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還生出一個天真的念頭，想要驅散她心中的悲傷，讓她笑得更燦爛，更美麗。
蘭蒂爾換上正經的臉色。「我只是想提醒公爵大人，不要輕易展現您對勞倫斯的敵意。他一旦發現您在懷疑他，一定會有所戒備，到時您要查出真相就更難了。」
耶德維爾賭氣說：「誰怕誰？反正我才是公爵！」蘭蒂爾微微一笑。「那我想請教大人，之前車夫韋斯駕車送您去教堂，您給他多少打賞？」
耶德維爾一呆，「駕車不是車夫的工作嗎？為什麼要打賞？」
「理論上是這樣。」蘭蒂爾點頭，「但是現在家裡的每一個僕人，只要為勞倫斯做一點小事，打賞都是五個麥地奇起跳，女孩子還會不時拿到小禮物。更別提之前全體減薪，大家對打賞特別期待。哦對了，老爺過世後第二天，勞倫斯就宣布取消減薪，所以他現在是宅邸裡最受歡迎的人。如果大人要正式和他宣戰，只怕大家都會站在他那邊。即便您是尊貴的公爵，孤立無援的時候只怕也做不了什麼事。」
耶德維爾嘖了一聲。在他把自己鎖在房裡生悶氣的時候，勞倫斯早就把滿屋子的人都收買了。
要比打賞那還不簡單……才怪。
「可是我身上一毛錢都沒有啊！缺錢的時候還得去跟勞倫斯要哩！」
「所以我才勸您不要輕易跟勞倫斯翻臉啊。」蘭蒂爾苦笑。
耶德維爾鬱悶極了，天底下有哪個公爵像他這麼窩囊？隨即他又想到一件事。
「一開始為什麼要減薪？」
蘭蒂爾回答：「因為老爺提倡節儉。」
耶德維爾搖頭，「莎拉說過，老頭子只管銀行的事，家裡的財政由勞倫斯全權負責。所以妳再說一次，為什麼要減薪？」
蘭蒂爾說出完整的回答：「是勞倫斯說，老爺提倡節儉，所以要減薪。」
「所以聽在大家耳裡，就變成『老頭子下令減薪』，對吧？」耶德維爾冷笑。
蘭蒂爾笑靨如花，「公爵大人真是英明睿智。」
這話她之前說過好幾遍，多少帶著幾分戲謔，這次卻是真誠的稱讚，讓耶德維爾有點小小的開心。
只是，一想到勞倫斯如此不擇手段抹黑查爾斯，藉機做人情收買人心，仍是十分不齒。這人也太下流了吧？
眼前他唯一的籌碼，就是夏科洛的助手亞倫。
「我得想辦法說服亞倫出來作證，不管他是要錢還是要當專屬醫生都行。」反正只要扳倒勞倫斯，這個家就歸他作主了。
蘭蒂爾問：「您信任這個亞倫嗎？」她已經從耶德維爾口中知道亞倫提供的秘密，不得不承認確實解答了很多疑問。
耶德維爾沒有回答。他向來認為「信任」是個很重的字眼，不能隨便亂講。
「他至少比勞倫斯可靠。」
蘭蒂爾小心地說：「他確實證明老爺的死因可疑，也證明勞倫斯隱瞞真相。但他不能證明兇手是勞倫斯，更不能證明勞倫斯害死夫人。」
耶德維爾跳了起來，「都講得這麼清楚還不能證明？粉盒是他送的，也是他毁掉的，兇手不是他還有誰？妳自己不是也說勞倫斯清理了書房嗎，還要什麼證明？還是要把我老頭從墳墓裡挖出來親自指認？」
蘭蒂爾歎了口氣，「您說的對，是我失言了，請見諒。我告退了，晚安。」
「等等。」耶德維爾叫住她，「妳剛才說，這屋裡的僕人都是勞倫斯那邊的，那妳呢？妳是站在哪邊的？」
蘭蒂爾天真無邪地看著他，「所以您是在懷疑我嗎？」
耶德維爾自己也覺得這問題很不夠意思，自從繼任以後，蘭蒂爾向來是最挺他的人，實在不該多心，但他就是忍不住。短短一個月，他對人性的懷疑已經升到最高點。況且他也感覺到蘭蒂爾確實有事瞞他。
「妳也收了勞倫斯的賞錢跟禮物不是嗎？而且妳家裡又缺錢，我懷疑妳有什麼不對？」
蘭蒂爾又笑了，笑容很美，卻讓耶德維爾心中一緊。
「既然如此，您不覺得這問題很多餘嗎？」
「不要用問題來回答問題！」耶德維爾很不爽。
「如果您信任我，就不需要問這個問題；如果您不信任我，那就算我說我是您這邊的，您還是不會相信。啊，還是您想要我回答我是勞倫斯那邊的？」
耶德維爾一時語塞，隨即不服輸地反駁：「我怎麼想是我的事，我問妳問題，妳就給我回答！我跟勞倫斯，妳到底效忠誰，這問題很難嗎？」
蘭蒂爾往前走了一步，雙眼筆直地和耶德維爾相對，炯炯的目光反而讓耶德維爾無法直視。
「我的回答是，忠誠和信任都要努力去贏得。我們就各自努力吧，晚安。」
