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後。
病房裡的空氣沉悶而安靜,只有牆上的時鐘滴答作響。
總是喜歡往外跑的Emi,硬生生地在病床上躺了快三個月。日子閒得發慌,但幸好家人、朋友,還有愛人輪流來陪她,她才沒悶壞,只是偶爾,她還是會忍不住望向窗外,那片她再熟悉不過的風景,看得出神。「怎麼?妳眼神飄得這麼遠,是想偷偷跑出去吧?」坐在椅子上嗑瓜子的Namtan,邊嚼邊打趣。
Emi立刻轉頭,哀怨地伸出手:「嘿,要吃瓜子也別在我面前吃啊,我也想吃……」
「不行!」Namtan立刻把袋子往懷裡一抱,「醫生說妳不能吃!要是妳咳嗽到肋骨裂開,Bonnie肯定會來殺我!」
「妳又來了!」Emi瞪她,這種習慣到了幾十年後的Namtan身上依然存在。
「不要每次都把什麼殺不殺的掛在嘴邊!」
「啪!」一聲清脆又沉重的聲響,Film用手裡的精裝版書籍打了一下Namtan的腦袋。
「oiii!」Namtan捂著頭慘叫,回頭一看那本書的質量,沒好氣地說道:「Film!妳要謀殺妳老婆啊!」
Film沒理她,只是淡定地翻著書頁,嘴角勾起一點隱隱的笑意。
病房裡瞬間熱鬧起來,笑聲、抱怨聲此起彼落。
「活該~~」
「嘿!Emi!」
就在她們鬧得不亦樂乎時,病房的門被推開,一身白衣的復健師走了進來。
前幾天Emi收到醫院的通知,說她已經可以開始進行復健了。
「吼~妳們這裡可真熱鬧啊。」復健師笑著搖搖頭,把手上的檔案夾放到桌上,「不過,今天是開始復健的第一天,病人要留點體力啊。」
原本還在喊冤的Namtan立刻閉嘴,馬上乖乖把瓜子收起來。Film也收好書,抬眼看了Emi一眼,語氣淡淡卻透著關心:「P’Emi,加油哦!」
Emi還不知道自己即將進入什麼樣的復健生活,她興致勃勃地說:「終於要開始了。」
「如果K’Emi想快點恢復健康,那就從今天開始努力復健吧!」復健師半開玩笑地說,已經推著輪椅過來,「來,今天我們會試著讓妳站起來一小段時間,別緊張,我會在旁邊扶著。」
Emi動了一下身想下床,便感受到胸口與右腿互相傳來的刺痛感,光是這股刺痛與壓迫感,她胸口就忍不住緊縮,手心微微冒汗。這才是起身而已啊…就這麼痛苦了,更何況是等會的復健,不敢想像自己真的能撐住嗎?
可她還是吸了一大口氣,把手慢慢放到輪椅的扶手上。
「好,來吧!」她對自己加油打氣。
Film和Namtan互看一眼,不約而同站了起來,走到旁邊準備隨時扶住她。
將Emi推往復健室的路程中,氣氛從剛剛的喧鬧一下子沉了下來,最後只剩下復健室裡的空氣,緊繃得能聽見每一次呼吸聲。
復健師伸手扶著她的手臂,聲音沉穩:「慢慢來,先別急著用力,聽我的口令。」
Emi點了點頭,額頭已經滲出一層細汗。她深吸了一口氣,咬緊牙關,手臂撐住,試著將身體一點點抬離輪椅。
Emi的雙手已經順利的緊緊握著前方的平行桿的扶手,她的最終目標是希望可以不靠雙手支撐就能走完平行桿的全程。
出乎意料地,復健師也被Emi的能力嚇到,雖然好幾個月沒有下床,但Emi的腿部肌肉依然很有力,第一天就能離開輪椅,邁出第一步了。
這一切都該歸功於Emi的親友與愛人,在她昏迷時認真的幫她按摩。
Emi呼吸急促,額角的汗水順著臉頰往下滑。她已經連續嘗試了三次,卻始終沒能成功邁出第二步。
當重量落到右腿時,劇烈的疼痛像電流般竄過全身。
「嗚啊!」她忍不住低呼一聲,雙唇抖得發白,胸口也隨著用力而牽扯得像被撕裂。突如其來的猛烈咳嗽,使胸口震得她眼前發黑。
「P’Emi!」Film立刻伸手扶住她的肩膀,聲音裡帶著罕見的急切。
「別逞強!」Namtan也趕緊上前,手忙腳亂地想去幫忙。
「坐下,現在先坐下!」復健師一聲令下,迅速將她按回輪椅。
Emi大口喘著氣,胸腔裡的疼痛還在翻湧,冷汗順著鬢角流下。她的指尖死死抓住輪椅的扶手,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對不起。」Emi聲音低啞,眼神裡卻透著一股倔強的濕意,「我以為……我可以撐住的。」
「P’Emi才剛開始,哪有人第一次就成功的。」Film蹲下來,替她擦去額上的汗,語氣罕見地柔和。
「對啊對啊,妳以為自己是超人嗎?」Namtan強裝輕鬆,卻連聲音都帶點發抖。
Emi抿緊了嘴唇,沒有再說話,只是望著自己無力的雙腿,眼裡燃起一絲不甘與隱忍。
