註:《好個哲學一家親》第一章(另一版)
下公路時,正值下午三點多,尚未到四點,就先去加油再去南區轉轉。
剛加完油,去附近洗車,便收到母親的來訊:「你到南區了嗎?我們現在要搭飛機去看你。」立即回覆:「已經到了,無須擔心!」收起手機,繼續洗車。隨即,開車在南區轉轉,整個區域有兩個台北市那麼大,雖偶有高樓林立,整體仍以磚瓦公寓為主,五樓至十五樓的連排公寓、大廈或騎樓,較為常見。
南區是北城的舊城區,在一九二零至七零年,算是比較熱鬧的地方,算是半個商業、金融區;在經濟起飛的八九零年代,雖然從高峰逐漸走下坡,但依舊是比較繁華,發展完備的區域之一。一樓和二樓多半是各類型的商店、餐館、咖啡廳等等,三樓以上是一般住戶。途經的幾條街上,人來人往,有的人去雜貨舖買完東西,拎著袋子,快步走在寬廣的人行道上;也有人開著房車停在路邊的車位下去買飯,上車卻不開走——這是一些人的選擇,把車停在公司附近,用走的就可以上下班,也能買飯及日用品,很方便購物和就診,省去通勤的時間及壅塞的塞車潮。
一看時間,不過逛了四五條街,竟已經六點多,近七點!趕忙按路標,往最近的拖車公園而去。
*
環瀛國的拖車公園都規畫得很完備,既有超市可以採買日用品,也有可以收發郵局信件、包裹和快遞的地方,附近也有餐館及診所,方便用餐跟就醫;道路設計對行人友善、對駕駛安全,車輛不易與行人或其他車輛發生碰撞。把車停好,先去洗漱,又喝了一杯豆漿;刷完牙,拿了薄毯子拉開沙發床,剛要小憩,便收到母親的訊息。他們已經在機場,將要登機的消息。沒有回覆,設定好鬧鐘,就將手機放在一旁,繼續入睡。
「穆重華、穆嬋媛!該上學了,趕快下床來——」耳畔傳來兩位保母在樓梯間的大喝聲,我和姊姊仍想賴在床上,不想起來去上學。正躲在被子裡,又傳來了一句:「還不快起來,已經要遲到了。」這會是其中一位女管家站在門邊,冷著臉,十分冰冷地催促聲。
我極不情願地坐起身,對面的姐姐仍在被子裡。正想下床時,一剎那間,一切驟然翻轉!
穿著新洋裝,站在小客廳的一張全家福前,看著照片裡的爸媽、祖父母;又看著身後大客廳,那群笑臉盈盈卻不知誰是誰的賓客,還記得坐在中間的曾祖父母,其他人既不認識,好像也是第一次見。
迷糊間,皺了皺眉,翻來覆去。那時雖年紀尚小,但知道父母分居,也隱約明白他們的感情並不好。住在冰屋的時間,如今回想起來非常短暫,能記得的事太少,最有印象的是,兩位女管家不知從何時開始打包的那天,再早以前的事,完全不記得了!從沒見過生父及其家人,也沒見過生母及其家人,姊姊比我大三歲,比較知道一些事,但前幾天在閒聊時,他也說以前的事,全忘光了!
