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的故事又是什麼? ft. 李劭婕

更新 發佈閱讀 23 分鐘

訪問日期:2025-8-9

常看劇場的人,對劭婕一定都很熟悉,可能很多人跟我一樣很驚訝,她竟然是第一次做獨角戲。票其實早就賣光了,但因為是劭婕的第一次,還是很想邀請她來聊聊箇中滋味。


出道早 卻沒在牯嶺街小劇場演過戲

蓉:跟劭婕很久沒見,我們剛剛應該已經先聊了一個小時了。這次劭婕要做的獨角戲是《豹歉,劇本沒有這樣寫》,8月22到24號在牯嶺街小劇場一樓實驗劇場演出。剛剛說早就賣完了,希望可以再演……

婕:但是我真的是一個很沒信心的人,我就會覺得說,搞不好,劣評如潮啊,就不用加演了。

蓉:但是我很驚訝就是,你第一次做獨角戲,而且第一次在牯嶺街一樓演耶?

婕:對啊,我也覺得很驚人。然後我都會就是往自己臉上貼金,我說我自己出道得比較早,所以我竟然有在皇冠小劇場演過戲,但是竟然沒有在牯嶺街演過戲。

蓉:包括群戲也都沒有?

婕:完全沒有耶。我今年也是第一次在牯嶺街二樓演過讀劇,但是我竟然沒有在牯嶺街一樓演過戲。因為通常二樓會做的比較是像讀劇演出或是展演類的。但是那時候也是就今年上半年,也是第一次在二樓演出讀劇,但是一樓是第一次。

蓉:蠻特別的。你雖然看起來很年輕,但是其實你(婕:出道早)蠻「資深」的,然後第一次在牯嶺街的一樓就是要做獨角戲。我看到你臉書上寫其實你一直以來蠻抗拒的。

婕:我其實抗拒了很久。

蓉:為什麼啊?

婕:可能聽眾朋友會覺得說,啊你就不要做就好啦。只是,因為我是北藝大表演所的,北藝大表演所畢業前一定有一個功課就是要做,那時候叫做獨奏會,就是一定要完成你的個人solo,這個是你畢業前的必要條件之一,你才能做畢製,所以所有北藝大表演組的人都有做過solo。我那個時候,我大概是2014到16,年份可能沒有那麼準確,那時候在念北藝大表演組。

但是那個時候,其實我剛好是在臺南人劇團當駐團演員的時候,其實是最忙碌的時候。好,這忙碌也不能當藉口,明明就是學生,有什麼好拿出來說嘴的。那時候我的主修老師就還蠻縱容我的,他就讓我就是很,「悠閒」的做完我的solo。所以我的solo還很自以為的用了邀請制,所以全世界看過我的solo的人應該只有兩、三位。那時候大家做完當然希望更多人來看,所以大家都會開Google表單讓大家來登記,然後那時候我就覺得自己做得……從那時候我就抗拒到現在。

那時候我就覺得,我到底要說什麼,關於我的人生,我覺得沒什麼要說的啊,要說的都在舞臺上說完了。所以我那時候就做了一個超級簡短版的,我真的不知道有沒有十五分鐘的一個solo,然後就只有剛剛說兩、三個人看過。

蓉:那個限定的solo是你不能拿現成的劇本嗎?

婕:如果你要的話也一定要進行再製,再創作,等於說你一定要有一個創作(蓉:有一個編導演的過程),但你也可以找導演,你也可以找編劇,總之你要做一個創作(蓉:不能只有拿現成東西來演),對,你不能說你就是隨便,不是隨便,你不能就是找一個劇本,然後照本宣科的把它做完這樣子。當然這個就是跟主修老師討論,所以我覺得可能同學們裡面,就是我們這一輩的同學們裡面都有所謂做過solo的經驗,但是我覺得我好像跳過那個歷程。

收集了好多故事 那我的生命故事是什麼?

蓉:然後什麼時候開始覺得,哎,我好像可以來做一個solo?