復健師拍了拍她的肩膀,淡淡地說:「今天到這裡就好,慢慢來。能撐到剛剛那一步,以妳受傷的情形來講,已經很不錯了。」
復健室裡重新安靜下來,只有Emi急促的呼吸聲還在迴盪。她垂下眼,心口沉甸甸的,比起疼痛,更壓得她難受的,是那股徹底的無力感。
就在這時,復健室的門被推開。
Bonnie抱著一瓶水和一袋水果站在門口,原本臉上帶著期待的笑意,可看清裡面的情景後,那抹笑容瞬間凝住。
她看到Emi滿頭冷汗、氣息急促地靠在輪椅上,胸口隨著呼吸劇烈起伏,臉色蒼白。Film和Namtan分別守在一旁,神情緊繃。
「P’mi……」Bonnie的聲音低低的,帶著掩不住的心疼,她快步走上前,把東西放到一邊,半跪在輪椅旁。
Emi似乎沒想到Bonnie會來,她原本黯淡的眼神,都因為她的到來而一瞬間發出了光芒。嘴角擠出一個疲憊的笑:「嘿……妳來啦……抱歉,讓妳看到這樣的我。」
Bonnie聽得心裡一緊,伸手握住她濕冷的手:「為什麼要道歉?妳已經很努力了啊。」
「可是……」Emi的聲音顫抖,眼眶微紅,「我連走第二步都做不到……我以為自己可以撐住的。」
Bonnie抬手輕輕替她擦去額上的汗,語氣溫柔卻帶著堅定:「誰規定第一天就要走完全程?能離開輪椅、能踏出第一步,已經很了不起了。P’mi,妳不需要和別人比,更不用和過去的自己比。」
Emi愣了愣,聲音沙啞:「妳……剛才都看見了?」
Bonnie點點頭,眼神柔和卻堅毅地說:「嗯,妳第一天復健,我怎麼可能缺席呢。」
事實上,Bonnie今天一下課,連午餐都顧不上,便急匆匆地趕到醫院。到了復健室門外,她沒有立刻進去,而是隔著玻璃,靜靜地觀看全程。
看著Emi額頭沁出冷汗、牙關緊咬、努力撐起自己,她的心一點點被揪緊。
那一刻,Bonnie心裡湧上的是滿滿的驕傲與心疼,驕傲她的P’Mi真的站起來了,哪怕只是一步,卻像是跨越了一道高牆;但同時也心疼,她的P’Mi為了這一步,必須承受近乎無止境地痛苦。
Emi的手微微收緊,死死握著Bonnie的手,低聲問:「那……如果我永遠都站不起來呢?如果……」
「沒有如果。」Bonnie打斷她,眼神堅定得幾乎讓人移不開視線,「就算妳真的一輩子都只能坐在輪椅上,我也會陪妳。妳不用證明什麼,因為對我來說,妳已經是最勇敢的人了。」
Emi愣住了,眼底的酸楚終於化作一滴淚,順著臉頰滑落。她低下頭,輕聲道:「妳這樣說,我更想站起來給妳看了啊……」
Bonnie微微一笑,額頭抵著她的額頭,輕聲呢喃:「那我們就慢慢來,一起走,好不好?」
Emi緩緩閉上眼,呼吸仍舊急促,但心裡的絕望感卻在一點點被填滿。
復健室裡的燈光,忽然顯得不再那麼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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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的午後,警局傳來電話,聲音冷冰冰、公式化的口語,讓Any心一沉。
「K’Kanda,我們在那輛出事的車上發現了一些新的線索,其中包括妳的皮屑組織。麻煩妳抽空到警局一趟,協助我們說明。」
聽筒裡的話像一塊巨石,猛然砸進她心裡。
Any手裡的觸控筆「啪」地一聲掉在桌上,血液瞬間涼透。她努力壓下心頭翻湧的慌亂,嗓音卻止不住發顫:「……我、我知道了。」
掛上電話的瞬間,手心早已被冷汗浸透。
她該怎麼辦?
要隱瞞還是據實以告?
可她不是那個「Any」啊!
警局的會客室冷得出奇,牆壁刷著單調的淺灰色,唯一的燈泡亮得刺眼。Any雙手交握放在膝上,指尖卻因緊繃而微微顫抖。
對面坐的刑警,目光銳利,桌上放著一疊厚厚的資料。
「K’Kanda,妳知道我們為什麼請妳過來嗎?」
Any勉強勾起一個禮貌的笑:「您不是已經說過了嗎…」
刑警將照片一張張推到她面前。那是事故車輛的殘骸,扭曲的鐵片,焦黑的痕跡,還有被標記起來的細小樣本。
「我們在車子的煞車系統附近,發現了屬於妳的皮屑組織。」他語氣冷硬,「這不是一個乘客能留下的地方。」
Any心口猛地一緊,呼吸像被人掐住。她腦海裡閃過模糊的片段:Kanda近乎瘋狂的模樣,自己的手指掠過什麼冰冷的金屬、嘴裡喃喃自語地,那一切都記憶猶新。
可自己該怎麼說?