依稀記得那天,一群搬家的人跟姨丈,把成堆成疊的紙箱搬到一輛大貨車上,三姨先開車帶我們去搭飛機,再開兩個小時才到新家。那是在西京的三居(上下兩層為一居,總共六層為三居的樓中樓)一開門,只見客廳裡,還有四位不知誰是誰的人也在。
「這是你們的堂外姑婆蕭卓希,住在一居的樓下。」看著坐在輪椅上的老太太,我跟姊姊立即叫道:「堂外姑婆好。」堂外姑婆也笑著說了聲:「真可愛。」隨即,又介紹坐在旁邊的中年婦女及看著有異域臉孔的中年男子:「這是你們的二姨沐芳宜,男女混排要叫五姨,也是我的二姊;坐在旁邊的是二姨丈苑澄遠,他們住在三居。」我們看著滿頭灰白,長相清麗,氣質非常古典婉約的二姨與陰鬱氣質的姨丈,喚一聲二姨好、姨丈好!他們也微笑,朝我們點頭。
隨即,跟著三姨走向對面,就介紹這是你們的堂舅沐芳猷跟堂舅媽李熙明,字光熙又字熙茂,現在住在一居的樓上。
我們齊聲叫道:「堂舅好、堂舅媽好!」只見他們和藹的應聲:「哎,好,都可愛呢!」
接著往旁邊,一對也是滿頭灰白,看起來四五十歲,臉上有幾分歲月爬梳的夫婦面前,正要介紹,那男的說:「我是三叔苑知謙,旁邊是嬸嬸楊貞怡。」三姨輕聲提醒:「這兩位叔父以及嬸嬸是二姨丈的弟弟和弟妹,也是家裡的親戚。」我們便向他們問好。
之後三姨父回來,恰好趕上做晚飯的時間,由堂舅沐芳猷掌杓,二姨父苑澄遠做二廚,三姨父和叔父則在一旁打下手,一起幫忙洗菜、切菜。嬸嬸、二姨幫忙擺碗筷,三姨與堂舅媽及堂外姑婆則在陽台不知道說甚麼事,陽台的門一關,就甚麼也聽不到了。
吃晚餐時,看著六菜一湯,有牛肉、鮮魚、海瓜子,其餘三道菜都是蔬菜,連湯也是紫菜蛋花湯。
「原以為他們都吃西餐,不會用筷子。」蕭卓希看著兩個小丫頭熟捻的用筷子吃飯、夾菜,有些意外地說道。
「堂姑,令慧和劍慧說了,他們每天的三餐都有事前訂好,只有在聖誕節或復活節的時候,才會吃西餐;平日都吃菜、飯、麵、湯,每隔三天就會吃兩餐肉類的菜餚。」
「那穆家兩老待他們還不錯,不只有廚師跟營養師規畫三餐,吃得營養、清淡,還有點心師傅給他們製作合適的點心。」隨即說,那房子有三層,一共三百八十坪,還有各三十坪的前後院;房間那麼多,怎麼讓兩個小的住在一間不到十坪的小房間。
沐芳若聽罷,有幾分無奈又十分耐心地說:「以前就和穆家兩老溝通很多次了,他們認為兩個孩子還小,可以住一間,等大了想要自己的房間再換就好。」
蕭卓希聽罷,聽穆家兩老說過兩個丫頭手掌大小的玩偶、娃娃,全是跟柔盛集團旗下的一間子公司客製的產品,那間好像叫夢森谷吧,每一隻都是完全「獨一無二」,市面上根本買不到。若是在二手玩具店,還能碰運氣——畢竟是那些富人家把孩子不玩也不要了,拿去給這些小店家販賣。轉頭就問兩姊妹:「你們哪一個的玩具最多?」
兩姊妹相互看了看,然後說都一樣多。沐芳若則說:「大的跟小的喜歡的恰好相反,小的很喜歡手掌大小,可以吊在包包上的娃娃,這種特別多;大的喜歡手掌大小,可當吊飾的動物玩偶,這一類也特別多。」接續說,單純的袖珍娃娃屋跟袖珍玩偶、袖珍娃娃只有大的在玩,也只有三件;可小的就很喜歡木雕的袖珍屋子,這袖珍屋裝滿了四五個大箱子,但沒見過小的玩袖珍玩具或娃娃。
