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改編自2001年真實刑案
記者張介安重返二十年前的焚化爐滅門案現場,在泥濘中拾獲刻著「937」的軍史館刺刀鞘碎片。
當年的倖存長子、警方封存的檔案、與死者最後通話的神秘商人,全都指向一樁被掩蓋的軍械懸案。他越逼近真相,身邊的「意外」就越多——直到發現自己的名字出現在兇手的獵殺名單上。
楔子:殘灰
二零二零年,九月。濱海縣海源鄉的空氣沉滯,飽含著颱風過境後獨有的鹹腥與土腥。雨水將這片曾經的「蘇氏庭園」遺址泡成了巨大的爛泥塘。二十年了,這裡依然是被詛咒之地,連雜草都生得稀疏萎靡,透著一股死氣。我,張介安,踩著及踝的泥濘,深一腳淺一腳,雨水順著廉價雨衣的帽簷滑進脖子裡,冰冷黏膩。四十五歲的身體,早已不復當年剛入行時的矯健,每一步都像在與這片土地無聲的怨恨拔河。

二十年前那場震驚全台的「蘇宅焚爐滅門案」,三條人命,連同無數謎團,在烈焰與濃煙中化為灰燼。當時的我,不過是剛踏入新聞界兩年的菜鳥記者,連核心現場的邊都摸不著,只能在外圍捕捉些浮光掠影的驚恐與猜測。蘇明哲、陳麗雯夫婦,他們的小女兒蘇家寧,一家三口在自宅後院那座巨大的工業焚化爐裡,被發現燒成了難以辨認的焦炭。唯一的倖存者,長子蘇家偉,人間蒸發,成為此案最詭異的註腳。
二十年記者生涯,摸爬滾打,從社會線到調查組,自以為見慣了世間光怪陸離,可「蘇宅案」始終像根刺,扎在心頭肉裡。它太乾淨,太決絕,太像一個精心布置的密室。警方最終以「家庭財務困境、厭世自殺」匆匆結案,留下無數無法自圓其說的漏洞,在業界私下流傳。尤其是那個失蹤的長子,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直覺告訴我,這案子底下有暗流,冰冷刺骨。
這次重返,是頂著報社老總的白眼,打著「二十年懸案回顧」的軟性專題旗號,硬拗來的機會。颱風「海葵」剛肆虐過,或許沖刷出了點什麼被遺忘的痕跡?我蹲在當年焚化爐殘骸的大致位置——如今只剩下水泥基座輪廓和一灘顏色詭異的焦土。雨水匯聚成小流,沖刷著污濁的泥漿。我戴著橡膠手套,徒勞地翻動著濕冷的泥土和碎石,更像是一種儀式,對過去的憑弔,對自己二十年執念的交待。
就在指尖被凍得麻木,準備放棄時,一點異樣的微光,在渾濁的泥水裡閃了一下。不是玻璃,不是石頭。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撥開覆蓋的泥漿。一塊約莫指甲蓋大小的金屬碎片,呈現出被高溫灼燒、酸液腐蝕後的扭曲黑褐色,邊緣銳利。它靜靜地躺在泥裡,像一塊沉澱了二十年的罪惡殘渣。
我捏起它,就著天光下昏暗的光線,用拇指抹去表面的泥污。觸感冰涼堅硬。翻轉過來,碎片內側,靠近斷裂邊緣處,一道刻痕清晰可見——「937」。
心臟像被無形的手猛地攥緊,血液瞬間衝上頭頂,耳膜嗡嗡作響。這三個冰冷的數字,瞬間將我拽回另一個塵封的檔案櫃深處。北城軍械庫案!一九九九年,那樁同樣轟動全台、懸而未破的軍械失竊與殺人案!失竊的關鍵證物之一,就是一批帶有特殊編號、日據時代遺留的舊制式軍刀刀鞘。其中一個編號,正是「937」!這把刀,是兇器,沾著軍械庫守衛的血,之後便與竊賊一同消失於茫茫人海。
二十年後的今天,這塊刻著「937」的刀鞘碎片,竟出現在蘇明哲夫婦化為灰燼的焚化爐殘骸泥地裡?一個瘋狂的念頭在我腦海中炸開:當年蘇宅那場焚盡一切的大火,燒掉的,真的只有蘇家三口嗎?這塊碎片,是兇手無意遺留的罪證?還是……某種更為陰森的「宣告」?
雨水更急地打在雨衣上,啪啪作響。我死死攥緊那塊冰冷刺骨的金屬碎片,指節發白。腳下這片泥濘的焦土,彷彿瞬間變成了巨大的、深不見底的漩渦,要將我連同這跨越二十年的血腥秘密,一併吞噬。
二十年,原來不過是蟄伏期。這灘爛泥之下,埋藏著一個遠比焚爐烈焰更為黑暗的真相。而「937」,就是開啟這座地獄之門的鑰匙。我感覺背脊竄起一股寒意,彷彿暗處有雙眼睛,正冷冷地注視著我這個掘墓人。
第一章:舊檔蒙塵

濱海縣警局檔案室特有的氣味——陳腐紙張、灰塵、劣質樟腦丸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類似鐵鏽的陳年氣息——鑽入鼻腔。空氣凝滯得讓人胸悶。管理檔案的老警員姓李,頭髮花白,眼皮耷拉著,一副看透世情、只盼著平安退休的模樣。他慢吞吞地從高聳的鐵灰色檔案櫃深處,拖出一個蒙著厚厚灰塵的硬紙箱。紙箱側面用褪色的紅筆標著:「海源鄉蘇宅案,民國90年」。
「喏,就這些了。」李伯的聲音帶著濃重的濱海口音,他把箱子往舊木桌上一放,激起一小團灰塵,「當年鬧得沸沸揚揚,結果呢?查來查去,還不是自己關起門來燒炭?唉……家破人亡。」他搖搖頭,顯然對這樁「陳年舊案」提不起絲毫興趣,轉身回到他那張堆滿舊報紙的桌子後,繼續研究他的彩券號碼。
我戴上隨身攜帶的棉布手套,小心地掀開箱蓋。一股更濃烈的塵土味撲面而來。文件雜亂地塞在一起:現場勘驗照片(觸目驚心的焚化爐口、焦黑扭曲的殘骸輪廓,我強迫自己冷靜翻閱)、初步屍檢報告(結論指向高溫焚燒致死,未提明顯外傷)、蘇明哲夫婦名下公司「明哲精密機械」的財務報表複印件(確實顯示巨額虧損和沉重債務)、幾份零散的鄰里訪談筆錄(大都語焉不詳,透著恐懼和避諱)、還有……一份薄薄的關於「失蹤人口蘇家偉」的內部協查通報,上面貼著一張年輕學生的照片,清秀、蒼白,眼神有些游移。
通報上關於蘇家偉最後的行蹤記錄,只有簡短一行:「民國90年9月4日晚間,於濱海大學宿舍離開後失聯。據舍友稱,當晚情緒尚可,未見異常。」9月4日?我腦中嗡的一聲。蘇家三口被發現陳屍焚化爐的日期,是9月5日凌晨!蘇家偉是在案發前夜失蹤的!
這絕非巧合。他去了哪裡?為什麼失蹤?是主動離開,還是……被迫消失?他是倖存者?目擊者?還是……參與者?無數問號瞬間塞滿腦海,讓這份通報變得無比沉重。
我快速翻找著當年的通聯記錄。蘇明哲手機在案發前幾天的通話記錄被列印出來,密密麻麻的號碼,大部分是供應商和債權人。我的目光如鷹隼般掃過紙頁,尋找著那個關鍵的、警方報告中語焉不詳的「最後通話」。
找到了!9月4日,晚上10點47分。一個沒有標註姓名的行動電話號碼,通話時間:12分36秒。通話結束時間,距離蘇家偉離開宿舍的時間點,非常接近!這就是那個「神秘商人」嗎?