是我腦海裡的人做的?
是這個身體的主人做的骯髒事?!
這種24個比利的荒謬劇情,有誰會相信?!
「我…我真的不記得了。」Any聲音沙啞,幾乎帶著哀求,「那天的事,我腦子裡一片空白…」
刑警沉默地盯著她,眼神裡既有懷疑,也有探查。那沉默比質問更令人窒息。
Any咬著下唇,渾身僵硬。她知道,這不是單純的調查,這是警告,她與那場車禍的關聯,已經無法再逃避。
-
「K’Pansa,這邊通知您,您已經被正式排除嫌疑。很抱歉,這幾個月讓您頻繁跑警局受累了。」辦案刑警語氣帶著一絲歉意。
坐在氛圍緊張且沉重的偵訊室裡,Milk傻愣了一下,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眼神瞬間亮了起來,心口像是被鬆開了繩索般:「那…您的意思是,犯人已經找到了?!」
刑警神情卻沒有太多喜色,反而顯得凝重:「是的,我們已經確認了關鍵證據,真兇已經浮出水面。」
那一瞬間,Milk原本快要溢出的欣喜猛然收斂,心底陡然升起一股不安。
「請問是誰,我可以知道嗎?」
「對不起,警方必須秉持偵查不公開的原則。」刑警的聲音停頓了一下,「不過,您很快就會知道了。」
Milk雖然心中充滿疑問,但還是點頭道謝,轉身往警局大門走去。
就在這時,走廊另一端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幾名刑警正押著一名年輕女子往審訊室走去。
Milk下意識地停下腳步。當那女子側過臉時,她猛地愣住。
是 Any。
她們的視線在空氣中碰撞,短短一瞬間,卻像拉長成了永恆。
Milk心頭一震,呼吸驟然停滯。她腦中閃過血泊、尖叫、和那場不斷折磨她的惡夢。
難道…這一切都是她?
Any的眼神則一片複雜,驚愕、掙扎,還有一抹說不清的悲傷。她張了張唇,卻被刑警推著往前走,什麼都來不及說。
只留下Milk僵在原地,耳邊回蕩著心臟狂亂的跳動聲。
「不…不可能吧…Any怎麼會…」Milk的心中充滿疑問,腦子像被塞滿碎片,連呼吸都顯得困難。
Milk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目光死死追隨著Any的方向,腳步卻像灌了鉛般沉重。
警局的走廊在她眼中格外漫長,每一步都像踩在鋼板上,發出沉悶的回音。
『不行,我必須去問清楚!』
跑回審訊室門口,Milk停下腳步。透過玻璃窗,她看到Any坐在椅子上,神色冷靜,手指交叉擺在桌上。燈光打在她臉上,讓她看起來比平時更陌生、帶著難以捉摸的感覺。Milk的心一緊,這個人,曾經親密如家人,現在卻成了刑警眼中的重點對象。
「P’Milk?」Any的目光捕捉到玻璃窗外的身影,微微挑眉。
Milk衝了進去,卻又停在門檻前,她感覺被一股無形的壓力壓住。
她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氣,終於用顫抖卻堅定的聲音說道:「Any,我想問妳…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是妳被警方押進來?…」
Any的眉眼微微一挑,表情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她沉默片刻,目光直視Milk,冷靜卻帶著一絲無奈:「P’Milk,妳想聽的是事實,還是妳希望聽到的版本?」
Milk的心猛地一震,她感受到那份疏離感,曾經她把她當成可愛的Nong Any,現在卻像隔著一層冰冷的玻璃,讓她既焦急又無力。
「我…我只想知道妳沒事…還有…到底發生了什麼…」Milk的聲音顫抖,但語氣中充滿決心,她不想再被任何的不確定折磨。
Any的目光柔和了一瞬,隨後微微低下頭,像在做心理建設:「好吧…P’Milk,既然妳想知道,那我會說。但妳必須先答應我,不管聽到什麼,都不要失控。」
Milk咬緊牙關,點了點頭,心裡一片決絕。她跨出了第一步,跨過了那道小門檻,向著Any走去。
空氣瞬間凝固,兩人之間的距離拉近,彼此的心跳聲彷彿都清晰可聞。Milk的手微微顫抖,握成拳,卻又忍不住想伸向Any,像是要抓住曾經熟悉的溫暖。
「Any…告訴我真相。」
Any抬頭,看著她,目光深邃而複雜,緩緩吐出第一個字:「其實…」
「Any!」
Aek的聲音在背後突兀地響起,她們倆同時看向門口。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