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長成自己的樣子真的不容易 ft. 賀湘儀

更新 發佈閱讀 21 分鐘

訪問日期:2025-8-12

成軍二十多年的三缺一劇團是臺灣劇場界蠻特別的存在,一齣戲動輒發展兩、三年,而且很愛實驗。他們發展了「土地計畫」、「Lab計畫」等,這次三缺一劇團團長賀湘儀來分享「Pre-LAB計畫」「獨腳」四齣作品,以及她身為「家長」的感受與感動。


使用演員的身體 創造魔幻的通道

蓉:你們自己怎麼定義三缺一是什麼樣的劇團?

儀:其實三缺一,我最常講的就是,以在臺灣劇場界來說,確實比較特別的是,我們真的是一個以演員為主體的團隊。我跟雋展都是演員出身的,然後其實我們兩個當年都是非科班,我們都是念輔仁大學的,然後是研究所才去念劇場,才去念北藝大。所以其實三缺一是一個以演員為主體的團隊,我們非常在意的是怎麼樣使用演員的身體來創造魔幻的感官通道,那是我們很在意的事情。就是很回到肉身,回到感官,然後回到集體即興,回到演員可以創作這件事情上。所以我們才會需要花大量的時間。

因為我們並不是把劇本寫好,然後進排練場排練,而是讓很多事情是在排練場發生的。它在排練場發生,它就要發酵,發酵要沉澱,所以才會分成好幾個階段性。但是我覺得可能也是因為這個特質,三缺一的戲有一個肉感很強烈的東西,就是感官性很強烈,喜歡的觀眾就會很喜歡。它確實有買不買單這件事情。因為如果像我們的戲也很常會被比方說論述比較強的人,或者是文本結構很在意……。就是你知道,那你在意的是什麼。就是其實還是會有差。

或是很在意你的議題性,你的論述表達到底想要講什麼。但因為我們在發展的時候,因為我們是演員嘛,演員就是在玩吶,我們是非常「肉」的。雖然我們做土地計畫或什麼也是會讀書,然後會田調或什麼,可是我們不是學者,就是那個創作的脈絡並不是從學者出發的,而是從什麼東西我有感覺,什麼東西對我來講很強烈,然後我到底想要表達什麼。

所以其實三缺一是一個從演員出發的劇團,包括創作的方式,包括為什麼現在會做從Pre-LAB計畫一直到今年的「獨腳」,因為都是以演員來作為主體,然後環繞著演員如何看見自己,然後看見自己如何長成這個樣子。包括《國姓爺之夢》其實也是,它是一個,其實在歷史脈絡之下看見小人物的樣貌的一個作品,但那其實跟主創跟雋展對於自己和歷史的關係絕對是有直接的關聯的。所以大概是一個很演員的團啦。

藉由獨角戲 挖掘自身生命經驗

蓉:的確是耶,蠻少團是團長、藝術總監都是演員,而且你們兩個人都是很適合獨角戲的演員,你們兩個自己本身就是能量很強的。

儀:因為獨角戲就是一個演員嘛,所以當然它最重要的就是這個演員的特質到底是什麼?像以前我們念北藝大研究所,一定每一個人在畢業前都要做一個獨角戲,我覺得其實是這個原因。就是它要問的是你作為一個演員,你有多少可以,比較表演上來講,你有多少可以編織的工具?

如果觀眾只看你一個人,然後因為那時候在北藝大又是極簡嘛,一定是極簡的燈光跟舞臺。那作為表演者,你到底有什麼東西可以拿出來,給觀眾看?那就是一個自我整理啊。你要去理解,我們要去理解、我們要去釐清我的優勢是什麼,然後我的弱點是什麼,那我如何編織我的優勢,然後找到自己作為演員的特色。

另外一個就是在創作上。以前研究所也沒有特別強調你一定要從自身經驗出發,但還是很多人會做這件事情。這就是這次獨腳我們也在講的,其實演員會喜歡表演是因為,你對於人的情感一定要有很強烈的好奇心嘛,你對於生命這件事情要有很強烈的好奇心。如果你對自己的生命都沒有很強烈的好奇心,你其實很難對於他者有很強烈的好奇心。然後你很難真的讓自己成為通道,讓別的生命經過我們的身體。