我迅速抄下號碼,心臟因激動而微微加速。這可能是解開蘇家最後時刻發生了什麼的關鍵鑰匙。
翻到箱底,是幾張現場證物清單。我的呼吸幾乎停滯,指尖劃過一行行冰冷的鉛字:「焚化爐內殘灰取樣編號1-15」、「現場遺留衣物纖維」、「焚化爐操作面板殘片」…… 突然,我的手指停在了一行字上:
證物編號:SL-09
描述:金屬碎片,呈不規則狀,表面嚴重灼燒碳化,內側疑似有刻痕(需進一步清理鑑定)。
發現位置:焚化爐殘灰堆積處(下風口)
SL-09!就是它!我腦海中立刻浮現那塊刻著「937」、被我貼身藏著的刀鞘碎片!警方當年確實發現了它!但為什麼後續的報告裡,對這塊碎片的描述、尤其是那個可能指向「北城軍械庫案」的刻痕,隻字未提?鑑定結果呢?它去了哪裡?報告裡完全沒有後續!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升。不是疏忽。是刻意掩蓋。有人不希望這個碎片,尤其是碎片上的刻痕,與「北城案」產生任何聯繫。是誰?
檔案室的窗戶緊閉著,外面天色陰沉。我感覺自己像闖入了一個精心布置的陷阱邊緣,空氣中瀰漫著無形的壓力。李伯在遠處打了個哈欠,彩券紙發出窸窣的聲響。這個看似平靜的檔案室,此刻卻危機四伏。我將那份通聯記錄和證物清單關於SL-09的部分小心地用手機拍下,不動聲色地將檔案箱恢復原狀。
「李伯,謝了。」我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靜無波。
「看完啦?」李伯頭也沒抬,「都是些陳芝麻爛穀子啦,沒啥好看的。」
「是啊,」我附和著,轉身離開,腳步沉穩,但手心已全是冷汗,「都是過去的事了。」
走出警局大樓,濕冷的空氣灌入肺中,我才感覺能稍微喘口氣。那塊冰冷的碎片緊貼著我胸口的內袋,像一塊烙鐵,灼燒著我的皮膚和神經。SL-09的消失,「937」刻痕的被隱匿……這絕非結案報告上輕描淡寫的「自殺」二字所能解釋。蘇宅的焚化爐,不僅吞噬了一家三口,似乎也吞噬了某個更為龐大、更為恐怖的秘密。而這個秘密的核心,與那把失蹤的「937」號軍刀,緊緊纏繞在一起。
下一個目標:找到那個最後通話號碼的主人。還有,蘇家偉——那個消失在案發前夜的幽靈長子,他究竟是死是活?他,是否就是連接「北城」與「蘇宅」兩起懸案的那根關鍵引線?
第二章:失蹤的長子
濱海大學(化名)校園裡瀰漫著青春的躁動與書卷氣,與二十年前案發時的肅殺氛圍判若雲泥。憑著記者證和一點點磨來的耐心,我在行政樓一間堆放舊物的倉庫角落,終於找到了蘇家偉當年的導師——陳文彬教授。歲月在他臉上刻下深深的溝壑,頭髮已然全白,但眼神依舊銳利,透著知識份子的清冷。提及蘇家偉這個名字,他佈滿老人斑的手明顯顫抖了一下,長久地沉默著,彷彿在抗拒那段被塵封的痛苦記憶。
「家偉……是個很特別的學生。」陳教授的聲音乾澀,像枯葉摩擦,「聰明,極其聰明。在機械設計和自動控制方面有天賦,想法有時……偏激,跳脫框架。」他推了推老花鏡,目光投向窗外灰濛濛的天空,「他家裡出事前大概半個月,他突然來找我,說要休學。」
「休學?理由呢?」我追問,筆尖懸在記事本上。
「很含糊。只說家裡需要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刻不容緩。」陳教授搖搖頭,眼中滿是困惑與惋惜,「我當然勸他,學業為重,尤其以他的資質,前途不可限量。但他很堅持,眼神……很怪,不是衝動,反而有種……絕決?或者說,被什麼東西逼到絕境的冷靜。他說他已經決定了,手續很快就辦。」
絕決?被逼迫?這與「厭世自殺家庭」裡一個即將繼承家業(雖然是爛攤子)的長子形象格格不入。
「您還記得,他有沒有特別提到什麼人?或者,流露出對什麼事的恐懼?」我試探著問。
陳教授皺眉思索良久:「恐懼……談不上。但他那段時間,確實有些心不在焉。有一次在實驗室,我無意間看到他對著手機發呆,屏幕上是個沒存名字的號碼,臉色很不好看。我問他怎麼了,他像被驚醒,立刻把手機收起來,只說沒事,是家裡工廠的麻煩。」他頓了頓,壓低聲音,「還有,出事前大概一週吧,我記得是個下雨天,在校門口遠遠看到他,沒打傘,淋著雨在跟一個男人說話。那男人穿著風衣,領子豎得很高,看不清臉,但感覺……氣勢很壓人。家偉低著頭,姿勢有點……僵硬。車子開走後,他還站在原地淋了好一會兒雨。那背影,看著讓人心裡發毛。」
風衣男人!神秘商人?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這與蘇明哲最後通話的那個神秘號碼對上了!「您還記得車子嗎?或者那個男人的任何特徵?」
陳教授無奈地搖頭:「太遠了,雨又大。車子是很普通的黑色轎車,車牌……泥濘,完全看不清。男人個子應該不矮,站得很挺。別的,真沒印象了。」
關鍵的線索似乎就在眼前,卻又隔著一層厚重的雨幕。蘇家偉的休學絕非一時衝動,他捲入了一個巨大的麻煩,可能與父親的債務有關,也可能……與那通神秘電話、那個風衣男人背後的勢力有關。他甚至預感到了危險?
辭別陳教授,我驅車前往蘇家偉失蹤前最後的居所——濱海大學附近一棟老舊的出租公寓樓。當年的房東早已搬走,幾經周折,現任的管理員是個滿面油光的中年胖子,嘴裡叼著菸,對二十年前的房客一問三不知,直到我塞了幾張鈔票到他油膩的手裡。
「哎喲,早說嘛!記者大哥!」他立刻換了副面孔,瞇著眼回憶,「蘇家偉?有點印象!小夥子白白淨淨,話不多,挺安靜。他住三樓最裡間,那個小套房……後來空了好久才租出去呢!」
「他失蹤前,有沒有什麼異常?或者什麼人來找過他?」我引導著問。
管理員嘬了口菸:「異常?嗯……他失蹤前那幾天,好像特別緊張。有次下樓差點跟我撞上,臉色煞白,魂不守舍的樣子。哦對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他失蹤前一晚,大概……八九點鐘?有個男的來找他!」
「什麼樣的男人?」我立刻追問。
「穿得挺體面,黑西裝,拎個公文包,像個經理還是律師?但臉繃得緊緊的,沒什麼表情。直接上樓了。過了……不到半小時吧,就下來了,走得很快。」管理員吐著菸圈,「後來警察也來問過這個人,但樓道沒監控,我這老花眼也記不清臉,查不到人唄。」
又一個神秘訪客!西裝男!是在宿舍門口出現的風衣男的同夥?還是另一撥人?蘇家偉失蹤前夜的緊張狀態,顯然與這些不速之客密切相關。他離開宿舍,是主動去見什麼人?還是被脅迫帶走?
我提出想看看當年的房間。管理員收了錢倒也爽快,帶我上了三樓。房間現在住著一個大學生,雜亂無章。格局很小,一室一衛。我站在狹小的空間裡,試圖感受二十年前那個年輕人在此承受的壓力。窗戶對著後巷,昏暗骯髒。牆壁很薄,隔音極差。當年蘇家偉在這裡,聽著門外可能的腳步聲,會是怎樣的恐懼?