陸貞穆聽罷,就說小孩子總會有喜歡的玩具,也想蒐集喜愛的款式,數量多一些也沒什麼關係。
蕭卓希聽罷,疑惑的問:「這些為何也是夢森谷公司的產品?」
沐芳宜解釋當初這家公司剛成立沒幾年,做得是純手工製的玩具,使用的材料都很好,做工都很精細。穆家兩老看了認為創意十足,做工精緻、用料都很好,也為了給李柔熙的妹妹加油打氣,鼓勵他們這種既做手工又精緻,還十分有創意的新創公司發展下去,就一口氣下訂了很多玩具,成為他們開業沒幾年的第一個大客戶。之後十六家有幾房也紛紛加入下訂,從新加坡移居到英國的林家人,更是下訂客製袖珍城堡、娃娃屋,展示在孩子的生日派對上;又下訂客製手掌大小,可當吊飾的娃娃、玩偶當孩子的生日禮物,以及贈送給參加派對的孩子,一人兩個包裝精緻的神秘小禮物,替夢森谷做免費宣傳。漸漸地,夢森谷就發展成上下兩種模式,上是手工師傅與設計師給想要訂製的客人專門客制,沒有線下販售;下則是師徒與設計師和工廠聯合創意製作,專攻中下層和一般家長、學生的生意。
「這吊飾娃娃、吊飾玩偶是所有的品項裡,最便宜的。」沐芳若接續說,大學生存一個半月或兩個月的餘額,就可以買工廠大量生產又作工精緻、質料極好的吊飾娃娃或玩偶,當生日禮物或節日禮物送人,連孩子的滿月禮也可以送。反觀這兩個丫頭的,每一隻因手工客製,樣式與細節皆獨一無二,自然價格不菲。
蕭卓希說只是隨口一問,沒想到穆家兩老真的很願意花錢,買那麼多只有中上階層才買得起的玩具。心想做為曾祖父母的穆家兩老真的很疼這兩個小丫頭,和一直不聞不問的祖父母及親生父母完全不一樣。
飯後,我們跟三姨、堂舅媽邊收拾,邊將碗筷交給二姨父和三姨父清洗。
我和姊姊正想跑去客廳看電視時,就被三姨叫住:「嬋媛」只見三姨邊招手邊喚著,只好轉向而去。
「要不要喝現打果汁?」
看著冰箱放著三大杯現打果汁,搖了搖頭,並說:「我想去看電視。」
「先等會,三姨有事情跟你說,講完了再去看,好嗎?」
「好。」
隨後,就帶我到陽台的圓桌旁坐下,然後說:「我知道你對親生父母及各自的家人、家事有很多的疑問跟好奇,會漸漸想知道很多事、想問很多事。但是我們——與二姨、堂舅和堂舅媽經過多次討論後,認為在你滿二十歲之前都不應該告訴你,原因很多。」低眼想了一下說,有些父親、母親或長輩可能會在小孩非常小的時候,說一些帶有情緒或成見的話,可能是批判、貶低、歧視、也可能是無名的厭惡。如果父母或長輩養育的方式,不是適切或正當的,對不具有是非對錯的判斷力跟思索的能力,也沒有自我的小孩來說,不是一件好事,在價值觀跟人格養成方面,受到的影響也會非常大。
「為甚麼?不懂對價值觀、人格養成有甚麼影響?」
「對年幼的孩子來說,會將接收到的一切訊息,不加思索、難以辨別並照單全收。」接續問,如果今天我對你講很多爸爸、媽媽的壞話,比如你爸是個爛人,在外面有很多小女友、情婦,還有私生子女;你媽也是個爛人,還是個長不大的小孩,只顧自己享樂、自己花錢,完全不管你們的生死,就像從沒生過你們一樣——忽然「咳咳」了兩聲,強調只是 「假設」說了這些壞話,以你現在的年紀會認為我說的是實話還是假話?會感到難過、傷心嗎?
聽完,想了一下,接續答不知道是實話還是假話,但會難過,也會想為何他們不要我們,既然不要又為何要出生?