所以當一個演員,他真的開始想要創作的時候,真的很容易第一時間就會去挖掘跟自身生命經驗有關的事情,我跟雋展也都是這樣走過來的。所以像這一次這四位演員或是我們在Pre-LAB計畫裡面所有的表演者,大家都是很本能的,並不是我們規定的,大家很本能的就是會開始挖掘自己的生命。我覺得這好像真的是一個很自然,然後很必要的一個過程。通過了這個之後,我們會去更遠的地方。但好像得經過這個所謂的,我們稱之為成年禮的這個東西。

蓉:但是不是很多演員其實他整個演戲的過程,可能都沒有演過獨角戲,或是很久以後才演到獨角戲?通常好像不太是前期,除非是像你剛剛說你們北藝大就要……

儀:對對對對對。

只具備演員的眼光 比較危險

蓉:像我也沒有演過獨角戲,然後我也好像很能想像,就是如果要真的演獨角戲,可能很多人會抗拒。那抗拒可能是你直接會連接到,你要挖掘自己,但另外也是,我不知道我要講什麼耶?

儀:嗯嗯嗯,那就是很有趣的事情啊。因為演員嘛,演員你用一個比較,對我來講,我並不認同,但它確實常常是整個產業鏈的最末端,所以其實演員通常是要達成任務的。這個任務可能是劇本的任務,可能是導演的任務。所以演員也很是一個,我也有寫過一篇文章啊,就是在講這件事,就演員大概是這世界上最危險的行業之一,因為你很容易迷失自我。你很容易為了要去達成任務,並且得到肯定,得到不管是製作團隊的肯定、導演的肯定,最重要的是觀眾的肯定。就會很想要被喜歡,會很想要被認同,所以很危險。一旦你忘記你才是你自己的根,然後一直在演別人,然後要透過別人的眼光來肯定自己,那其實是一件蠻危險的事情。

蓉:因為我成為演員的時間很短,然後我就有好奇,我以前有名片啊,我說演員都不會有人有印名片,為什麼?因為我整個人就是名片。所以我一被否定的時候,我覺得我不是某個身分被否定,而是我整個人被否定,真的就是一個很危險的工作,因為我們就是整個肉身跟心靈去做。

儀:因為我們就是我們的作品,這是最奇怪的事情,你沒有辦法分割開來,因為我是拿我的靈魂跟肉身站在臺上,跟你搏感情的。所以你否定我的表演,好像就是否定我。但其實不是啊,其實不是這樣。

蓉:你對所謂角色要有一個深刻的認知。

儀:或者對於表演,其實要知道那並不是等於我,它並不等於自我認同這件事情啦。所以這是為什麼我們真的蠻強調,我們很在意創作演員這件事。因為一旦你開始創作,你就開始要練習拉開那個距離,你就不會這麼只是投入,只是在一個演員的眼光裡面,那就會比較容易危險嘛。但是一旦你開始創作,你就必須得當自己的導演啊,你得看見你到底想要表達什麼啊,然後你說了沒有?你可以說得更好嗎?你現在到底做了什麼事情?一旦拉開距離,其實很痛苦,很痛苦,但是真的比較健康。

同時做四齣solo 下次不敢了

蓉:這次有四個夥伴參與這個獨腳solo,他們是自己報名嗎?