婕:我覺得是這兩年我比較有起心動念在做所謂創作,我也在寫客語詩(蓉:還得獎),哎,謝謝,然後有在做一些劇本的創作發想,或者是有在自己發動一些創作的時候,我突然會有一個感覺是,哇,我做了一些,收集了一些別人的故事,然後我記錄了一些這個世界的事情,可是我的事情是什麼?我在意的生命主題是什麼?然後我一直透過我的嘴巴說別人的生命故事,那我的生命故事又是什麼?好像是從這樣的發想開始的。

蓉:聽起來好像跟你開始寫客語詩會蠻有關聯的哦?因為你可以寫華語啊,但是你選擇用自己的母語寫詩,它好像會有一個回溯的那種感覺。

婕:嗯,其實我覺得開始寫客語詩,也是在訪談當中我去想,就是,為什麼是客語?然後,我會覺得來自一種叛逆,就是會覺得,比如說大家講到客語有時候會用一種諧仿或調笑的方式的時候,我還是都會有一種憤怒。雖然我自己都會開玩笑說,「欸這個我要打包,因為我是客家人。」然後我就會說,這只有我們客家人自己可以講這樣,可是別人如果開這個玩笑的時候,其實我笑不太出來。我發現我自己對這件事情還蠻緊繃的。

然後我就會覺得說,那如果我自己本來一直都很喜歡文學,然後也試著想要做一些創作,我就會想像這些東西,如果它被母語表達出來會是什麼樣子,就是我們喜歡的某種所謂文學式的、文青式的、所謂記錄式的或者是跟自我對話式的文字,它用一種我們第一時間理解的「鄉土」的文字被記錄下來的時候,它是什麼樣子?它還能保有我本來的初心嗎?我最一開始想要做客語詩的創作是這樣,就是它一定要很客庄嗎?它一定要很阿婆、孫子,大戇牯……(蓉:很農村嗎?)對對對,我好像從這樣的反動跟反思開始寫客語詩。

蓉:所以可能慢慢就會延伸,因為它就會跟自己越來越有關,就不像你剛剛說我都在演別人的故事。回到你一開始更早的創作,其實就是用你的身體、聲音去創作,所以可能就延伸到了,不如來一齣solo吧?

婕:對,好像真的是一種很衝動的開始去想,那我的故事又是什麼?什麼可以代表我?還有什麼事情比我這個人更重要?好像慢慢從這樣子發展來的。

「豹」歉,劇本沒有這樣寫

蓉:那怎麼到了有《豹歉,劇本沒有這樣寫》呢?而且那個豹是……

婕:是海豹的豹。我覺得生命有很多元素,真的要把它凝結或者是梳理成一齣戲的時候,會突然覺得說,哇,那人生的重點是什麼?每個人的人生在不同的階段,可能有些人會回望自己的人生,而且每個人的人生截至目前為止都是to be continued的。那我就會覺得對於我來說,好多事情都是,你覺得是這樣,可是會有一個聲音告訴你說,欸,劇本沒有要照你寫的走。我覺得這個可能也是對於劇場創作者來說很當頭棒喝的一句話。你在舞臺上可能可以有一個schedule,然後可以依循著,你可以照著臺詞往下,然後你可以照著cue點往下走,可是你真實的人生其實沒有一個劇本可以順著來。你每一件事情都是即興演出,每一個當下都是即興,所以後面這一句話是這樣。

那前面的「豹歉」這個諧音哏呢,是我覺得我的身分包含除了演員、創作者還有教學的部分,然後我覺得這個部分好像,可能對自我的要求吧或什麼什麼的,你就會需要自己好像很專注、很專業,很有紀律的去做某件事情。那這個豹歉的這個海豹,我覺得牠就是代表另外一個面向,我今天什麼都不想做,我想要很軟爛,我想要什麼都不管,然後我覺得這個是戲裡面的另外一個角色,牠會帶著我去做很多生命的冒險。

蓉:有了這樣子的概念,要怎麼把它落實到真的劇本?

婕:唉,這個就是創作過程中的辛苦啊。這個戲我會再談論另外一個長久以來跟我共存的一個困擾,但是這邊就是我覺得每次訪談要講到獨角戲好困難的部分哦。因為獨角戲就是自己,然後又不知道能不能說太多,然後又不知道,說太少又會覺得說觀眾會覺得你在講什麼……

蓉:不知道能不能說太多是怕有一個破哏的意思嗎?

婕:對,但是這個戲會跟我長年相處的一個疾病,會跟這個有關。所以這個海豹呢,這個豹歉的這個豹會代替我去打敗這個疾病,希望能夠代替我去打敗這個疾病,所以會有牠的一個英雄旅程。

蓉:但這個疾病是希望先不要說的嗎?

