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天氣依舊陰悶,窗外霧氣未散,天空灰得像沒睡醒的眼睛。
梓渝換好衣服,套上薄外套,準備出門吃早餐。
他剛拉開門,就看見田栩寧站在門口,手抬在半空中,顯然是正要敲門的樣子。兩人四目相對,愣了一下。那畫面有點像默契過了頭。
梓渝眨了一下眼,沒說話,只是抬起雙手,像小孩伸手要糖果一樣,手心朝上,微微晃了晃。
田栩寧挑眉:「……你幹嘛?」
「田老師,我的咖啡呢?」梓渝說得理直氣壯。
田栩寧失笑,把手放下:「你不是昨天才抱怨說都要去吃早餐了,幹嘛還要喝咖啡?」
梓渝撇了撇嘴,心想:果然沒有了。
正這麼想著,他的手裡卻忽然多了一杯熱飲。
杯子還冒著微微白氣,紙杯套上印著日文標籤。
「今天是奶茶。」田栩寧說完轉身向食堂走去,嘴角微微勾起。
梓渝低頭看了一眼杯子,然後小聲說:「……喔。」
他沒再說話,嘴角上揚、耳尖悄悄紅了一點,像是什麼小情緒,被早晨的霧氣藏了起來。
吃完早餐後,攝影團隊準時集合。天氣依舊濕冷,拍攝地點換到了旅館後方的一片空地,那裡有一棟半倒塌的倉庫,牆上爬滿了藤蔓與青苔,像是自然與時間聯手完成的佈景。
今天的服裝以溫柔色調為主,柔軟的針織與棉麻襯衫
攝影師要的是一種:「兩個被現實弄得很累的人,終於找到彼此依靠。」
拍攝場景是旅館一樓角落的廢棄會客區。
地上鋪了年代感厚重的花紋地毯,牆面漆斑駁地剝落,像是時間一點一滴留下的痕跡。身邊擺放著幾只復古行李箱與一條深咖色的毛毯,整個色調像秋末的午後。
攝影師一邊調整構圖,一邊說:「這一組畫面想營造出兩人旅途中短暫停靠的感覺,一個人疲累地靠在另一個人肩上,請自然反應就好。」
梓渝聽完,沒多說什麼,默默坐下。
田栩寧在他身側坐下,身體微微側過來。
當攝影師開始倒數時,梓渝猶豫了一秒,然後緩緩地把頭靠在對方肩膀上。
那個瞬間,田栩寧幾乎沒有動,只是自然地調整了一下姿勢,讓他靠得更穩一點。
快門聲滴滴作響,現場很安靜,只聽得見幾隻鳥在遠處的樹上啼叫。
梓渝沒有說話,但他能感覺到對方身上的體溫隔著襯衫傳來。
在鏡頭拍下的世界裡,他閉上眼,像是某種無聲的依賴。
下一組是站著的鏡頭。
灰色牆面乾裂斑駁,像是曾經被雨淋過又被風吹乾,沒有任何裝飾,連牆角都刻意留了幾道時間感的痕跡。
他們站在那面牆前,一左一右。
造型師幫梓渝扣好最後一顆襯衫釦子時,他正低頭看著地板,手心因為緊張有些濕。
他聽見攝影師說:「這組的設計是一前一後,一個背對鏡頭,一個回望。」
梓渝只是站在那裡,眼神看向遠方,沒有聚焦,像是在演一個走了很遠的人,疲憊、疏離、甚至有點迷路。
而田栩寧站在他身後,微微轉頭。
那個眼神意外有情緒。
不是演出來的濃烈,而是壓得剛好的一層憂色,像是在看一個終於站住了腳步、但還沒說出口的熟人。
眼角沒有紅,卻讓人想問他是不是忍了很久。
攝影師按快門的頻率變快,現場很安靜,沒有人喊停,只有快門聲一下一下像心跳。
傍晚收工時,攝影總監笑著走過來:
「今天的素材很好,特別是你們中午那組對拍——氣場太搭了,幾乎不用修。」
翻譯轉述完這句話時,梓渝側頭看了田栩寧一眼。
對方也剛好看向他,沒說話,只是淺淺一笑。
那笑容裡沒有表演的成分,是一種自然流露的默契。
像是無聲地說了一句:「我們,做得很好。」
今天的拍攝異常順利,傍晚五點不到就結束了。
天色還亮著,空氣裡的濕氣少了些,遠處的雲層也終於被夕陽撥開一點,露出幾片淡金色的縫隙。
經紀人遞給他一瓶水:「今天表現很好,辛苦了。」
「謝謝姐。」梓渝接過水,語氣輕鬆。
經紀人笑了笑:「導演說素材超齊,明天只剩簡單的收尾場,今天就當放風吧。」
她指了指一旁的日方助理:「他們說附近有些小店和老街可以晃晃,要逛街或踩點都可以,看你要不要出去透透氣?」
梓渝點點頭,沒有立刻答應,而是朝不遠處還在收東西的田栩寧看了一眼。
「我問問他要不要一起。」
他這麼說時,語氣聽起來像是順口,但經紀人敏銳地捕捉到他眼神裡那抹期待,沒有多說,只是拍拍他肩:「去吧,難得有空。」
梓渝走向田栩寧時,對方剛把衣服外套還給造型師,正低頭整理東西。
他站在旁邊等了一下,等田栩寧抬頭,才問:「等一下……要不要去附近走走?我聽說有老街跟店家可以晃一下。」
田栩寧愣了一下,顯然沒預料他會主動開口約。
但也沒有遲疑太久,只是挑眉笑了笑:「你想去?」
「還好,剛好姐說可以自由活動一下。」梓渝低頭抿了口水,聲音小了些,「我想說你如果也想的話,我們可以一起。」
「嗯,好啊。」田栩寧語氣很平常,卻答得乾脆。