儀:當然啊,就是從最一開始(蓉:還是你們有推坑,你要不要來?)沒有沒有,我們Pre-LAB計畫是這樣的,它其實就是一個在團內給我們已經有在培育的合作演員們的一個提案的空間。所以大家是,你是自主的,可以提案,你想要做什麼樣的東西,什麼樣的創作種子。所以第一年通常是15分鐘而已。通過第一年之後,如果他跟團都覺得,欸,這個提案種子好像有往下發展的可能性,我們就會往下繼續發展。但往下發展有時候可能是另外一次的15分鐘,它不一定就是馬上會走去製作。

我們對於這個演出成為製作有某種想像,覺得它真的可能可以成為一個50分鐘甚至更長,像冠儀的《大伙快炒》是一個大概快90分鐘的獨角戲,就是我們覺得它真的有成為一個獨立製作的可能性的時候,會讓他們去發展中篇,大概40分鐘,你可以測試你想要測試的東西,然後才會進到最後,這樣這次大家看到的。所以其實全部是在他們自主的情況之下來做這件事情。劇團還是有一個比較像是把關,我們還是要有一個把關,因為真的是用劇團的資源、用劇團的名義來做的發表嘛,所以劇團一定得站在一個陪伴、把關、監督的角色,來跟這些創作演員們一起工作。但這也是三缺一第一次做這件事啊,有夠累的,累得要死。

蓉:真的哦,即使不是自己在演。

儀:完全不是啊,你真的是一個家長的心情耶。對啊,就是你知道,就是四個孩子這樣。然後因為大家真的又都蠻年輕的,他們大概都是30歲這一輩。然後就如你所講,其實大家可能在線上已經都有各自的演出,可是也真的沒有這樣好好做過獨角戲。而且因為演員啊,通常我們是產業鏈最末端,我們對於製作不太有概念,但是這些演員他們一開始這樣跳進來,他們要完成整個製作,他們是主創,他們不只是,棋子嘛,他們不只是拿到劇本的演員,他們要跟設計溝通、他們要跟製作人溝通,他們其實要承擔很多責任。但他們又不熟悉,所以我們就是要一直在這個中間,然後進行非常多溝通,然後陪伴。好累,不只是他們累。

蓉:等於你們做四齣製作。

儀:對對對對對,真的是這個概念,真的是這個概念,下次不會了。我要跟各位聽眾講,我們以後真的不會一年搞四齣。

蓉:當初可能沒有想到會……

儀:其實沒有想到loading這麼重耶。因為對於劇團來講,我覺得認識三缺一的觀眾,大概就是知道魏雋展跟賀湘儀這兩個人,是一定會聽過的。可是我們就是一直很希望可以讓大家知道not only魏雋展跟賀湘儀,所以才會今年想要這樣一口氣推出這四位非常精彩優秀的演員的獨角戲。萬萬沒有想到會累成這樣。

蓉:很可能會沒有想到四個獨角戲,它其實就是四個完整的製作。

儀:而且因為它同時發生,所以我們可能這個時間晚上跟A要這樣通訊息,然後講個電話心理輔導,然後跟B,處理一下他製作上的問題等等等等。

蓉:同時做四齣真的很可怕。

儀:真的很累啊,你看行銷組也很累啊,然後你看,我們也比方說像我們也是得在主創跟行銷中間做很多溝通等等,就是真的執行起來的事務繁雜到出乎意料。

蓉:對你們也是一個震撼教育。

儀:對對對。

蓉:但我們這一集播出的時候很可惜,我們只宣傳得到陳瑞祥的《野犬》,但是前面三個我覺得也很特別。

儀:其實我覺得就是因為獨角戲是以演員嘛,重點就是你,重點是這個演員,所以他們真的都長成自己的樣子,四齣戲真的完全不一樣,我覺得很酷耶。

四個演員的獨角戲 風格迥異

蓉:說不定他們之後還是會再演或又發展得更成熟,所以我們還是一樣跟大家介紹一下這四個作品。

儀:好啊,我可以很簡單的講一下,就是蔡茵茵的《人類擬態喜劇大賞》,因為茵茵就是一個很奇怪的人,她本身就是一個很怪的孩子,我們都說她外星人頭腦。她其實是在轉化她自己很難社會化的這個經驗,然後透過喜劇,她其實一直在整個人生過程是透過喜劇在幫助自己的,然後在療癒自己,就所謂的從痛點到笑點。怎麼樣我們可以把生活中生命中的痛輕輕拿起,輕輕放下。