婕:這個疾病跟疼痛有關,希望先不要說……會不會觀眾進來之後看到就說,嗟,這有什麼好不說的,我不知道……

蓉:但現在會覺得,可能不要先破哏。

婕:對對對。

獨角戲 好像在舞台上裸體

蓉:跟疼痛有關,然後這個海豹會是你solo裡面很重要的一個角色。而且通常獨角戲不會只有一個角色。

婕:這裡面海豹就會有三種形式,它會用三種偶的形式出現。然後,對,然後我就覺得我幹嘛給自己找麻煩呢,可能有些劇場創作者,他是很醉心於用偶的形式表演,所以他就長年都在研究這個偶的方式。我就沒有啊,我就是個廢人,我又沒有在研究偶,所以這次就又要重新再學習這個東西,就是做一些自己其實平常沒有在專業演的事情,幹嘛拿石頭砸自己的腳呢……

蓉:你是先決定要用這個形式,然後我就來學它這樣。真的蠻大的挑戰,因為操偶就是一個很難的事情耶。

婕:對,但是我們當然不是做到最專業的那種操偶,還是會因為劇本的形式來使用這個偶的方式。但是還是有一種覺得說,我幹嘛要做很不擅長的事情呢?但我就覺得獨角戲真的是一個好奇妙的形式哦。過程中我都會想到以前我聽過的一句話就是,如果前方是懸崖,你可以試著跳下去,你可能不會往下墜,你會飛起來。它是一個很危險的過程,但是你可能還是要試著把自己往下推。

蓉:那個危險是什麼?

婕:我聽過一個我很同意的說法,我覺得獨角戲很像書寫當中的散文,你可能真的要寫非常……你可能真的要談論的是你很貼近自己的事情,最貼近自己的事情,不然你還有什麼可以說?其實都是你自己的事情。那你如此坦誠赤裸的把這些東西攤在舞臺上。前幾天我也在跟對談者講到,我覺得獨角戲好像在舞臺上裸體。因為其實就是你自己啊,沒有別人了,雖然有很多角色們,可是就是你自己。然後我覺得那個危險就是,你需要說多少?觀眾需要知道多少?而觀眾又會承接到多少?然後你需要敞開到什麼程度?你確實在扮演,可是你的扮演其實是為了撥開更多,我覺得那個危險是來自於這個。

然後我覺得過程中都好多自我質疑是,可是為什麼觀眾需要聽你說這些?我覺得這個是獨角戲最大的叩問。可是你都已經決定要說了,那勢必你有想要傳達給觀眾的的提問,可能也許不見得是答案,可能是提問。

需要另一雙眼睛 但我才不想聽你的呢

蓉:而且它其實不太適合自己悶著頭做,對不對?要有一些夥伴?

婕:對,原因是因為其實你也會,我說的那個你是創作者,也會非常需要對別人提問,那個別人是排練場中的別人。可是那個東西是一個很自虐的過程。你會問別人,可是你又會覺得問了別人之後,又會覺得說,你才不知道我在想什麼呢。就是很誠實的對談就是這樣。你問了別人說,欸你覺得剛剛那邊會不會再快一點比較好?然後別人說「嗯,會啊」的時候,你又會覺得說,哼,我才不要聽你的呢。對啊,這是一個很傲嬌的過程。

蓉:很有趣耶。這個過程跟你多年前可能快要十年前做的那個悠閒的solo差距就很大。

婕:喔,完全不一樣。我現在真的很想對老師道歉,我覺得那個真的只是交作業而已。

嘗試投身創作 想知道我在對誰說話

蓉:這個挖掘的過程應該就是,痛並快樂著,是這樣嗎?

婕:我覺得是。所以我就會覺得說,一直很抗拒做solo,那它當然就可以有一個更尖銳的提問,那你可以不要做啊。可是我覺得是因為……這又要講回一件事情是,我覺得這幾年在大劇場的演出會讓我有一個感覺是,我到底在對誰說話?所以我投身到創作當中,我試著嘗試投身到創作當中,不管是詩的創作、劇本的創作或者是我自己發起的一些戲劇行動,因為我想要知道我在對誰說話。那我開始試著想要找到對誰說話的時候,又不能不回應一題是,那我自己是誰?我為什麼想要發起這些事情。所以我覺得這些東西都是串聯在一起的。

蓉:那形式上,你剛剛提到有三種不同的偶,你還有用其他的形式來呈現你的獨角戲?

婕:我們會有一些蠻直接跟觀眾的交流,所以希望一些很「I」的觀眾不要覺得被冒犯了。

蓉:可是直接的交流,這個也是風險呢,對不對?