我的目光掃過斑駁的牆壁、老舊的家具。無意間,視線落在靠窗那張破舊書桌側面的木板上。那上面佈滿了歲月的劃痕和前任租客的塗鴉。但靠近桌腿內側,極不起眼的位置,似乎有幾道刻痕,非常淺,像是用鑰匙之類的東西匆忙劃下的。
我蹲下身,湊近了仔細看。灰塵和污垢幾乎將其掩蓋。我拿出隨身帶的便攜小刷子,輕輕拂去浮塵。痕跡顯露出來——不是文字,是三個歪歪扭扭的數字:
9 3 7
瞬間,一股電流從腳底直衝天靈蓋!我幾乎能聽到自己血液凝固的聲音!937!又是這個該死的、如同詛咒般的號碼!
它出現在這裡,出現在蘇家偉失蹤前的書桌上!是他刻下的嗎?刻下的時候,是絕望的標記?求救的信號?還是……某種指向性的提示?他為什麼要刻下它?難道他已經知道了這個數字背後的含義?知道了那塊隱藏在焚化爐灰燼中的刀鞘碎片?甚至……知道了「北城案」與自己家庭悲劇的關聯?
這個失蹤的長子,他身上的謎團,遠比我想像的更為幽深黑暗。他絕非單純的受害者或倖存者。他很可能身處風暴中心,甚至……手握著解開一切的鑰匙。而「937」,像一道血紅的烙印,不僅刻在冰冷的金屬碎片上,也刻在了這個失蹤者最後的棲身之所。它將蘇宅的焚化爐、北城的軍械庫,以及蘇家偉這個人間蒸發的關鍵人物,死死地鎖在了一起。
走出那間瀰漫著歷史塵埃與不祥氣息的斗室,濱海的天空陰沉得如同潑墨。我緊了緊外套,那塊貼身的刀鞘碎片冰涼依舊。蘇家偉,你到底在哪裡?你刻下「937」時,看到的,是即將吞噬你全家的地獄之火嗎?
第三章:商人的影子
濱海縣工商登記處的空氣瀰漫著陳年紙張和灰塵的味道。我憑著記者身份和一點點「溝通技巧」,終於在如山堆疊的微縮膠卷檔案中,找到了二十年前「明哲精密機械」的往來客戶記錄。泛黃的膠卷影像模糊不清,我耐著性子,一格格轉動檢視器。蘇明哲的公司瀕臨破產,往來客戶多是本地中小企業,財務狀況同樣堪憂,似乎都無力構成滅門的動機。
就在眼睛發酸,幾乎要放棄時,一個名字跳入眼簾:
客戶名稱:德盛國際貿易有限公司
登記負責人:林國棟
交易記錄:民國89年11月 - 90年8月(最後一筆)
交易內容:數批「特殊規格金屬元件」加工
備註:款項延遲支付爭議(明哲精密單方面註記)
「德盛國際」!林國棟!這名字透著一股與濱海小地方格格不入的龐大氣息。更關鍵的是,交易持續到案發前一個月(90年8月),且存在款項爭議!這與蘇明哲最後通話的「神秘商人」身份高度吻合!「特殊規格金屬元件」?什麼元件需要瀕臨倒閉的「明哲精密」來加工?
我立刻記下「德盛國際」和林國棟的登記資訊。離開工商處,我撥通了報社資料庫的電話,請同事幫忙深挖「德盛國際」和林國棟的背景。直覺告訴我,這條線,絕非普通債務糾紛那麼簡單。
等待資料期間,我拜訪了當年負責蘇宅案外圍走訪、如今已退休的老刑警——陳伯。他在自家擺滿蘭花的小院裡接待我,提起舊案,渾濁的眼中仍有唏噓。
「蘇明哲啊……老實人,技術出身,搞管理不行,被債務拖垮了。」陳伯搖著蒲扇,「當年查他財務,最大債主就是這個『德盛國際』的林老闆。我們去找過林國棟,人家在西城頂級寫字樓裡辦公,排場大得很,律師陪著來的,說話滴水不漏。只承認有生意往來,蘇明哲交貨延遲導致他們損失,所以扣了部分款項,但數額『絕對在合理商業糾紛範圍內』,還出示了合同和律師函。態度客氣,但那種客氣……嘖,」陳伯撇撇嘴,「帶著居高臨下的冷,讓人很不舒服。問他最後一通電話,他說就是催款,語氣強硬了些,但否認有任何威脅。我們沒證據,動不了他。」
「您覺得……林國棟這個人,真那麼『乾淨』?」我試探著問。
陳伯瞇起眼,壓低聲音:「小張啊,幹我們這行,有時候直覺比證據先到。林國棟那氣場,絕非普通商人。他身邊跟著的兩個人,看著像司機或助理,但眼神、站姿……騙不了人,是見過血的。當年專案組也想往這條線深挖,但……」他做了個向上壓的手勢,搖搖頭,「上面說證據不足,債務糾紛導致的家庭悲劇,方向明確,別節外生枝。後來案子就……那樣結了。」

陳伯的話印證了我的猜測:林國棟絕非善類,且當年調查被某種力量有意無意地引導開了。正當我準備告辭,陳伯像是想起什麼,叫住我:
「哦,對了,有個細節,當年覺得奇怪,但跟『自殺』結論對不上,就沒寫進正式報告。」他皺眉回憶,「我們在焚化爐附近採集痕跡時,在通往後門的小徑泥地上,發現過半個不太清晰的輪胎印。花紋很特別,是那種進口豪華轎車用的高性能胎,濱海縣當時沒幾輛。技術組比對過,跟常見車型都不符,後來就不了了之了。現在想想……林國棟那天來警局,坐的就是一輛黑色大轎車,輪轂很大,輪胎看著就高級……」
豪華轎車的輪胎印!出現在蘇宅案發當夜或之後的現場!這絕非巧合!林國棟很可能在案發時間段去過現場!他撒了謊!
第四章:安全屋驚魂
報社同事發來的「德盛國際」和林國棟的初步資料,讓我倒吸一口冷氣。
「德盛國際」表面上是貿易公司,但業務觸角深廣,涉及資源回收、進出口、甚至一些邊緣的政府標案。林國棟背景神秘,發跡迅速,與某些政商界人士過從甚密,傳聞有軍方背景。更重要的是,資料裡夾著一張林國棟幾年前出席某活動的側面照——那冷峻的側臉線條,鷹隼般的眼神,與陳教授和管理員描述的「氣勢壓人」形象隱隱重疊!

正當我消化這些資訊,手機響起,是個陌生號碼。接通後,對方聲音低沉沙啞,語速極快:
「張記者?我是吳志豪,蘇家偉大學時最好的朋友!聽我說!我姐說你找過她問家偉的事?別再查了!快離開你現在的地方!他們知道你找到書桌上的刻痕了!他們在找你!」
「誰?誰在找我?」我心頭劇震。
「『德盛』的人!或者……更可怕的!家偉失蹤前跟我說過,如果他出事,一定是因為『937』!他說那是……魔鬼的數字!能聽見電話嗎?有雜音……喂?喂?!」
電話突然傳來刺耳的電流干擾音,接著是一聲悶響和吳志豪短促的驚呼,通話戛然而斷!
冷汗瞬間浸透後背!他們動作太快了!吳志豪出事了!我的位置可能也暴露了!我猛地起身,一把抓起裝有重要資料的背包和車鑰匙,衝出報社大樓。跳上車的瞬間,我從後視鏡瞥見街角一輛無牌的黑色廂型車緩緩啟動。
該死!被跟蹤了!