所以她用了她長年對於喜劇的認知,然後因為她很會寫,她是文本能力很強的。透過一個很像是talk show,但其實是戲劇表演的一個方式來做了這個作品。所以非常蔡茵茵,你在talk show也看不到這樣的演出,你在劇場也看不到這樣的演出,它非常完全個人的特色的一齣獨角戲。因為她不是演員出身的,所以她在舞臺上的樣態跟一般演員又不太一樣。

杜逸帆的《I’m Getting Old》,他就是在這四位裡面最老的那一個。他已經四十幾歲了,才認認真真的做了一齣自己的獨角戲。他在談論的就是中年危機。因為他經歷了失業跟失婚,那他因為自己以前曾經也是影像工作者,所以他的作品裡面就是有加入影像。然後用了蠻多以颱風作為最近,不過播出的時候已經沒有颱風了,就是以颱風為核心概念,然後創造出他在經歷他生命中的颱風。然後這颱風包括他過去生命經驗中很重要的人,他的媽媽、他的前妻,會一起全部在他的回憶裡面衝撞、攪亂。所以是一個在過程中會有很多角色進來,很魔幻的,因為包括他去老人院,所以裡面會有好幾個老人跟他,I’m getting old,他即將老去嘛,中年危機,我即將什麼都沒有了,一個這樣子深刻的失落跟恐懼感。

何冠儀的《大伙快炒》,因為她他自己是總鋪師的女兒,南部講「廚子」。冠儀是一個表演能力非常強的演員,所以她是用一個很經典的一人分飾多角,快速切換,然後有熱鬧的場景,有電子花車,也有很私密的女性的時刻。因為她的媽媽跟她的舅媽還有她的表姐。所以她的作品其實是在這四齣作品裡面其實最大眾的。

事實上我們在西門紅樓它也是一個場地最大,可以容納最多觀眾的一齣戲。因為它是很家庭的,然後是一個我們其實很熟悉的一個,好像家庭倫理通俗劇,但在這裡面可以看見其實有很多跟文化心理有關的東西,然後有很多跟家庭、親人之間,情感牽扯有關的事情。所以《大伙快炒》何冠儀就是用一個百變女郎的姿態,一定會把觀眾收服得服服貼貼,是一個這樣的,氣場很大的戲。

陳瑞祥的《野犬》就是完全又走另外一個,尤其跟《大伙快炒》比起來的話,聽眾們有機會可以看到陳瑞祥的《野犬》。瑞祥是一個水瓶座,所以他其實也是一個奇怪的腦袋。他其實是我個人非常非常佩服,我真的要用佩服這兩個字。他才30歲,但他非常清楚知道他要做什麼樣的實驗跟嘗試,是一個極度有藝術家精神的創作者。雖然他沒有太多創作的經驗,可是他使用了牯嶺街小劇場,然後用極簡的舞臺跟燈光,創造了一個魔幻的寓言體。

他是在這四齣作品裡面,把自己的自身經驗跟文本拉出最遠距離的一個人。他把他的自身經驗藏到非常後面,然後寫了一個像是魔幻小說的寓言體,講一個小男孩跟一隻狗狗的故事,然後裡面充滿了很壓抑的、很晦暗的情感狀態。因為他是在講一個比較失能的家庭,在這個失能家庭裡面長大的小男孩,他到底要如何面對他自己無法面對的情感。

因為這樣子壓抑晦暗的情感,所以他所選擇的藝術形式就是很簡單的,可能只有兩盞燈,然後很小的舞臺區塊,然後他用他的肉身,這是他自己找的喔,就是用他自己的同樣的一個肉身,然後可以用局部的鏡頭來創造不同的人在對話。就把他自己分割,然後做了非常多很細膩的表演。所以,我覺得陳瑞祥的《野犬》這部作品是真的藝術性很高的。然後我在看他這兩、三年的創作過程,我真的都覺得他好猛喔,因為他很敢耶。

