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嚶嚶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1


  好吵。

  所有感官的知覺好像都消失了,只剩下耳朵聽得到聲音。好吵。


    2


  「他是我兒子。我養他。」


    3


  我可以感受到媽媽的靈魂。

  靈魂,anima,主宰人類的思想、行為、精神、感情等潛意識之未知的非物質因素。

  「你不是有靈魂,你是一個靈魂,而你有一個身體。」媽媽對我說著。

  我可以感受到爸爸的氣息。

  氣息,距離有點遠,不如靈魂那般與我貼近,卻若有似無,無處不在,無孔不入。

  「夜的氣息像死亡,在沉落的月亮下發出的音響令人寒顫,從冰窟到雪原,到處流浪。」媽媽對我唱著。

  她的聲音很好聽,我尤其喜歡她與我說話的時候,時而軟糯、時而凶狠的語調,偶爾也會在一句話中夾雜其他語言,我聽不懂,但很喜歡。

  她也會用中文說很多我不懂的東西,特別是帶我去醫院時,總會和醫生聊很久很久,彷彿她生來就應該身披白大褂、手握手術刀,氣定神閒地坐在桌子的另一邊俯瞰眾生,而不是與我坐在這一邊,仰望神明。

  我常常在診間裡聽這些東西聽到忘我,雖然聽不懂,但這些東西好像有魔力似地會吸引我繼續聽下去,並且總會聽見媽媽說,以後我的兒子也是要當醫生的呢。

  我是她兒子,她是我媽媽。

  她笑了,醫生笑了,我也笑了。

  雖然媽媽常帶我去看醫生,但大多數時候,都只有媽媽和我在一起。

  她總愛捧著書在看,我雖然看不懂,但她常常唸出聲來,四捨五入也算我看了吧;她也常常跟我東拉西扯地說了好多東西,我總是豎著耳朵聽著,不吵也不鬧。

  除了媽媽二字,我最常從她嘴裡聽到的兩個字,是爸爸。

  她老說我還有一個爸爸,說其他方面不像他沒關係,至少身高得像他。她說這是他為數不多的優點。

  我倒是寧可所有方面都像媽媽,最好和媽媽長的一模一樣。但從她給我講的故事中,我很早便清楚地認知這是不可能的,話雖如此,卻還是婉惜。

  「孤獨就是空虛,精神和肉體對此感受到同樣的恐懼。」她對我說。


    4


  「就這野種妳也好意思帶回來?怎麼,帶回來丟人現眼、找不痛快嗎?沒有把妳逐出家門就很不錯了,還要帶這狗東西認祖歸宗,做夢去吧!我們家永遠不許他隨我們的姓、入我們的譜!」


    5


  我承認在這個世界上我只喜歡我媽媽一個人,可她偶爾也會叫別人媽媽,只不過,她的媽媽好像不喜歡她,不像她那麼喜歡我。

  而且,她也有一個爸爸。

  我從來沒看過我的爸爸,但媽媽總是見到她的爸爸,和她的媽媽一樣,她的爸爸也不喜歡她,更不喜歡我。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所以,在這個世界上我只喜歡我的媽媽。

  媽媽常常想帶我走進一間看起來很破的地方,她說那是我們的祖厝,所有家裡面活過的人的靈魂都在這裡。

  只不過,在走進去之前,她的爸爸或媽媽或其他人就會從四面八方跑出來阻止我們,他們說裡面的人不歡迎我們

  我從外面看進去,覺得他們好奇怪,明明屋子裡就有一個和藹可親的人坐在正中央,他的身前總有幾縷輕煙欲蓋彌彰著他的容顏,使我瞧不清他真正的樣子,但我總可以感覺他在對著我笑,好像想讓我們進去的樣子。但他從來不說話。

  他們說我以後會成為孤魂野鬼,沒人拜沒人愛,玉皇大帝也不要我,注定孤獨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我雖然不知道孤魂野鬼是什麼,但我才不管玉皇大帝要不要我,我只希望媽媽不要不愛我。

  可我後來發現,媽媽好像沒有非要進去的意思,我很想告訴她,媽媽,裡面那個人好像想要我們進去看一看,但我說不出口,倒不是因為我怕媽媽拒絕我,而是因為我發現她好像是故意這麼做的,明知不可闖還要和她的爸爸媽媽硬碰硬,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我總感覺她好像真怕我成為什麼孤魂野鬼,卻又不屑那門上老舊牌匾上的那個字,我依稀記得她說過,她的爸爸媽媽給她取得名字的第一個字,就是它。

  她就像一位瘦弱蒼白的瀕死女子,蒙著輕羅面紗,憑迷糊腦子裡,朦朧而虛妄狂亂的胡思亂想。

  「天才用精神世界的產物思想來填補孤獨的空虛,注視著上帝善行的人可以在孤獨中得到上帝的光明,聽到上帝的氣息,只是這兩種人才能忍受孤獨的生活。」她對我說。


    6


  「《民法》規定父母得於子女出生登記前,以書面約定子女從父姓或母姓。不過,如果妳執意要他擁有合法原住民身分的話,就得隨他爸爸姓,但妳要想清楚,他是妳兒子,不是他的,況且,若是妳兒子以後問起來,妳可怎麼跟他解釋?更別提還得每年帶他去那個深山部落裡祭祀他們的祖靈,像話嗎?平白無故替人養兒子,得多憋屈呀!」


    7


  我依舊搞不懂為什麼我名字的第一個字和媽媽不一樣,媽媽說過,它叫姓氏,提醒你在這個世界是從哪裡來的,並且在你離開這個世界後,帶著你往哪裡去。

  她總說我還有一個爸爸,我的姓氏和爸爸一樣。但我至今沒見過他,只是偶爾聽他們提起,才會恍然想起世界上還有這麼一個奇怪的存在。

  是的,奇怪。就是我根本不認識他,卻覺得他無處不在那樣的奇怪。

  「除了這兩種離天堂近在咫尺的人之外,孤獨對精神的折磨如刑罰對肉體折磨一樣。孤獨和刑罰之間的區別,猶如精神病和外科病之間的區別。這是增加到無限性的痛苦。肉體通過神經系統達到無限,好似精神通過思想達到無限。」她對我說。


  大地仍為偉大的靈魂而開放著,還有許多地方可供隱士們獨自或結伴潛居修行,那裡洋溢著寧靜之海的氣息。


    8


  「很遺憾告訴妳,我檢查不出他的心跳了,看到這超音波照片的深色區塊了嗎?這是他的血,同時也是妳的血,兩血交融,回流母體。對了,妳也用不著煩惱找人替妳回答保大還是保小的問題的這件事了,一切回到原點,存在的人繼續存在,不存在的靈魂繼續等待,可妳要知道,存在的人,是承受不住手術治療的。」


    9


  我從未愛過這世界, 它對我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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