我猛踩油門,老舊的轎車發出嘶吼衝入車流。黑色廂型車緊咬不放,在擁擠的街道上上演驚險追逐。我憑藉對地形的熟悉,連續幾個急轉彎鑽進小巷,暫時甩開了尾巴。但我知道,他們有資源,找到我只是時間問題。
不能回家!不能去任何常去的地方!我想起陳伯退休前提過,他一個信得過的徒弟在鄰縣警局,或許能提供臨時庇護。我關掉手機,用公共電話亭撥通了陳伯給的緊急號碼,簡短說明情況和「德盛」、「林國棟」、「937」等關鍵詞。對方沉默幾秒,只說了兩個字:「過來。地址是……」
鄰縣一處不起眼的舊公寓頂樓,成了臨時的安全屋。接待我的刑警姓方,年紀與我相仿,目光沉穩銳利。他聽我快速講完發現刺刀鞘碎片、書桌刻痕、林國棟的可疑以及吳志豪的警告電話後,眉頭緊鎖。
「林國棟……這名字水很深。你捅馬蜂窩了,張記。」方警官遞給我一杯水,「吳志豪我們的人已經去找了,希望還來得及。你現在是關鍵目標,他們要滅口,也要你找到的東西。」他目光落在我貼身藏著的那塊刺刀鞘碎片上,「『937』……北城軍械庫案……這案子當年草草結案,內部傳聞壓力很大。如果真有關聯……」他沒說下去,但眼神已說明一切。
就在這時,方警官的手機響起,他接聽後,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
「……好,知道了。保護現場,我馬上協調鄰縣派人過去!」他掛斷電話,看向我,聲音沉重:「吳志豪找到了。在他工作的汽修廠後巷……人已經沒了。初步看是……『意外』,被掉落的千斤頂砸中。但時機太巧了。」
一股冰冷的憤怒和悲傷攥緊我的心臟。又一個無辜者!因為我的追查,因為「937」!
「他們在警告,也在清除所有可能知道蘇家偉下落的人。」方警官眼神如刀,「張記,你必須更快!在他們找到蘇家偉之前,或者……在他們讓你徹底閉嘴之前!你手裡還有什麼牌?」
牌?我腦中飛速運轉。林國棟!必須直接面對他!用他最後通話的號碼和輪胎印的疑點,打他個措手不及!還有……軍械庫案!
「方警官,我需要你幫我查一個關鍵點!」我拿出從工商處抄來的「德盛國際」關聯企業名單,指著其中一家:「『德盛資源回收有限公司』!查它在民國88年,也就是北城軍械庫案發前後,有沒有接收過來自軍方單位的『報廢品』!特別是……金屬製品!」
方警官眼中精光一閃,明白了我的意圖:「你想證明那把『937』軍刀,是通過合法報廢渠道流出,再被偽造成失竊的?」他重重點頭,「這事有風險,但我試試!你打算怎麼做?」
「我要去見林國棟。」我盯著窗外沉沉的夜色,一字一頓地說,「明天,就去他的『德盛國際』總部拜訪!」
第五章:名單上的獵物

「德盛國際貿易」的辦公室位於市中心一棟氣派的玻璃帷幕大樓頂層,俯視著繁華街景。空氣中飄著昂貴雪茄和皮革混合的味道,權力的氣息無聲流淌。秘書通報後,我被引進一間寬敞得近乎冷清的辦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對著我站著一個男人,身形挺拔,穿著剪裁合宜的深灰色西裝。他緩緩轉過身——林國棟。五十多歲,保養得宜,頭髮梳理得一絲不苟,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屬於成功商人的溫和微笑,但那雙眼睛卻銳利如鷹,深不見底,沒有任何溫度。這絕非陳教授或管理員口中那個氣勢壓人的風衣男或西裝男,這是更高層次的存在。
「張記者,久仰。」林國棟的聲音平穩,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從容,「為了二十年前的舊案奔波,真是辛苦了。坐。」他示意對面昂貴的皮沙發。
我沒有客套,單刀直入:「林先生,我查到蘇明哲先生生前最後一通電話,是打給您名下的行動電話。民國90年9月4日,晚上10點47分,通話12分鐘。請問你們談了什麼?」
林國棟臉上的微笑紋絲不動,甚至帶著一絲讚賞:「張記者的調查能力,果然名不虛傳。那通電話啊……」他踱步到酒櫃前,慢條斯理地倒了兩杯琥珀色的液體,遞給我一杯。我沒接。「不過是生意上的往來。蘇先生的『明哲精密』欠我們公司一筆不小的貨款,遲遲未能償還。那天晚上,他打電話來,是希望能再寬限一些時日。我告訴他,公司有公司的規矩,我也很為難。」
滴水不漏。完美符合「債務糾紛」的官方說辭。
「僅僅是催款?」我緊盯著他的眼睛,「據我所知,蘇明哲當時的財務狀況已近崩潰,區區一通催款電話,似乎不足以解釋他一家人在幾個小時後選擇集體自殺的『決絕』?況且,」我頓了頓,拋出關鍵點,「您的通話結束時間,與蘇家長子蘇家偉離開宿舍、最終失蹤的時間點,非常接近。這只是巧合嗎?」
林國棟的笑意終於淡了一分,眼神銳利起來:「張記者,你的推測很大膽,也很危險。蘇家偉失蹤,警方調查多年無果,這與我何干?與那通電話何干?難道你認為,我會因為一筆欠款,去綁架一個大學生?」他輕輕晃動酒杯,冰塊撞擊杯壁發出清脆的聲響,「我理解記者追求真相的心,但有些事,深究下去,對你沒有任何好處。蘇家的悲劇,是他們自己的選擇,一個被債務壓垮的破碎家庭。二十年了,讓逝者安息,不好嗎?」
「安息?」我幾乎要冷笑出聲,「如果真相被刻意掩埋,逝者如何安息?林先生,您似乎對『937』這個數字,一點也不意外?」
林國棟的眼神驟然一凝,如同毒蛇鎖定了獵物。辦公室裡的空氣瞬間降至冰點。他放下酒杯,發出輕微的磕碰聲,那溫文爾雅的面具徹底剝落,只剩下冰冷的審視:「張介安,你比我想像的還要……不知死活。」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有些東西,不是你該碰的。北城的事,蘇家的事,塵封了就該讓它永遠爛在土裡。拿著你的『獨家』幻想,滾出我的辦公室。再糾纏下去,後果自負。」
赤裸裸的威脅。他承認了!他至少知道「937」與北城案有關!甚至默認了兩者之間的聯繫!
「後果?像蘇家那樣嗎?」我毫不退縮地迎上他冰冷的目光。
林國棟沒有回答,只是按下桌上的通話鍵:「送客。」語氣不容置疑。
走出德盛大樓,陽光刺眼,我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林國棟的威脅猶在耳邊,他背後隱藏的勢力,遠比我想像的更龐大、更黑暗。他不僅知道「937」,更在極力掩蓋它與蘇宅案的關聯!蘇明哲那最後一通電話,絕非催款那麼簡單!蘇家偉的失蹤,也必然與此人有關!
回到報社,我將與林國棟的對話錄音(進門前就悄悄開啟了)備份加密。同時,我動用了一些不太常規的管道,開始深挖林國棟以及「德盛國際」的背景,特別是他們在民國85-90年間的業務往來,尤其是與軍工相關的、哪怕是最邊緣的項目。直覺告訴我,這條線,或許能通向北城軍械庫。
幾天後,一份加密郵件發到了我一個極少使用的匿名信箱。發件人不詳。內容只有一個壓縮文件包。解壓後,裡面是幾張模糊不清的翻拍照,似乎是某本陳舊登記簿的內頁,紙張泛黃,字跡潦草。其中一頁的抬頭寫著:「北城軍械庫 – 報廢品移交清單(民國88年4月)」。
我的心臟狂跳起來!目光迅速掃過清單上密密麻麻的編號和物品名稱。終於,在接近末尾的一行,我看到了:
物品編號:BQ-937
類型:舊制式軍刀(刀身嚴重鏽蝕,刀鞘完整)
接收單位:德盛資源回收有限公司
簽收人:林XX (簽名潦草)
日期:民國88年4月17日
德盛資源回收!林XX!時間點在北城軍械庫案發(民國88年8月)之前!「937」號軍刀,竟然是以「報廢品」的名義,在案發前四個月,就被合法移交給了林國棟控制的「德盛資源回收」!但北城案發時,官方記錄卻顯示「937」號是在庫房中被盜走的兇器之一!