婕:對啊,對啊,我現在就很害怕。

蓉:如果你真的遇到很I,不想跟你互動的人怎麼辦?

婕:我們這幾次整排都有一些測試,就是工作夥伴,然後測試。然後他們都覺得說好可怕,你要還我500塊,就是票價,不知道票價多少錢。你要還我500塊。因為他就是那種很I的觀眾,他就覺得不要跟我說話。

蓉:那到目前從你有一個,我來做一個獨角戲的idea,到真的覺得好像它發展得比較完整,歷時多久?

婕:其實沒有多久耶,其實大概一年半左右的時間。

蓉:我覺得蠻久的耶?

婕:應該說起心發想到真的完成。那當然整個創作歷程是更壓縮的。

蓉:但是其實還有大概走了一年多。

婕:差不多一年。對不起,我修正一下,應該差不多一年,就是從開始有這個念頭到現在,如果是接近要開演完成的話。

獨角戲是一個好直覺的東西

蓉:那這個中間從你想像要做,然後以前也做過一個作業,到現在發展出來,有沒有什麼是你最意想不到的?竟然會這樣……

婕:最意想不到的是,我們其實在,如果說有開排這個階段的話,其實在開排前完全翻動了一次劇本。我們其實做了一個劇本定稿,然後我讀了一次,準備要開排,也只有我一個演員嘛,所以開排就是我跟共同導演,因為我需要一雙眼睛,所以我有一個共同的導演。但導演其實是我自己,有一個共同的眼睛這樣子。我就跟他說,我沒辦法排這個劇本,那個劇本其實也是我們一起完成的,我自己寫的。然後我就跟他說我沒有辦法,我覺得我要重新完成,一個字一個字重新寫過。那時候我有覺得好可怕哦,就是我自己推翻我自己,然後我也不知道時間來不來得及。因為其實設計們都有因為那個劇本,已經開始做了一些工作了。

蓉:為什麼在開排前突然覺得這個劇本不行?

婕:我覺得那是一種很體感、很直覺的感覺是,我沒有想要用這個方式說現在我想說的主題。但細節其實蠻難去描述的,但是可能就包含故事的流程,然後還有說話的感覺,然後因為會有蠻多敘事的部分,我就覺得我沒有辦法用這樣的方式表達。所以我覺得,獨角戲是一個好直覺的東西,就是你會知道說,你沒有辦法用這個方式跟觀眾對話。包含故事的內容或者是你節選的你人生的一些片段,你會知道,不是逃避哦,不是說這些東西我不講,而是你會知道你需要用別的方式來更直接的跟觀眾對談。

蓉:很有趣,就是它感覺很私密,可是它又要是公開的。

婕:對啊。這一次之後我才更佩服所有做獨角戲的的團隊,就像,雖然我今天是來談論我自己的獨角戲,但是其實我每年,我也不會覺得要怕談論到其他劇團,我其實每年都有看三缺一的solo提案,我已經看了連續三年了,我都很佩服那些創作者。我覺得要在每一個階段你提出那些自己對於自己生命的想法、你在意的事情,然後不管你用什麼樣的形式或者是表演狀態來表達那些故事,我覺得都很了不起。因為那些故事可能,你自己都知道它是未完成的,你自己都知道他們是待打磨的,可是你願意跟觀眾分享跟對話,我覺得這些東西都是很赤誠的。

在一個個創作的決定中 對觀眾提問

蓉:如果跟寫作比起來,真的就是你再怎麼樣,好像都躲在那個文字後面,還是有一個障壁的感覺。可是你直接用肉身去面對觀眾,它真的就是你說很像裸體。那中間你有這種念頭說,啊,我要不要乾脆就不要再做了?

婕:是有的,是有的。中間都想說,哎,其實取消應該就是可以用系統退票吧?大概就是這種感覺。而且我覺得獨角戲還有一個困難是,其實也需要跟團隊溝通。因為其實大家需要知道你在想什麼的時候,因為也沒有別人可以問喔。雖然我剛剛說有另外一雙眼睛,可是其實大家問的都是你。大家問的服裝需要什麼需求,大家問的都是你;化妝需要什麼需求,大家問的都是你;道具需要什麼需求,大家每一個詢問的人、的對口都是你,所以你需要知道你要什麼。