三姨聽完,只是沉默了一會,低著頭彷彿在想甚麼,然後帶有幾分哽咽地說,這些問題跟傳統的價值觀、傳統的人之性情有關,等你念到國高中,從歷史課本學到「甚麼是父權制?」的時候,就會有概念了。但具體的「來龍去脈」,還是得等你二十歲再說。總之,在你的人生中會經歷很多變動、很多變化,會成為具有甚麼樣思維的人,都還是未知。基於以上兩個原因,我們不認為現在就全部告訴你是合適的,即便邁入青少年的時期,我們也不認為可以全部都跟你說。
接續頓了頓說,沒叫姊姊過來,是因為他跟我們說想去美國,過一個全新的人生,不想知道跟親生父母有關的任何事。這無關對錯,也不是誰拋棄誰,而是個人選擇的問題。你也有權選擇自己的人生——這幾天不妨靜下心想一想。
聽了這麼多,低頭想了想,然後問:「第一次見面,你們提到了字:『芳烈』跟『貞遠』和『貞猷』,這些字是甚麼意思?」
三姨微微一笑,說三姨父現在的本名是自己改的,並自取字。至於緣由等我長大再說,先說意思。「貞穆」,意思是淳正嚴肅,除了改名,他還自取表字貞猷,意思是堅貞守正之道;又字貞遠,意思是清高淡遠,亦謂遠于榮利。
而她的字「芳烈」是在荳蔻之年得知原意後,認為很俗氣還有一點點晦氣,就自己改了。它的其中一個意思是「美盛的功業」。隨後,解釋道,在外曾祖父母還在世時,曾給他們取名又取字,大姨的字是「芳姿」,意思是「美妙的姿容」;而二姨的字是「芳流」,意思是「懿美的風范」;他的字是「芳容」,意思是「美好的容顏、儀態」;又字「芳魂」,意思是「志行高尚者的靈魂」或「美人的魂魄」。
聽完,雖然略懂其義,但那些名字與字背後的規則與講究,仍不甚明白。
*
沐芳宜和沐芳若搭乘經濟艙,剛找到座位坐下,就開始閒聊。
在他去馥堂前有聊過,聽他說現在的選課,還是跟戰爭前後一樣,比較自由,也比較隨興,可以自由安排選修課。不論是師資還是研究方面,乃至整體的自然環境,和無障礙的設施與服務都比東大好很多,既不會好山好水好無聊,也不會與世隔絕,有些熱鬧,卻不會太喧囂。
時光轉瞬即逝,那小丫頭十七歲考上洛大哲學系,讀了一個學期,就說要休學,除了水土不服的原因,主因是天氣太冷,氣溫變化太大,容易讓他的身體更加不舒服;另外的原因,則是因為跟朋友出去玩時,掉進屍洞裡。那是跟張家的慶安和傅家的維翰騎雪地摩托,要去某個滑雪村玩,途中連人帶車掉進人工開鑿的屍洞裡。張慶安和那小子都騎比較前面,卻「不約而同」地往回看,才發現人不見了,趕忙掉頭回去找。
自從共產政府倒台後,大大小小的萬人坑、千人坑陸續被發現,連軍方人工開鑿,專門用來埋屍的屍洞,也被逐一挖掘。可仍有許多的屍洞沒被發現,即便屍體幸運的被保存了下來,上面的跡證、DNA也沒了,更難以辨認。東洲與西洲因幅員遼闊,加上氣候因素,成了萬人坑、千人坑及屍洞最多的地方;尤其是多數地區都很炎熱的西洲,與冰天雪地的東洲,天然形成的冰洞和山洞不少,成了最佳藏屍、埋屍的地方。西洲極少數的區域,有大小不一的沙漠,氣溫高到能把人碳化,因此在這裡棄屍和埋屍的數量也不少。
遊客或學生騎著雪地摩托、搭車或租車,去東洲某地方遊玩時,通常會被告知:「在路上一定要記得看看身後的同伴是否還在,不然得並肩而行,因為在途中,很可能不知不覺就突然發現有人不見了——很大的概率,是掉進屍洞了。」