她行了禮，輕快地走出房間。
耶德維爾重重吐了口氣，趴倒在床上。
很顯然地，在蘭蒂爾眼中他只是個不成熟的孩子，跟她那個夢想當勇者的傻弟弟半斤八兩。
真是徹底被看扁了呢。
蘭蒂爾很清楚，當主人要求下人宣誓效忠的時候，做僕人的就該乖乖地發誓，但她實在不想對耶德維爾撒謊。
再怎麼說她都是個領兩邊酬勞的間諜啊。
這天她趁著出外採購，順路去郵局寄錢回家，卻聽到一個驚人的消息：她的家鄉迪隆鎮被封鎖了，不准任何人進出，信件和錢當然也不能送去。
她急著追問原因，郵局職員卻一問三不知。
蘭蒂爾滿腹困惑惶恐地出了郵局，隨即發現自己被跟蹤了。跟蹤她的不是別人，正是她的新室友莉西。
莉西年約二十，沈默寡言，跟活潑親切的米莉安完全不同，蘭蒂爾換房間後跟她說不到十句話。
之前蘭蒂爾被栽贓偷墨水瓶，她有點懷疑莉西是同夥，只是沒證據。
莉西走路姿勢有點怪，身體會微微往左斜。據說她原本跛得厲害，動作也很慢，常被上級怒罵，還是老夫人出錢送她去矯治。顯然矯治很有效，她不但恢復了正常行走的能力，還可以執行跟蹤任務。
蘭蒂爾並不驚訝，她跟耶德維爾走得這麼近，被盯上是早晚的事。只是她現在正心煩又碰上這種事，難免有點懷疑人生。
她逼自己鎮定，一路走到廣場上，在一個坐在雕像邊乞討的老人碗裡放下一枚硬幣，輕聲說：「老人家，請為我祈福。」
這是向菲利浦要求見面的暗號。
老人點頭答謝，「您放心，我下午兩點去教堂祈禱的時候，一定會記得您。」
確定了會面時間，蘭蒂爾又朝老人一鞠躬，低聲說：「我可能會有同伴。」意思是有人跟蹤。
交換完暗號，她快步回家，剛進府邸她就被勞倫斯叫去。
勞倫斯一臉憂心，「蘭蒂爾，妳聽說了嗎？關於妳的家鄉……」
蘭蒂爾點頭，「是，我剛剛才知道。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勞倫斯說：「我也是才剛聽說。根據我朋友的說法，迪隆鎮這陣子遭遇嚴重的魔物攻擊，教會為了驅魔，把整個鎮都封鎖了。」
「怎麼會……」
蘭蒂爾的聲音沙啞，身體搖晃，差點站不住。自從離家工作之後，她從未感到如此彷徨無助，就連被退婚的時候也沒有。
「小心小心，妳先坐下。」勞倫斯溫柔地安撫她，「妳先別急，妳父親不是退休的牧師嗎？教會不會虧待妳家人的。等魔物清除完了，封鎖自然會解除，不會有事的。」
看到蘭蒂爾還是臉色慘白，他繼續提供善意，「妳是不是需要寄錢回家？我有些人面很廣的朋友，也許可以幫妳想想辦法。對了，妳好像有個牧師朋友？他應該也可以幫忙吧？」
蘭蒂爾搖頭，「那位牧師是我父親的舊識，已經很多年沒聯絡，我因為缺錢厚著臉皮去拜託他，雖然借到錢，但他的太太很不高興，我不敢再去打擾他了。」
「哦。」勞倫斯若有所思地點頭，「既然如此，妳把要寄的東西交給我，我幫妳打理。」
「是，謝謝爵爺。」蘭蒂爾正要起身告辭，勞倫斯攔住她。
「妳不用這麼客氣，我幫妳處理私事，無非是希望妳好好工作，多多注意耶德維爾的情況。妳知道他今天一早就開始喊頭暈吧？」
蘭蒂爾當然知道，耶德維爾要裝病把亞倫叫來。
「是，我知道，公爵大人每天都用功到很晚，可能是體力不支了。但是我不是醫生，不敢亂下判斷。」
「嗯，過兩天如果他還是不舒服，就真的得請醫生了。」勞倫斯的目光瞬間變得嚴肅，「耶德維爾的一切狀況都要向我回報，懂嗎？」
「是。」
蘭蒂爾行了禮，離開辦公室。雖然為了家鄉憂心忡忡，她仍然清楚地看出勞倫斯的套路：先施恩給她，再命令她監視耶德維爾。她要不是間諜，恐怕真的會被套牢。
不但如此，他還抓住時機套話查她的底細，迪隆鎮被封鎖的消息一定也是他在調查她背景的時候聽到的。
難怪耶德維爾這麼厭惡勞倫斯，連她也好想給這傢伙一記聖帚旋風殺啊。
----
教主云：教主由衷地認為，身在高位的人如果想一直留在高位，就要切記吃相不要太難看。該給的薪水，該提供的福利都要到位，不然早晚被下位的人踢下來。所謂的主人和僕人也不過是契約關係，主人錢給得不夠卻要求僕人無條件忠誠，這不是作夢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