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飛霜弄月華,無鞘青峰斷人腸,遙見天上雲遮月,卻踏紅花恨路長。
男人倚著岩石坐在遍地冰霜上,按著胸前傷口,神色淡漠平靜,溫熱的血液從指縫滲出,滴落在雪白的地上,他視若無睹,那雙熠熠生輝的眼睛裡,只映出一人。
少年離他只有幾步,將劍尖對準男人,手微微顫動。被染紅的寶劍古樸陳舊,劍穗洗得發白,卻看得出受過精心保養,只需再往前一些,利劍便能將眼前人刺個對穿,他卻維持著原本的姿勢不動。
呼出的熱氣化為白煙,血在地上暈出豔麗的死之花,男人目光如炬,滿是刀疤的臉上露出猙獰又複雜的苦笑,染滿鮮血的手迅捷有力的握住劍峰。
「仇敵在前,還猶豫什麼?」他問。
少年白衣濺上血汙,咬牙切齒的拉扯劍柄試圖後退,劍峰卻在對方猛然出力下又前進幾分。
「窩囊!你活著不就是為了復仇嗎?!快動手!」男人唾棄他的遲疑,冷聲責備。
「…為什麼!不該是這樣的!」少年抽不出劍、棄不了劍,憎惡多年的弒親仇人就在眼前,他卻狼狽至極的下不了手,他該有多怨?
十年前,他的雙親死於那人之手,他眼睜睜看著那人斬落雙親頭顱,悲痛至極下不顧一切的持劍往他撲去,卻被抓個正著。
那時他低頭看著自己,背著光神情看不真切,卻分明在那雙狠戾的眼裡看到動搖與掙扎,時至今日仍意義不明。
那時他持刀的手也像今日的他,止不住的顫動。
不知為何,他留他一條小命,不顧他的意願照料他長大,甚至明裡暗裡的點撥他武學,即使明明知道養虎為患也從不解釋。
少年誓言要血洗那人犯下的罪孽,恨他怨他,卻不得不在他的庇護中存活。
後來他總算如願將他的殺親仇人斬傷在此,卻遲遲下不了死手,十年的歲月,他分明依靠著恨意而活,為何現在卻只能想起相依為命的日子?
少年恨極,恨自己懦弱無能,恨自己矯情誤事,可他就是不懂。
「為什麼你當初不殺了我斬草除根?!為什麼!」他咆哮,聲音遠遠散去,被冷風吹到遙遠的山巔。
男人低聲笑著,眼底的光晦暗不明,將劍尖刺進胸膛,噴濺的鮮血染紅整個世界,少年踉蹌一步險些棄劍,迎面對上那雙難解的眼。
「因為你是無辜的…如果我告訴你,你爹娘是我的殺父仇人,你該怎麼做?」他喘著殘氣吐出血,拋出從未吐露的秘密。
少年如遭雷擊愣在原地,臉色慘白難以置信的搖頭。
「你在騙我…」他徬徨的呢喃,心靈受到重擊。
男人蒼涼的冷笑。
「事到如今,真假有何意義?你信不信都無所謂了,所謂復仇,是無法解釋對錯的…我不後悔,不論是殺你父母,還是養你來報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天道輪迴,蒼天饒過誰…」語罷,他便斷了氣。
少年呆立原地茫然無依,龐大的失落感壓在心頭。
宿怨已了應當痛快,他卻為何流淚?
如果他復仇是為了正義,那他報仇也該是正當,可有誰能告訴他,究竟孰是孰非?
這一切竟像是場上天的玩笑。
他放開那把浸滿鮮血的傳家寶劍,縱聲嘶吼,撒腿狂奔拋下所有。
飛雪迷亂,蒼茫雪山上,只剩癲狂的嘶吼遠遠散去。
不知何方能尋得對錯的解答,抑或是不得其解抑鬱而終?
再也無人見到那少年,或許他與那天的雪花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
-雪落無痕.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