他們就像多年前那樣,在劇組收工後隨意並肩走出去的模樣,沒有行程壓力,也沒有其他人特別盯著。
只是今天的夕陽特別柔,兩人走出去的步伐,也不知不覺慢了下來。
老街不大,小巷裡蜿蜒著幾家雜貨與古著店,還有擺著手工藝的小攤位。
他們沒有特別要找什麼,只是邊走邊看,偶爾停下來指指擺件、交換眼神。遊客不多,空氣靜靜的,風也不急不緩。
梓渝在一個小攤前停住了。
攤主是個戴帽子的中年男人,正擺弄著一排用麻繩與小珠子編成的手鍊。
「這個好看。」梓渝彎下身指著其中一條,繩子是深藍色,編法簡單,沒有太浮誇的裝飾。
田栩寧也蹲下來看了一眼,挑了一條墨綠色的。
攤主熱情推銷:「這個是可以當作願望繩的,戴著它可以許願,但不能自己拆,要等它自然斷掉才靈。」
梓渝聽了笑了一下:「這麼神奇。」
「你要試試嗎?」田栩寧問。
「……可以啊,反正最近也蠻需要運氣的。」
最後兩人一人買了一條,現場就套上了。
梓渝低頭繫著的時候,田栩寧看了一眼他側臉。那表情沒有特別明亮,卻比前陣子輕鬆了許多。
離開老街時,天色已經變成淡淡的橘灰。
他們拐進一條靜巷裡,被一間外牆爬滿綠藤的小咖啡廳吸引了注意。
木門推開,裡頭光線很暖,裝潢是復古的歐風混著森林感,有些植物、一些乾燥花,窗邊坐著兩三組客人,氣氛安靜舒服。
他們找了個角落的雙人位坐下,點了兩杯熱飲。
等飲料上來後,梓渝低頭攪著杯子裡的奶泡。
對面那人一直沒說話,卻也沒玩手機,只是靜靜看著他,像是在等。
終於,在安靜了十幾分鐘後,田栩寧開口了。
聲音輕,語氣沒太多起伏,卻足以讓人感到安心。
「小渝,你想聊聊嗎?」
梓渝抬頭,對上那雙眼睛。
裡面沒有催促,沒有探問,只有一種小心翼翼的溫柔,像是怕他一不小心就縮回去。
他沒立刻回答,只是微微低下頭,手指摸了摸剛繫上的那條繩子手鍊。
那一瞬間,有點鼻酸。
「……其實沒什麼特別想講的,反正都結束了。」
他語氣聽起來淡淡的,卻不像拒絕他的關心。
只是像在說:我還沒想好,又好像是真的沒什麼好說的。
田栩寧沒有追問,只是點了點頭。
那語氣太自然,沒有給他壓力,卻像是某種比承諾更靠譜的東西。
他們繼續坐了一會兒,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梓渝終於放下杯子,低聲說:「謝謝你。」
說完那句話的他沒有看向對方,但他知道,田栩寧聽見了。
——因為他從對面聽見了那人輕輕的笑聲,沒多話,只是一如既往的安靜溫柔。
田栩寧自從看到梓渝的名字登上熱搜後,就一直放不下心。
那些詞條和標題,他只看了一眼就明白,這件事恐怕不會輕易結束。
謠言總是迅速蔓延、無孔不入,尤其是針對一個站在風口上的人。
剛好那幾天因為工作,人在梓渝所在的城市。他傳了訊息聯絡,卻一直沒有回應。
他很擔心。雖然不是會輕易亂想的人,但他越來越不安。 最後,他還是問了經紀人。
——所以那天出現在梓渝家門口,才會顯得那麼突然。
怕他真的撐不住,也怕錯過他最需要陪伴的時候。
他懂,那種一旦被捲入就難以擺脫的失控感有多可怕。
謠言與爆料像連鎖反應般炸開,網路上吵成一片,而你所處的現實卻靜得出奇。
手機一關,彷彿一切喧囂都只是幻影。 但他知道,那些聲音沒停,還在暗處發酵。
他太明白了。 當你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撕扯,那種無力會從內到外一點一點掏空你。
所以他沒再問什麼,也不會逼他。
他知道,現在坐在自己對面的那個人,真正需要的,從來不是答案或解方。 而是時間——還有陪伴。
這種感覺,讓梓渝忽然有點想賴在這裡不走。
好像已經好久好久,沒這麼輕鬆地呼吸過了。
「哥呢?」梓渝忽然問,語氣不重,像是無意間飄出的關心。「你最近……還好嗎?」
田栩寧頓了下,點頭:「還好。」
「哥你這是真單身嗎?」他眼尾一彎,笑得有點沒正經。
田栩寧挑眉,像是被問笑了:「真。怎樣?你不是?」
「我說了,都結束了啊。」
他語氣輕鬆,笑容卻像是被什麼壓住似的,藏了一層疲倦。
他頓了一下,低聲補了一句:
「我努力過了……但比我想像中的還難。」
「難到……」
他沒把話說完,只是呼出一口氣,像是終於把什麼東西放下。
——那句「難到有點想死」他沒講出來。
但田栩寧聽懂了。
他什麼都沒說,只是伸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一下一下,像是讓他知道:沒事,我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