蓉:蠻有趣的耶,創作就是我有疑問,但是你在創作過程,你又要很篤定,很多事都要很篤定,我知道我要什麼,可是我在講的是一個我不知道的事情。

婕:對,你說得很好,就是我們覺得我們創作可以對觀眾提問,可是你過程中的每一個決定,你都要有答案。

蓉:雖然是獨角戲,它不是從頭到尾只有一個人完成,它還是有一個團隊的。你就是要有人打燈啊,要有人開麥啊,一切都要有人……

婕:對啊,昨天燈光設計說,那劭婕那邊我來幫你做幾個光區,讓你這邊想的這個設定可以讓它更完整,你覺得怎麼樣?其實我很想跟他說,我不知道耶,還是你幫我決定?就是我這邊,我其實沒有那麼多想法,可是你最終你還是要給他一個要還是不要,人家才能往下一步。但是你這個要或是不要,就是答案了,就是你設計的這個光區,等於你要不要把你闡述的這個東西分清楚,是區塊還是一場夢,等等等等等等等,就是你要給出一個答案。

蓉:要在種種確定的東西中去講一個不確定的東西。

婕:對啊。你要在一團迷霧之中指出一個方向。

蓉:那截至目前,你覺得是享受的嗎?

婕:我覺得還……我都會夜半驚醒,想說欸,等一下,我今天排那樣OK嗎?或者是比如坐公車或者坐捷運,然後放空的時候突然想說,不對,我今天剛剛那邊這樣子處理OK嗎?我還是這樣覺得。然後我也會……享受嗎?我還是蠻好奇,我覺得做演員或者是做劇場,我覺得這件事情,我覺得我們都還是很期待大幕開啟的那一刻。小劇場沒有大幕開啟,打開劇場大門的那一刻,我覺得還是很好奇。觀眾進來之後,那個答案或者是畫面才會漸漸鮮明跟完整。我覺得我還是期待的。我可能只能這麼說,但我覺得還是很緊張。我覺得那個緊張不是上臺前的那種緊張,我覺得緊張是緊張這件事情它會有怎麼樣的發展。但是我覺得決定做這件事情,就,做下去吧。

沒有不想演 只是想知道對話的人是誰

蓉:你剛剛說你有一陣子會覺得,我在舞臺上我在溝通的是誰,我為什麼要跟他們溝通?這個其實有點長期的演戲的過程,中間應該有很多這種,我要不要再繼續,我現在在幹嘛,應該偶爾會有這種……

婕:會。我覺得可能有些人會把這件事情簡而言之叫做職業倦怠,但我覺得沒有那麼簡單。因為我覺得我並沒有不想演,我只是想要知道我在對話的人是誰。

蓉:你沒有過,我不想演了,我對演戲這件事覺得膩了?

婕:我覺得我還好,因為我覺得我還是一直都很享受透過表演來表達思緒、透過表演來詮釋一個時代的感覺。但是我會很在意自己在這個角色當中溝通了什麼事情。我可以舉更具體的例子,比如說我扮演的是某個人的妻子,我就很在意這個妻子在這個劇本當中,她傳達了什麼意義?比如說她,如果講象徵可能又太沉重,可是她象徵的可能是這個家庭裡面的定錨,我就會蠻想要去找到這個東西,我找到了之後我就會覺得詮釋起來更踏實。可是如果沒有找到的話,我就會不太知道那我在這個戲裡面代表的是什麼東西。所以我自己還蠻給自己找事做的,我不會只是去詮釋,我不會單就演技上面給自己磨練這個主題,我會蠻在意他的想法跟意思,可是我如果沒有找到這個東西的時候,我就會比較迷惘一點。

戲劇是真的有機會拯救一個人的生命的

蓉:因為你其實蠻長期就是一直很專注在演戲,我覺得如果喜歡看劇場的人,很難沒有看過你演的戲耶。我記得我就是前面二三十歲,我覺得我看過很多你演的戲,有這種印象。可是你後來這幾年有一些不同的嘗試,像剛剛說文學的創作,客語詩,然後你還自己主動爭取去誠正中學或是高關懷孩子的這些戲劇教育,這個想法是怎麼來的?