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狸貓換太子!所謂的「報廢移交」,根本就是將這把特殊的軍刀(或許還有其他東西)洗白轉移的手段!而案發後的「失竊」,只是掩蓋它早已不在庫中的事實!林國棟的「德盛」,是這個非法轉移的關鍵環節!北城案的軍械失竊,從一開始就是內外勾結的監守自盜!那把殺死守衛的「937」號軍刀,根本就是從「德盛」流出去的!蘇明哲的「明哲精密機械」,是否也參與了其中?為他們加工了什麼?或者,知道了什麼不該知道的?
謎團的核心開始顯露猙獰的輪廓。就在我為這個突破性發現激動不已時,手機震動,一個未知號碼發來一條簡訊:
「張記者,好奇心會害死貓。你挖得太深了。看看你車子左前輪內側。『937』問候你。」
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我衝到報社地下停車場,自己的舊車旁。蹲下身,顫抖著手摸向左前輪內側。在輪胎與擋泥板之間的縫隙裡,黏著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黑色物體——一個微型GPS追蹤器!而在追蹤器冰冷的塑膠外殼上,用極細的白色筆,清晰地寫著三個數字:937!
他們一直在監視我!從我踏入海源鄉的泥地開始?還是從我走進濱海縣警局檔案室?這不僅是警告,是赤裸裸的宣戰和嘲弄!他們知道我的每一步動作!
我強迫自己冷靜,沒有立刻拆除追蹤器(這會打草驚蛇),而是用另一個備用干擾器暫時屏蔽了它的信號。回到辦公室,我反鎖上門,拉下百葉窗。點開電腦裡一個隱藏文件夾,裡面是這些天整理的、所有指向林國棟和「937」軍刀案的資料和錄音。我將它們再次加密,備份到幾個不同的物理加密硬碟中,並設定了一個定時發送的郵件程序,如果我三天內不取消,郵件會自動發送給幾位信得過的同業和一位退休的老檢察官。
做完這一切,冷汗已經浸透了襯衫。我知道,自己已經一腳踏入了真正的雷區。對手不僅有錢有勢,更擁有可怕的能量和肆無忌憚的手段。蘇家三口的焚爐慘劇,很可能就是知道了太多、或者試圖反抗的下場。
深夜,我疲憊地回到租住的公寓。老舊的樓道燈忽明忽滅。打開家門,一股熟悉的氣息中,卻夾雜著一絲極其細微的、不屬於這裡的、類似皮革清潔劑的味道。我的神經瞬間繃緊!有人進來過!
我沒有開燈,藉著窗外微弱的路燈光,警惕地掃視著客廳。東西似乎都在原位,但直覺告訴我,空間的細微感覺變了。我小心翼翼地檢查門鎖、窗戶,沒有強行闖入的痕跡。是高手。目標是什麼?安裝竊聽?偷取資料?還是……留下某種「紀念品」?
我的目光最終落在了書桌上。檯燈下,原本放著一本翻開的採訪筆記。此刻,筆記本依然攤開著,但在那空白的一頁上,多了一張對折的、沒有任何字跡的白色便條紙。
心臟在胸腔裡沉重地撞擊。我戴上手套,用鑷子小心地夾起那張便條紙,打開。
裡面沒有字。
只有一片乾枯的、邊緣焦黑捲曲的…… 棕櫚樹葉碎片。
如同被一桶冰水當頭淋下,我渾身僵硬,血液幾乎凍結!蘇家焚化爐所在的蘇氏庭園遺址,最顯著的標誌,就是圍繞著那座巨大焚化爐種植的幾棵高大的棕櫚樹!當年現場照片裡,那些樹在烈火濃煙的背景中猙獰搖曳的影像,深深刻在我的腦海裡!
這片焦黑的棕櫚葉碎片,是來自現場的「紀念品」?還是……一個死亡預告?他們在告訴我,我的結局,會和蘇家人一樣,在烈焰中化為灰燼?
「937」的陰影,終於籠罩到了我的頭頂。我看著那片靜靜躺在白紙上的焦黑樹葉,彷彿看到了自己未來的骨灰。但恐懼的深淵之下,一股更為熾烈的憤怒和不甘在翻湧。他們以為用死亡威脅就能讓我退縮?
我拿起手機,撥通了那個我追查許久、最近才剛剛有所突破的、蘇家偉失蹤前可能使用的、早已停機的舊號碼的關聯號碼(一個他大學密友的姐姐的號碼,輾轉得到)。電話接通了。
「喂?」對面是一個略顯沙啞的男聲,帶著疑惑和不易察覺的緊繃。
「請問是吳志豪先生嗎?」我報出那個密友的名字,作為切入點。
「……我是。你哪位?」對方警惕性很高。
「我叫張介安,是《濱海紀事報》的記者。很抱歉打擾您,我在調查二十年前海源鄉蘇家焚爐案的相關線索,尤其是關於蘇家偉的下落。我知道這個請求很冒昧,但……我找到了一些東西,可能與蘇家偉留下的『937』有關。」我直接拋出關鍵詞,賭一把!
電話那頭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只能聽到壓抑的呼吸聲。時間一秒一秒過去,就在我以為對方會掛斷時,那個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和深埋的痛苦:
「……『937』?你……你怎麼知道……他刻下的那個……」他深吸一口氣,聲音陡然壓低,充滿了恐懼和急迫,「張記者!別查了!快跑!他們什麼都知道了!他們有……」
話音未落,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刺耳的、像是重物撞擊門板的巨響!緊接著是吳志豪短促的驚叫和激烈的打鬥聲!「你們幹什麼!放開——」聲音戛然而止,電話被粗暴掛斷,只剩下忙音。
「吳先生!吳志豪!」我對著手機大吼,冷汗瞬間濕透全身。遲了!他們動作太快了!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驚駭時刻,我電腦屏幕右下角,那個設定好的郵件備份程序圖標,突然自己閃爍了一下,彈出一個我從未設定過的、極簡陋的對話框,上面只有一行猩紅的、彷彿用血寫成的文字:
名單更新:張介安 - 清除優先級:最高
倒數計時啟動。
『937』向你致意。
屏幕的冷光映在我蒼白的臉上,那片焦黑的棕櫚樹葉在書桌上靜靜躺著,如同無聲的訃告。獵殺,已經開始。而我手中的「937」碎片,究竟是開啟真相的鑰匙,還是……引我走向焚化爐的死亡邀請函?
第六章:工廠死局
廢棄的「永興紡織廠」像一頭鏽蝕的鋼鐵巨獸,匍匐在濱海工業區的邊緣。濃重的鐵鏽味、塵土味和若有似無的機油味混合在一起,吸入肺裡帶著顆粒感。通風管道狹窄、冰冷,佈滿灰塵和蛛網,每一次爬行都發出令人心悸的摩擦聲。我根據手機上簡陋的示意圖,在迷宮般的管道中艱難挪動,肺像要炸開,汗水混合著污垢流進眼睛。
終於,前方隱約透出昏黃的光線和低沉的機器嗡鳴。我爬到一個巨大的通風柵格邊緣,透過縫隙向下望去。
下方是一個被改造成臨時據點的廢棄廠房一角。幾盞應急燈提供著慘淡的照明。角落裡堆放著一些蒙塵的舊機器和零件箱。而在燈光最集中的地方,一個身影蜷縮在一張破舊的行軍床上,身上蓋著髒污的毯子,露出的臉龐瘦削、蒼白,佈滿未老先衰的皺紋,鬍子拉碴,但那雙驚惶中帶著一絲熟悉輪廓的眼睛——正是檔案照片裡那個清秀的蘇家偉!歲月和恐懼在他身上刻下了比常人二十年更深的痕跡。
他劇烈地咳嗽著,每一次都像是要把肺咳出來,聲音在空曠的廠房裡迴盪,顯得格外虛弱和孤獨。
就是他!他真的還活著!二十年的幽靈!