他前面兩年在做的時候,很多時候他做給大家看的時候,大家會有點跟不上他在想什麼。因為他也做現場演奏,但他又不是把那個樂器弄成很優美的表現方式,他在用樂器表達他內在的情感的狀態。所以他使用樂器的方式,也不是很舒適的,不是非常悅耳的這種方式。可是你看的時候就會一直覺得天吶,他有好多話想講。然後他就會一邊很焦慮的覺得大家是不是都看不懂,但是一直試一直試。所以我覺得他真的對我來講是很猛的,就是一個年輕的創作者,明明很害怕喔。我覺得人是這樣,就是他明明很怕別人看不懂啊,然後很怕自己怎麼樣怎麼樣,但他還是情不自禁的要往那邊去,因為他知道他在試什麼,然後完全走出自己的風格。我真的覺得,一些自詡為喜歡奇奇怪怪戲的觀眾非常適合來看這個作品。

蓉:就真的是在實驗。

儀:對,但因為實驗了兩、三年,它當然有一定的成熟度了。

蓉:我覺得就是很像你們以往的戲,實驗,不會覺得不成熟,因為你們實驗了很久。

儀:對對對對對對,所以才要做Pre-LAB啊,就是它要有不同階段的階段性呈現。那在這個實驗過程中,即便它仍然實驗性很強,它仍然是慢慢成熟的。

蓉:而且就像你說,這是我要的實驗,我想要它現在長成這樣,我的能力跟我現在的意願要長成這樣,那大家喜不喜歡,我們演了你再告訴我們。

儀:我真的覺得,我自己的觀點啦,一個作品有人喜歡,有人不喜歡,才是正常。應該要這樣吧?

蓉:而且就算梅莉史翠普,也不是大家都喜歡。

儀:是啊,是啊,就是應該是這樣,因為每個人都本來人就不一樣啊。所以如果你想要做一個大家都喜歡的作品……

蓉:應該沒有這種作品啦。

儀:對,只能說如果他是比較大眾化的作品,那它比較通俗或是比較淺顯易懂。可是即便這樣還是會有人不喜歡啊,還是會有人不買單啊。

蓉:而且聽你這樣介紹就感覺得出你真的長期陪伴,非常如數家珍。

儀:就是一個家長啊。

看著大家用盡全力 「家長」感動爆棚

蓉:那你看到這些孩子長成這樣,應該也很有成就感吧?

儀:我覺得不是成就感,是每次都會在那邊哭。太感動了。因為我跟他們都很親密嘛,所以我覺得觀眾常常看到的是最後的好像成果,當然觀眾也都會接收得到,比方說你好勇敢啊,或是你好棒啊什麼什麼。可是你知道,自己是創作者,自己是演員,然後又是家長,那箇中滋味啊……

你知道他們如何在排練場崩潰,你知道他如何在家裡,一邊寫著筆記,一邊傳訊息給你,不知該如何是好,然後你知道這些人經歷了什麼樣的過程,最後他們每一次整排或是在彩排的時候,我覺得演員是這種生物,就是你知道他們前面可能會嘰嘰拐拐啊、鬼吼鬼叫啊、扭來扭去啊,在那邊「我不要演了」、「我演不出來」啊、很爛啊,但是可能演員就這樣,尤其是劇場演員,你進到劇場,你彩排燈光一下,音樂一出,然後觀眾一進來,那個演員的生命之火這樣燒起來的時候,作為家長在臺下就是這樣,就落淚。就是覺得天哪他,你會知道大家是用自己的生命,然後衝過去,那個衝過去不管它結果怎麼樣,但你會知道他們都用盡全力了。

蓉:我覺得這幾年我們在看名單的時候也比較會看到有創作的陪伴,是蠻重要的,對不對?

儀:創作陪伴這個東西在臺灣是這幾年出來的,還蠻新穎的。其實我覺得很好耶,當然,每一個創作陪伴跟他們的工作方式可能都不太一樣,但我覺得就是創作陪伴的核心之一啊,就是你需要我如何陪伴你。

蓉:那你是什麼樣的角色?