婕:我一直都有在做表演教學,我覺得這件事情蠻多演員或者是表演老師導演都有在做,然後我就發現自己有更大的熱忱在非典型的表演現場,非典型的教育現場,這是我自己亂創的詞。比如說我有在做一個事情是高關懷的青少年,我們就進到校園裡面,那些孩子可能是比如說他們有自傷的問題,所以他們可能會有一些自我傷害的背景,或者是脆弱家庭,或者是ADHD的孩子。

為什麼會想開始做這件事情?可能在之前的教學現場的時候,你可能會知道有一些孩子,他們不太一樣,可是在那樣的環境裡面,他們可能沒辦法發聲,因為大家感覺都一樣,所以我的不一樣是很弱勢的事情。可是我就會特別,我覺得可能是表演者的某種敏銳,你會觀察到這件事情,我就蠻在意的,我就覺得這好像是一個我很想關注的一個主題。所以我就主動聯繫相關的團體跟老師,然後我們就發起這個活動,所以我們就做了一個逆光希望的這個計劃,就進到校園裡面,然後跟學校合作做藝術陪伴的部分。

然後誠正的計劃是我自己寫信到矯正署的,誠正中學,我說我想要進到少年監獄,現在叫做矯正學校,我們就想要做這個藝術陪伴的部分。也是因為我覺得,我們做戲劇或做劇場很久了,其實我們沒有意識到對某些人來說,戲劇是真的有機會拯救一個人的生命的,然後我們可能聽到這個覺得哇,好cliche哦,好八股哦,可是對某些人來說,他真的在扮演或者是在角色對位當中,他真的有機會扭轉他的想法。我覺得那個東西可能沒辦法說,我今天是黑明天就是白,然後我今天是自己明天就是別人,因為我們長年在做這些工作,我們其實可能有某種程度的麻木。可是對某些人來說,他真的感受到那個魔力,我覺得那個東西是有機會延續一段時間,它在某天可能會發酵。這個是我感受過的事情,然後我想試著帶到不同的團體裡面試試看。

然後,因為我之前有一點喜歡研究人類圖,但是那真的是一點點而已,我就發現我是投射者。投射者就是等待被邀請,然後我就覺得,不!那我要等待被邀請到什麼時候?我真的還等待了一下,想說希望可以被邀請,然後結果就沒有,我就覺得那我要主動發起。我就覺得那我想試試看,就是我有想做的事情,我就主動發起這個邀約。然後我就覺得,欸,我被回應了,然後我也真的身體力行。那我必須要說這個過程其實都很不容易,因為其實進去這樣的環境或者是這些團體……我也沒有像我講的這麼「佛」,其實面對一些高關懷的孩子我也都會覺得說,你們好吵,你們現在讓我很生氣或者什麼。可是如果我真的有很兇的時候,我也都會說,好,我剛剛有點失控,對不起,我說那我修正我自己。我其實都是用一種很當下的方式在回應他們,我覺得這也是我的修煉。我覺得我在跟他們一起排演,排演一場戲好了,我覺得我們都在一起排演一個當下。

蓉:互相影響。那回到這次,已經有很多幸運的人可以看到這次劭婕的……

婕:沒有啦,不要這樣,票也不多,所以賣完也沒什麼好「秋」的。

一年或許很難 先試著跨越這一天

蓉:跟你以前大劇場比起來。但是獨角戲就是很適合這種比較親密的的環境。那你希望給來看獨角戲的人什麼?

婕:我覺得獨角戲因為它都是很私密的一個故事,所以我覺得它可能會可以回應到的事情是,原來場上的人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也許觀眾是看過我演戲的的觀眾,或者是粉絲也好,可是他會看到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也在經歷某種他無可避免的苦痛。但是它也許會回應到他自己,就是原來我們都不可能逃過某種我們沒有辦法處理的事情,但是我們還是繼續的去面對跟試著處理。我覺得這個是我想要傳達的東西,就是一年可能很難,但是一天我們可能可以試著跨越。