我強壓下激動,正準備尋找下去的路徑,廠房另一側巨大的捲簾門突然發出刺耳的「嘎吱」聲,被人從外面緩緩拉起!刺目的車燈光柱瞬間撕裂昏暗,如同探照燈般掃了進來。
幾條人影逆著光走入,為首者身形挺拔,穿著剪裁精良的黑色大衣,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發出清晰的回音——正是林國棟!他身後跟著四名穿著深色戰術服、戴著面罩的彪形大漢,動作迅捷而無聲,如同訓練有素的獵犬,瞬間散開,佔據了廠房幾個關鍵的出口和視線死角。其中一人手中提著一個銀色的金屬箱,散發著不祥的氣息。
蘇家偉像受驚的兔子,猛地從床上彈起,縮到角落的陰影裡,身體因恐懼而劇烈顫抖,絕望地看著逼近的獵人。
「家偉,」林國棟的聲音在空曠的廠房裡響起,帶著一種虛偽的惋惜和冰冷的掌控感,「二十年了,像老鼠一樣躲在這骯髒的角落,何必呢?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什麼樣子了?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濱大高材生呢?」
「你……你們別過來!」蘇家偉的聲音嘶啞破碎,充滿了無助,「東西……東西不在我這裡了!」
「哦?」林國棟停下腳步,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像貓戲弄爪下的老鼠,「不在你這裡?那在哪裡?交給那個不知死活的記者了?張介安?」他冷笑一聲,「他自身都難保了。說吧,東西在哪?說出來,看在你父親當年為我們做過事的份上,我可以給你個痛快,讓你下去和家人團聚。總比在這骯髒的鬼地方苟延殘喘強,不是嗎?」

「我爸……是被你們逼死的!」蘇家偉突然爆發出淒厲的控訴,眼中燃燒著積壓了二十年的痛苦和憤怒,「還有我媽!小妹!他們什麼都不知道!你們這些魔鬼!」
「逼死?」林國棟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語氣陡然轉厲,「蘇明哲是自作聰明!他以為偷偷錄下我和陳將軍談話的內容,就能當護身符?就能勒索我們?他太天真了!還有你!」他指向蘇家偉,目光如刀,「你更蠢!居然以為拿著那段錄音備份,就能威脅我們?就能給你全家『討回公道』?這二十年東躲西藏的日子,還沒讓你明白嗎?在我們面前,你們蘇家,不過是螻蟻!」
陳將軍!林國棟背後果然有軍方高層!蘇明哲竟然錄下了關鍵證據!
「錄音……錄音是證據!是你們勾結,倒賣軍械,殺人滅口的證據!」蘇家偉嘶吼著,因激動和虛弱而搖搖欲墜。
「證據?」林國棟嗤之以鼻,眼神示意了一下。提著銀色金屬箱的手下立刻上前一步,打開箱子,裡面是幾支裝著不明液體的注射器和簡易的焚燒設備。「很快,就什麼證據都沒有了。就像二十年前一樣,乾乾淨淨。」他轉向手下,冷酷下令,「處理掉。清理乾淨。」
兩名蒙面大漢立刻如惡狼般撲向角落裡的蘇家偉!
千鈞一髮之際!我必須行動!來不及細想,我猛地用盡全身力氣,狠狠踹向身下的通風柵格!
「哐當——!!!」鏽蝕嚴重的金屬柵格發出巨大的噪音,連同一大片灰塵和碎屑,轟然墜落!我緊跟著跳下,落地時一個翻滾卸力,灰頭土臉地擋在了蘇家偉和那兩名殺手之間!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驚呆了!廠房內瞬間死寂。
林國棟臉上的從容第一次被打破,他瞳孔驟縮,死死盯著我:「張介安?!你怎麼找到這裡的?!」他隨即看到了我手中緊握的手機,屏幕上正是那個追蹤信號的畫面,瞬間明白過來,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好!好得很!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正好,省得我再費功夫!把他們兩個,一起解決!」
「林國棟!你完了!」我舉起手機,屏幕亮著,上面是那個設定了定時發送郵件的界面,倒計時只剩下最後幾分鐘,「所有證據,包括你剛才親口承認勾結『陳將軍』、謀殺蘇家的錄音,還有北城軍械庫報廢清單的照片,蘇家偉的下落,都已經設定好定時發送!時間一到,會自動發給檢察官和十幾家媒體!你殺了我,只會讓真相更快公之於眾!」我大聲吼道,既是威懾,也是在爭取時間。
林國棟的臉色瞬間鐵青,眼中閃過一絲罕見的慌亂。他顯然沒料到我會留有這一手,更沒想到我會在這種絕境下錄下他的話!他身邊的手下動作也遲疑了一下。
「拿下他!毀掉手機!」林國棟厲聲咆哮,聲音因暴怒而變形。
四名殺手不再猶豫,凶猛地撲了過來!動作迅猛,招招致命!我將蘇家偉猛地推向身後一堆廢棄的棉紗包後面,自己則利用廠房裡的舊機器、鋼架作為掩護,狼狽地躲閃著致命的拳腳和閃著寒光的匕首。我只是個記者,體能和格鬥技巧在這些專業殺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幾下就被逼得險象環生,手臂被劃開一道口子,火辣辣地疼。
「手機!搶手機!」林國棟在後方焦急地指揮。
一名殺手看準我躲避的空檔,一個掃堂腿將我絆倒!我重重摔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手機脫手飛出,滑向不遠處的角落!另一名殺手獰笑著撲向手機!
就在這時,蜷縮在棉紗包後的蘇家偉,眼中閃過一抹二十年積壓的、近乎瘋狂的決絕!他不知從哪裡爆發出一股力量,猛地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老舊的錄音筆(顯然不是他聲稱被奪走的那份),用盡全身力氣,朝著與手機相反的方向、一個堆滿廢油桶和雜物的角落狠狠扔去!同時嘶聲大喊:「證據在那裡!去拿啊!」
這個聲東擊西的舉動出乎所有人意料!撲向手機的殺手下意識地頓了一下,而另外兩名殺手以及林國棟的目光,瞬間被那個飛向油桶角落的錄音筆吸引!他們以為那才是真正的備份!
「快!去拿回來!」林國棟急吼。
趁著這電光火石般的混亂!我忍著劇痛,連滾帶爬地撲向我的手機!手指剛觸碰到冰涼的機身,眼角餘光瞥見那名反應過來的殺手已經獰笑著再次撲來,匕首直刺我的後心!
完了!躲不開了!
就在這生死一瞬!
「轟——!!!」
廠房那巨大的、原本被林國棟他們打開的捲簾門處,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一輛破舊的、如同鋼鐵巨獸般的藍色大貨車,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和狂暴的姿態,狠狠撞開了半掩的捲簾門,摧枯拉朽般衝了進來!車頭大燈如同死神的獨眼,瞬間將混亂的廠房照得一片慘白!
貨車帶著無可阻擋的氣勢,目標明確——直直撞向正指揮手下、因突如其來的變故而驚愕回頭的林國棟!
「老闆小心!」一名離得最近的殺手反應極快,猛地將林國棟撲開!
「砰!!!」一聲令人牙酸的巨響!
貨車狠狠撞在了林國棟剛才站立位置後方的一根巨大承重鋼柱上!整個廠房都彷彿震動了一下,灰塵簌簌落下。車頭嚴重變形,駕駛室的氣囊爆開。
撞擊發生的瞬間,我已經抓住了手機!也看清了駕駛座上那個滿臉是血、卻帶著瘋狂笑意和無盡恨意的臉——是吳志豪!那個被襲擊的、蘇家偉的密友!他竟然沒死,還開著貨車殺了回來!
這驚天動地的撞擊和漫天飛揚的塵土,製造了最後的、也是最大的混亂!殺手們被衝擊波震得東倒西歪,林國棟被手下撲倒在地,灰頭土臉,狼狽不堪。
機會!