儀:我們就稍稍複雜一點啦,因為他們通常有自己的創作陪伴,就是茵茵有茵茵的創作陪伴。

蓉:所以你們真的就是家長?

儀:我們其實比較像家長,我們的創作陪伴的方式是又拉了一點距離。他們自己作品的創作陪伴就是很親密的嘛,有的像保姆啊,有的像嚴師啊,大家的角色真的也會不太一樣,因為會跟主創的性格跟主創現在的生命階段有關。那我們有時候其實真的比較是去扮黑臉的,就是出來然後現在怎麼樣啊……

蓉:那個黑臉是期程上還是……

儀:都是,其實都是。但是因為我們大家其實關係都很好,所以即便是黑臉也還是充滿愛的黑臉啊,哈哈。但有時候就是,比方說我跟雋展有時候會覺得,這個時候我們真的要講一點重話,然後講完重話之後,他們的創作陪伴就會再跟他們講電話兩個小時,然後扮白臉安撫他們。

有時候就是要push自己過去

蓉:什麼時候會需要講重話?

儀:比方說,我覺得有時候三缺一是一個情感連接很強的地方,所以有時候創作者們會很脆弱。在脆弱的時候會很需要尋求安慰跟鼓勵嘛。但有時候啊,對於我跟雋展來講,演員就是一個,你一定要過去。你要push自己過去,然後這是一個決定。你可以軟爛,但你不能停在軟爛,所以有時候當我們覺得需要有人push他們,就是你可以軟爛,但是差不多囉,可以囉,你現在再繼續這樣下去,演出要到囉,你還要這樣嗎?這就是你要的深度而已嗎?我們有時候會扮演這樣子的角色。

蓉:像是前輩在提點,但真的是蠻重要的耶。因為有時候好像真的自己的創作會有點自溺吧?有時候難免會陷在那裡面。

儀:我覺得大家倒不太會所謂的自溺,因為我們三缺一的創作脈絡,我們在過程中會一直提醒他們,你到底要講什麼?然後你現在在講什麼?你知道嗎?其實你真正要講的是什麼嗎?我們會一直不斷的提問,然後討論,所以他們也很難自溺,可是真的會脆弱,就是情感上覺得壓力上負擔不了或什麼。比方說像你用了劇團的名義,然後用了劇團的資源,然後三缺一又有三缺一的觀眾,就其實大家壓力會很大,會覺得怎麼辦,我會搞砸,我會搞砸,然後就會陷在這個我要把事情搞砸的狀態裡。那你就不要搞砸啊。哈哈。

蓉:就是真的創作過程很多矛盾掙扎。

儀:其實非常非常多,就是情感上的千迴百轉啊。所以他們能夠最後站上舞臺,真的都是很了不得。而且是眾人,所有的人一起做到這件事,絕對不只是他們。整個製作團隊,整個行銷團隊,所有的人一起把這些作品推出。所以它真的也不單單只是演員個人的事情。所以對我們來講,它不能只是你的私密故事而已,它一定要能夠跟眾人連結啊。透過講自己的故事,但其實是要讓觀眾可以看見自己,這是我們很在意的事情。

想要成為奇花異草的花園

蓉:那這次最大的感想,除了以後不要一次做四齣以外,你覺得對你自己最大的收穫是什麼?

儀:對我自己啊,我真的覺得,人就是要有自己的樣子耶。我這次看他們四個人,真的長出了四個作品。當然因為我跟雋展很小就認識了,我18歲就認識他,所以我的表演方法啊或什麼,當然是深受他的影響。所以我在看到這四位他們完全走出自己樣子的時候,我是真的再一次被提醒,人是有無限可能的,那個意思是你做你自己,做你自己就夠了,你真的如果可以做自己的話。然後奇花異草。我跟雋展一直很希望培育的是,三缺一可以成為演員的園地,培養演員的園地,然後大家可以長出自己的樣子,而成為一片奇花異草的花園。然後這一次真的這樣子做下來,發現這不是口號耶。它其實不是一個口號,就是因為每一個人真的都好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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