留言
avatar-img
留言分享你的想法!
avatar-img
藝所當然
8會員
76內容數
《藝所當然》是個廣播、podcast節目,希望以活潑親切的對談,帶領聽眾了解表演藝術,並且了解從業者在工作、生活中的心境與處境,同時呈現台灣表演藝術現況。這裡是訪談文字紀錄。
藝所當然的其他內容
2025/08/12
桃園電影節邁入第十二屆,將在8月22號到9月4號舉行,分布在桃園市三個影城。今年選映了96部作品,在臺灣首映、亞洲首映或是世界首映的影片有53部之多。這次非常開心也很榮幸,邀請到重量級的電影人物,他是桃園電影節策展人姚經玉,江湖人稱姚哥,來與我們分享他挑片的精準眼光,以及為桃園電影節挑片的難度所在。
Thumbnail
2025/08/12
桃園電影節邁入第十二屆,將在8月22號到9月4號舉行,分布在桃園市三個影城。今年選映了96部作品,在臺灣首映、亞洲首映或是世界首映的影片有53部之多。這次非常開心也很榮幸,邀請到重量級的電影人物,他是桃園電影節策展人姚經玉,江湖人稱姚哥,來與我們分享他挑片的精準眼光,以及為桃園電影節挑片的難度所在。
Thumbnail
2025/08/05
八月表演工作室9月將在北中南舉行四場《來吧!親愛的》共融藝術分享會,聽聽八月表演工作室創辦人安德森, 與這次的行政統籌小得分享這次舉辦工作坊與拍攝紀錄短片的心得。
Thumbnail
2025/08/05
八月表演工作室9月將在北中南舉行四場《來吧!親愛的》共融藝術分享會,聽聽八月表演工作室創辦人安德森, 與這次的行政統籌小得分享這次舉辦工作坊與拍攝紀錄短片的心得。
Thumbnail
2025/07/29
再現劇團《臺灣妖怪演劇計劃2——落人之家》,9/20-9/28將在臺大遊心劇場演出。導演志偉的「妖怪演劇計畫」有個宇宙,揉合奇幻、歷史、傳統獅藝、當代偶戲,呈現那些被文明遺忘的被當成奇觀的人們。身為再現劇團核心團員、《落人之家》首演版舞台設計的鳥任,分享他所看到的《落人之家》。
Thumbnail
2025/07/29
再現劇團《臺灣妖怪演劇計劃2——落人之家》,9/20-9/28將在臺大遊心劇場演出。導演志偉的「妖怪演劇計畫」有個宇宙,揉合奇幻、歷史、傳統獅藝、當代偶戲,呈現那些被文明遺忘的被當成奇觀的人們。身為再現劇團核心團員、《落人之家》首演版舞台設計的鳥任,分享他所看到的《落人之家》。
Thumbnail
看更多
你可能也想看
Thumbnail
蝦皮分潤計畫讓我在分享旅遊文章時,也能透過推薦好物累積被動收入,貼補旅行基金。這篇文章,除了介紹計畫的操作亮點與心得,也分享我最常應用的案例:「旅行必備小物 TOP5」,包含行李鎖、免洗內衣褲、分裝瓶、折疊衣架與真空壓縮袋,幫助出國打包更輕鬆。想同時記錄旅行、分享好物又創造額外收入的你,千萬別錯過!
Thumbnail
蝦皮分潤計畫讓我在分享旅遊文章時,也能透過推薦好物累積被動收入,貼補旅行基金。這篇文章,除了介紹計畫的操作亮點與心得,也分享我最常應用的案例:「旅行必備小物 TOP5」,包含行李鎖、免洗內衣褲、分裝瓶、折疊衣架與真空壓縮袋,幫助出國打包更輕鬆。想同時記錄旅行、分享好物又創造額外收入的你,千萬別錯過!
Thumbnail
想增加被動收入?加入蝦皮分潤計畫是輕鬆上手的好方法!本文提供完整教學,包含申請流程、賺取分潤技巧,以及實際使用心得分享,助你輕鬆獲得額外收入。
Thumbnail
想增加被動收入?加入蝦皮分潤計畫是輕鬆上手的好方法!本文提供完整教學,包含申請流程、賺取分潤技巧,以及實際使用心得分享,助你輕鬆獲得額外收入。
Thumbnail
撰文者:薛惠琪(飾演 女兒劉佳穎) 在這次的《從性憶起》性別教育工作坊的下半場活動裡,我們首次以「沉浸式劇場」作為帶領觀眾親身體驗性別議題的方式。而在第三場社區的戲劇體驗課中,我們更以臺劇《俗女養成記》為整門課的主軸,讓觀眾一同參與劇場的演出。現在,就讓沒有參與到這場戲的女兒佳穎來和大家一起做場戲
Thumbnail