「走!」我對著嚇傻了的蘇家偉狂吼,同時手指在手機屏幕上狠狠按下——取消了定時發送郵件?不!是提前觸發了發送!所有加密的證據包,瞬間發送了出去!
發送成功的提示跳出!
我一把拉起還在發抖的蘇家偉,用盡最後的力氣,趁著塵煙瀰漫、殺手們還沒完全從撞擊中反應過來的空隙,拖著他衝向廠房另一端一個被貨櫃擋住的小側門!那是示意圖上標記的備用逃生口!
身後傳來林國棟氣急敗壞、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咆哮:「抓住他們!別讓他們跑了!殺了他們!!!」
子彈呼嘯著從我們身邊掠過,打在生鏽的機器上,迸射出刺眼的火花。我們連滾帶爬,用身體撞開那扇生鏽的鐵門,衝進了外面無邊的、冰冷的夜色之中。
寒風如刀,刮在臉上。身後是殺手的怒吼和越來越近的追擊腳步聲。我和蘇家偉,兩個被死亡名單標記的人,在濱海工業區廢棄的街道上,跌跌撞撞地開始了亡命奔逃。肺像著了火,雙腿灌了鉛。
「去……去哪?」蘇家偉喘息著,聲音裡是無盡的恐懼和茫然。
「警察局!」我咬牙道,摸出另一個備用手機,顫抖著按下緊急撥號鍵,「不!直接去……檢察署!」我知道,普通的警察分局,恐怕抵擋不住林國棟和他背後「陳將軍」的能量。只有將蘇家偉這個關鍵人證和他腦子裡的秘密,直接送到那位退休老檢察官引薦的、敢碰硬釘子的特偵組檢察官面前,才有一線生機!
電話接通了,我對著話筒嘶聲大喊:「我是張介安!證據已發送!人證在我身邊!蘇家偉!我們正被追殺!位置在濱海工業區舊紡織廠附近!請求立刻支援!對方有重武器!重複,對方有重武器!」
掛斷電話,我回頭望了一眼。幾道強光手電的光柱在廢棄廠房間晃動,如同索命的鬼眼。林國棟的怒吼隱約傳來,充滿了歇斯底里的殺意。
漫長的逃亡之路才剛剛開始。檢察官的援兵能否及時趕到?林國棟和他背後的「陳將軍」會動用多大的力量來攔截滅口?蘇家偉掌握的錄音和真相,最終能否衝破黑暗?而我的名字,在「937」的獵殺名單上,是否已被徹底劃上紅叉?
第七章:終局審判
刺耳的警笛聲如同撕裂夜幕的利刃,由遠及近,從四面八方包抄而來,瞬間壓過了工業區廢墟的死寂。紅藍閃爍的警燈光芒穿透廢棄廠房的縫隙,將追擊者的身影切割得如同鬼魅。林國棟和他手下殺手們的腳步驟然停滯,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慌亂。
「老闆!是特偵組的車!還有武警!」一名殺手驚惶地看向林國棟。
「該死!」林國棟臉色鐵青,眼中閃過瘋狂的猙獰,他猛地掏出手槍,指向我和蘇家偉藏身的角落,「不能讓他們活著出去!開火!殺了他們!」
最後的瘋狂!子彈如同暴雨般傾瀉在我們藏身的斷牆和廢棄機器上,碎石和金屬碎屑四濺!我和蘇家偉死死趴在地上,子彈呼嘯著從頭頂掠過,死亡的氣息濃得化不開。
「裡面的人聽著!你們已經被包圍了!立刻放下武器投降!重複,立刻放下武器投降!」高音喇叭的喊話聲如同雷霆,在廢墟上空迴盪,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林國棟的手下明顯動搖了,有人開始後退。「老闆……頂不住了!我們……」
「閉嘴!」林國棟咆哮著,對著說話的手下腳邊就是一槍,「誰敢退,我先斃了他!」
就在這僵持的瞬間,幾枚震撼彈精準地從破窗和破門處投入!
「轟!轟!轟!」
刺眼的白光和震耳欲聾的爆鳴瞬間席捲了整個空間!林國棟和他的手下慘叫著,瞬間喪失了戰鬥力,捂著眼睛耳朵痛苦倒地。
「突擊!」一聲令下,全副武裝、戴著夜視鏡的特警如同神兵天降,從各個入口迅猛突入!乾淨利落地將地上哀嚎的林國棟及其黨羽死死壓制、上銬!動作迅捷如電,訓練有素。
強光手電的光柱鎖定了我和蘇家偉的位置。「張記者!蘇家偉!安全嗎?」一個沉穩有力的聲音傳來,是那位通過老檢察官聯繫上的特偵組方檢察官,他親自帶隊來了!他身邊還跟著醫護人員。
「安全!我們安全!」我嘶啞地回應,拉著幾乎虛脫的蘇家偉站起來。看著林國棟像條死狗一樣被拖走,他那雙曾經充滿掌控感的眼睛裡,此刻只剩下絕望的瘋狂和不敢置信。
方檢察官快步走來,目光銳利地掃過我們,確認無大礙後,立刻下令:「立刻護送人證和張記者去安全屋!最高級別保護!通知醫院,準備接收傷員!」他看了一眼被抬上擔架、昏迷不醒的吳志豪(貨車撞擊讓他傷勢嚴重,但還有一口氣),補充道:「全力救治!」
安全屋裡,燈光明亮而柔和。蘇家偉洗去了二十年的污垢,換上乾淨的衣服,捧著一杯熱水,身體卻仍在無法控制地顫抖。方檢察官親自坐鎮,幾名核心幹探負責記錄。錄音設備靜靜運轉著。
「……那天晚上,我爸打電話給我,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蘇家偉的聲音乾澀,像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浸滿了血淚,「他說,『家偉,跑!快跑!永遠別回來!他們要來了!是林國棟!還有……陳振坤!他們什麼都幹得出來!』電話裡,我聽到媽媽和小妹的哭聲……還有……還有陌生男人的呵斥……」他痛苦地閉上眼,淚水無聲滑落。
「然後電話就斷了。我嚇壞了,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不敢回宿舍,跑到一個平時沒人去的廢棄實驗室躲著。天快亮的時候,我實在擔心,偷偷跑回家……從後院圍牆翻進去……」他的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彷彿又回到了那個噩夢般的清晨,「我看到……看到焚化爐……爐口還在冒煙……旁邊……丟著我爸的拖鞋……還有……還有小妹的髮夾……」他泣不成聲,巨大的悲痛幾乎將他淹沒。
在方檢察官沉穩的引導和安撫下,蘇家偉斷斷續續地講述了後續:他看到了林國棟和幾個手下(其中一人手中拿著一把帶鞘的軍刀)從焚化爐控制室方向離開,行色匆匆。他強忍著無邊的恐懼和悲痛,溜進一片狼藉的家中,在父親書房一個隱秘的夾層裡,找到了父親藏起來的唯一一份錄音筆備份。他知道,這就是全家被滅門的原因!他拿著錄音筆,帶著刻骨銘心的仇恨和那個從父親口中聽到的、如同詛咒般的「937」,開始了長達二十年的逃亡。
「陳振坤是誰?」方檢察官沉聲問。
「是……是當時負責後勤裝備的將軍……」蘇家偉顫抖著說出那個名字,「錄音裡……林國棟叫他『陳將軍』……他們說……說北城的東西……處理得很乾淨……『937』號的刀……是『老陳』親自安排『報廢』的……好用……不留痕跡……我爸好像問了句什麼……林國棟就冷笑,說……『不該問的別問,蘇明哲,想想你的老婆孩子……』」
這份關鍵的證詞,與張介安提供的「德盛資源回收」接收報廢軍刀清單照片(上面有潦草的「林」姓簽名)、軍史館刺刀鞘碎片(刻有「937」)以及張介安冒死錄下的林國棟在廢棄工廠裡的親口供述(提及陳將軍、倒賣軍械、謀殺蘇家),形成了無法撼動的證據鏈!
