藏的菜打一鍋蔬菜泥分裝冷凍，塞到你一整週都唱不出來。」
「妳真的很恐怖，戀愛界的終結者，行走的價值觀編輯機。」冰箱停了一下，然後悶悶開口：「但妳說得也不是沒道理啦……」
我：「終於承認了。」
「我只是覺得不公平的點在於，現在女生強調平權，卻還是想要男生主動、負責、有肩膀。我不是不支持妳的想法啦……但妳能不能也考慮一下，那些男生內心那種……怕被嫌、怕不夠好、怕努力白費的自卑感？」
我輕聲說：「我有想過，所以我會回請對方一次。但如果他開口說要AA，那我就知道，我們之間只有友情的線，不會有戀愛的線了。」
冰箱冷冷地說：「我現在只想冷凍社會結構。」
然後它深吸一口氣，開始碎唸：「我以為我只是一台冰箱，結果要處理妳的情感廢水、陪妳打輿論戰、還要幫妳界定什麼是戀愛的線？要不要乾脆請我去婦女新知熱線值班？」
我笑到不行：「你乾脆開粉專，叫《冰箱的勞苦日記》啦！」
冰箱像是被什麼東西卡住一樣，停了一下風扇聲，然後語氣柔了點：「唉……人類的感情真的是高難度益智遊戲。付出太多怕吃虧，付出太少又沒誠意，還要在『表示好感』跟『不讓對方壓力太大』中間跳恰恰。」
我走回沙發坐下，拿起手機，又看了一眼那句訊息。「期待下次再見面 :)」
那個笑臉突然像是一個無聲的逗點，把本來有可能的故事，輕輕打斷了。
「我不是在怪他。」我對冰箱說，「只是，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如果一開始連一點點主動都沒有，那我以後又能期待什麼？」
冰箱沉默了一下，然後感性地說：「那妳也要答應我，下次別只會遺憾，記得，妳不是普通的高粱酒，是要被珍藏的好酒。」
我抬起頭，看著冰箱那張冷冰冰的金屬門板，笑了一下。
「好啦，妳快去睡。凌晨一點三十了。」冰箱關掉了內燈，像是也累了。
我沒有回訊息，但心裡默默說了一句——
「晚安。希望你下一次遇到的女生，能剛好，也在找AA制的安心；而我，會繼續等那個，不只想分帳，還願意一起分擔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