撰文者:薛惠琪(飾演 女兒劉佳穎) 在這次的《從性憶起》性別教育工作坊的下半場活動裡,我們首次以「沉浸式劇場」作為帶領觀眾親身體驗性別議題的方式。而在第三場社區的戲劇體驗課中,我們更以臺劇《俗女養成記》為整門課的主軸,讓觀眾一同參與劇場的演出。現在,就讓沒有參與到這場戲的女兒佳穎來和大家一起做場戲
Thumbnail
全女子脫口秀來台中拉~每個人都帶來爆笑演出,來看百靈果教主凱莉、不知火火姐、喜劇騎女子佳諭、台北脫口秀圈首席性愛顧問天殘、喜劇蠟筆小新他姊姊妍霏、線上塔羅老師品喬~~
Thumbnail
全女子脫口秀來台中拉~每個人都帶來爆笑演出,來看百靈果教主凱莉、不知火火姐、喜劇騎女子佳諭、台北脫口秀圈首席性愛顧問天殘、喜劇蠟筆小新他姊姊妍霏、線上塔羅老師品喬~~
Thumbnail
人無法拋棄沒有徹底經歷過的東西。演員這條路,永遠都在開始。
Thumbnail
人無法拋棄沒有徹底經歷過的東西。演員這條路,永遠都在開始。
Thumbnail
🌿「如何相愛不相累」 來賓介紹👏👏👏 -- 主演:孫詩珮 -- 行銷宣傳:曾玉珍 aka.小花 一心一意為歌仔戲和戲劇付出,都是一心的一份子☝️ 三個交錯的時空-上古、前朝與今生,探討前世今生命定的緣份
Thumbnail
🌿「如何相愛不相累」 來賓介紹👏👏👏 -- 主演:孫詩珮 -- 行銷宣傳:曾玉珍 aka.小花 一心一意為歌仔戲和戲劇付出,都是一心的一份子☝️ 三個交錯的時空-上古、前朝與今生,探討前世今生命定的緣份
Thumbnail
在台灣女團藝人蓬勃發展的那些年,劉品言亦是其中一員,一路以來,戀愛歌唱過、偶像劇演過、寫過書拍過廣告,綜藝節目也主持過。劉品言自認幸運、也很感恩,因為她在每個人生階段似乎都搭上了當時產業最好的時代,而這些找上門的工作,也都符合、能踩在大家對她想像的位置上去著力。
Thumbnail
在台灣女團藝人蓬勃發展的那些年,劉品言亦是其中一員,一路以來,戀愛歌唱過、偶像劇演過、寫過書拍過廣告,綜藝節目也主持過。劉品言自認幸運、也很感恩,因為她在每個人生階段似乎都搭上了當時產業最好的時代,而這些找上門的工作,也都符合、能踩在大家對她想像的位置上去著力。
Thumbnail
陽靚在影視的表現有目共睹,入圍三次金鐘獎,2021年以電影《愛・殺》獲得台北電影獎最佳女主角,她十年前開始當演員是參與一齣非典型的舞台劇,睽違十年,她要演出故事工廠的「媽,別鬧了」。
Thumbnail
陽靚在影視的表現有目共睹,入圍三次金鐘獎,2021年以電影《愛・殺》獲得台北電影獎最佳女主角,她十年前開始當演員是參與一齣非典型的舞台劇,睽違十年,她要演出故事工廠的「媽,別鬧了」。
Thumbnail
早年的紹興戲舞臺,女性演員與女性觀眾之間建立了一種特殊的情感聯繫,也為彼此提供了一個共同的文化空間,讓她們在這裡分享情感、交流心情,形成一個互相支持的社群。演員們以這種表演形式,回應了當時女性的心靈需求,成為當年戲曲舞臺上的一道獨特風景。
Thumbnail
早年的紹興戲舞臺,女性演員與女性觀眾之間建立了一種特殊的情感聯繫,也為彼此提供了一個共同的文化空間,讓她們在這裡分享情感、交流心情,形成一個互相支持的社群。演員們以這種表演形式,回應了當時女性的心靈需求,成為當年戲曲舞臺上的一道獨特風景。
Thumbnail
最近看陸劇覺得她超級眼熟,看了兩集才想到阿 往下拉,嘿嘿
Thumbnail
最近看陸劇覺得她超級眼熟,看了兩集才想到阿 往下拉,嘿嘿
Thumbnail
從替身到女角,從有限度的步伐到從容轉頭,這是一本關於女演員、女人、你、我,不論性別的每個人,在人生舞台上曾經的自我懷疑、不安、失去、抉擇、受傷,成長的路途也許顛簸難行,但終於擁有屬於自己被記住的角色的故事。
Thumbnail
從替身到女角,從有限度的步伐到從容轉頭,這是一本關於女演員、女人、你、我,不論性別的每個人,在人生舞台上曾經的自我懷疑、不安、失去、抉擇、受傷,成長的路途也許顛簸難行,但終於擁有屬於自己被記住的角色的故事。
追蹤感興趣的內容從 Google News 追蹤更多 vocus 的最新精選內容追蹤 Google New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