「行動!」方檢察官眼中寒光閃爍,對著通訊器下達命令,「立刻申請拘捕令!目標,陳振坤!罪名:貪污、濫用職權、非法買賣軍火、教唆殺人、謀殺!」
軍政大地震!
陳振坤將軍被捕的消息,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顆核彈!這位素以「清廉剛正」形象示人、即將退休的軍方高層,竟然牽涉如此駭人聽聞的軍械弊案和滅門血案!輿論瞬間沸騰!各大媒體頭版頭條全是「驚天弊案!」、「將軍落馬!」、「蘇家血案二十年沉冤得雪!」的標題。張介安的名字,也作為揭開這一切黑幕的關鍵記者,被反覆提及。

法庭上,莊嚴肅穆。旁聽席座無虛席,媒體的閃光燈幾乎沒有停歇。
林國棟站在被告席上,早已沒了當初的囂張氣焰,臉色灰敗,眼神空洞。面對如山鐵證,尤其是蘇家偉當庭播放的那段其父蘇明哲偷錄的、清晰記錄了他與陳振坤商議非法處理軍械、並威脅蘇明哲的錄音,以及張介安提供的他在廢棄工廠承認罪行的錄音,他所有的狡辯都蒼白無力。在檢方出示那塊從焚化爐灰燼中找到的、刻有「937」的刺刀鞘碎片時,他更是渾身劇震,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頭。
「……是……刀鞘……是『937』的……」林國棟囁嚅著,在檢察官嚴厲的追問下,終於崩潰,承認了罪行。「……是陳振坤……是他要滅口!蘇明哲錄了音……他該死!……蘇家偉……那個小崽子……他必須死!……焚化爐……是陳振坤的主意……說燒乾淨……沒證據……『937』……是陳振坤喜歡用的東西……說吉利……不留痕……」他語無倫次,將所有罪責盡可能地推向已如泥菩薩過江的陳振坤。
陳振坤穿著囚服,依然挺直著背,但眼中那股曾經的威嚴和算計,已被深重的恐懼和絕望取代。他試圖保持沉默,試圖用過去的權威和所謂的「機密」來抵擋。然而,當檢方出示由當年負責現場證物鑑定、如今已退休並心懷愧疚的老刑警提供的內部報告——明確記錄了發現金屬碎片SL-09(即刺刀鞘碎片)及其內側「937」刻痕,但這份報告被時任專案組長(已被查明是陳振坤安插的人)以「無關緊要」為由強行封存、未進行後續鑑定——並當庭宣讀其證詞時,陳振坤最後的防線崩塌了。
「……『937』……」陳振坤在最後陳述時,聲音嘶啞,帶著一種窮途末路的瘋狂,他死死盯著旁聽席上枯瘦憔悴卻目光如炬的蘇家偉,「……從來就不是一個編號!它是一個代號!一個標記!標記那些……需要被『徹底處理』的東西和人!蘇明哲……就是那個標記!你們以為贏了?哈哈……這潭水……比你們想的深得多!」他的話語戛然而止,被法警強行帶離,只留下法庭內一片震驚的抽氣聲和閃光燈瘋狂的爆鳴。
最終,法官莊嚴宣判:
- 陳振坤、林國棟:貪污、非法買賣武器彈藥、教唆殺人、謀殺(蘇明哲、陳麗雯、蘇家寧)等罪名成立,判處死刑,褫奪公權終身。
- 其餘涉案軍官、林國棟手下殺手等:依罪行輕重,分別判處無期徒刑至二十年不等有期徒刑。
- 當年刻意隱瞞刺刀鞘碎片證據的警界敗類,亦被追究瀆職、湮滅證據等刑責。
尾聲:餘燼與新生
濱海縣海源鄉的海風,依舊帶著鹹腥。曾經的「蘇氏庭園」遺址,如今矗立著一座簡單而肅穆的花崗岩紀念碑。碑上沒有過多的修飾,只有三個名字:蘇明哲、陳麗雯、蘇家寧。下方一行小字:「真相雖遲,但永不遺忘」。
蘇家偉穿著一身素淨的黑衣,靜靜地站在碑前。他身後站著坐著輪椅、但精神尚可的吳志豪,還有幾位當年蘇家僅存的遠親和願意到場的老鄰居。陽光灑在碑面上,溫暖而明亮。蘇家偉彎下腰,將一束潔白的百合輕輕放在碑座前。他沒有哭,只是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三個躬。二十年的噩夢,二十年的逃亡,終於在此刻,隨著正義的裁決和家人的安息,畫上了一個沉重卻也解脫的句號。他臉上的線條似乎柔和了一些,那積壓了太久的陰鬱,在陽光下正一點點化開。
張介安站在稍遠處,沒有上前打擾。他看著蘇家偉挺直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他手裡捏著一片新生的、翠綠的棕櫚樹葉——這是他在安全屋院子裡摘下的,取代了那晚如同死亡預告般的焦黑碎片。
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報社老總發來的祝賀訊息,通知他獲得年度新聞大獎的消息。張介安看了一眼,沒有太多波瀾。他抬起頭,望向遠處平靜的海平面。真相大白,元兇伏法,看似圓滿。但陳振坤法庭上那句瘋狂的嘶吼——「這潭水……比你們想的深得多!」——卻像一根細小的刺,紮在心底。權力的腐敗,人性的貪婪,真的能靠幾場審判就徹底根除嗎?「937」作為一個象徵著「徹底處理」的黑暗代號,是否真的隨著陳振坤的覆滅而消失了?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作為一個記者,他的使命從未改變。陽光之下,總有陰影。而記者的職責,就是舉著火把,不斷地照進那些陰暗的角落,無論裡面藏著的是「937」還是別的什麼魑魅魍魎。
他將那片翠綠的棕櫚葉輕輕放在蘇家的紀念碑旁,與那束百合相依。然後,他轉過身,迎著海風,步伐沉穩而堅定地離開了這片承載了太多悲傷與真相的土地。前方,還有更多的故事等待挖掘,更多的真相等待照亮。他的名字,張介安,將繼續寫在追尋光明的路上,而非任何一份死亡的獵殺名單之上。
後記:灰燼中的鑰匙
濱海地方檢察署特偵組的證物陳列室,燈光冷白。一個厚重的防彈玻璃櫃中,靜靜躺著幾件編號清晰的物品:
- 證物 A-001: 一支老舊的數位錄音筆(蘇明哲偷錄原件,由蘇家偉交出)。
- 證物 A-002: 一頁泛黃的「北城軍械庫 – 報廢品移交清單(民國88年4月)」翻拍照(張介安提供)。
- 證物 A-003: 一塊約指甲蓋大小、扭曲黑褐的金屬碎片。
碎片被小心地放置在一個黑色天鵝絨托盤上,旁邊放著高倍放大鏡。透過鏡片,可以清晰地看到碎片內側,那道歷經烈火焚燒、污泥掩埋、歲月侵蝕卻依然頑固存在的刻痕:
937
櫃前的標籤牌上,印著簡潔而沉重的文字:
證物編號:A-003
名稱:軍史館案涉案刺刀鞘殘片
關聯案件:北城軍械庫盜竊殺人案 (88年) / 蘇宅焚爐滅門案 (90年)
備註:真相之鑰。此碎片之發現,始於記者張介安於案發二十年後之現場勘查,終揭開跨越兩案、涉及軍政高層之重大黑幕。
入檔日期:民國110年X月X日
冰冷的玻璃反射著燈光,那三個小小的數字,無聲地訴說著一段關於權力腐敗、人性黑暗與不懈追尋的驚心往事。它躺在這裡,不再是被掩埋的罪證,而是一把從灰燼中淬煉出的、開啟正義之門的鑰匙,警示著後來者:真相或許會被掩蓋,但永不湮滅;黑暗或許一時猖獗,但光明終將降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