那兩人看向那條深不見底的裂縫,只看得到卡在裡面的機車,立即拿出手機要報案,卻沒有訊號;往裡邊喊了幾聲,也沒聲音。張慶安因帶著拐杖,就在原地守著,並開啟車尾的紅燈,以增加被發現的機率。傅家那小子開著閃紅燈的摩托,去找緊急求救的公用電話。很幸運附近有兩個警察騎著雪地摩托,在外面巡邏,希望能發現當時一宗失蹤案的第九名失蹤者,一看到有人開紅燈在騎車,立即攔截,小丫頭才能及時獲救,他的兩個朋友也能平安。
事後過了一個多禮拜,快兩個禮拜,聽他說在一瞬間,只能緊抓著機車龍頭,因支撐不住而掉下去時,以為自己會這樣死了。醒來後,稍微摸索,才發現是掉在屍體上,慢慢摸索著爬下來,拿出口袋裡的手電筒;在附近照來照去時,看到不止一座屍山,有的堆疊成稻草堆的高度,有的是十具屍體堆疊在一起,另一個是堆成小山的屍骸。那座小山的屍骸,每一張臉的模樣,都顯示出他們最後的樣子:有的很可怖,泡得腫脹,甚至發爛的頭,完全看不出五官;有的臉上,滿是窟窿,或傷疤潰爛的樣子;有的很嚇人,臉上除了裂痕、血痕或傷口潰爛外,還有八九條蛆,被凍在幾個窟窿或深可見骨的傷疤上;有的臉上,滿是血痕,卻像是睡著了,看不出很安詳的樣子。一看這些面容,雖然有嚇一跳,但還是努力保持冷靜,因為沒找到其他洞口,只好原地等待救援。
「五姊,還記不記得毛丫頭去洛邑讀書,有一次掉進屍洞裡,另有一次莫名跑到山洞裡,結果發現失蹤多年的五名師生?」
聽到這話,沐芳宜回神道:「嗯,記得,怎麼提及這些事了?」
「那毛丫頭對洛邑早年發生的許多事都不知情,聽當地人講,也很零碎,不少是夾雜著傳說、神話的成分。這回去馥大,不至於那麼驚悚了。」
聽著小妹的「喋喋不休」,沐芳宜只記得小丫頭掉進屍洞後,學校立即啟動了SOP,安排了心理諮商。接二連三的狀況,讓他都不知道這孩子到底在想甚麼,掉進屍洞裡,被嚇成那樣,獲救沒幾天,就跑到大廟裡收驚;得知轉學考落榜,決定要休學了,卻在辦理前幾天,約了朋友一起到深山玩。天氣突變,在某個山洞等待救援時,無意間發現五名在一九六三年失蹤的師生遺骸,差點把命葬送在那個山洞裡——發生這麼多事,不是趕緊在家裡休養,好好去心理諮商,趕緊辦完休學手續,還到處趴趴走!
沐芳若不知道五姊在想甚麼,但也認為小丫頭在那時候一系列的趴趴走,確實非常糟!曾心想:「若不是沐家的祠堂,早被母親放一把火給燒了,不然等那小丫頭平安歸來,按家規是要跪在祠堂裡,對著祖先牌位,好好面壁思過的。」沒一會又認為糾結這些沒意思,而今認為馥大沒有洛邑那麼危險,氣候也沒那麼多變難測,環境也沒有很偏僻、很荒涼,比起洛邑,馥大所在的區域,更像一座發展優良的山中城市!
*
隔天,沐雍熙醒來後,吃完早飯,開始惡補之前落下的課程進度。看沒幾頁,開始覺得枯燥、乏味,難以專注,乾脆闔上書本,拿出夾在《形塑紀實錄》的三張老照片。一張攝於一九零三年,背面的題字寫著「沐致庸和繼夫人于卓君,及子女沐德維、沐純德、沐德鄰」;另一張則是兩個看似有古稀之年的老人與孫輩們的合影,背面的題字為:「沐德鄰與夫人舒蕙芷,孫兒芳譽、芳序、芳廷、芳淵、芳遠及孫女芳藹、芳宜、芳若,於沐家大堂」;第三張沒有標註年代,但看上面的幾人,年約而立之年到不惑之年的樣子,想必也是一九零零年之後拍的。這張的背面題字是:「沐德維與顓孫妙遠、沐純德及蕭熙泰、沐德鄰和舒蕙芷,攝於沐家祠堂」。
當初,從堂外姑婆那裏收到這三張黑白照時,一看背面的題字,就知道是上上一輩的沐家人;按照輩分來算,應該是第一代與第二代及母親和姨母那一代了!
在機場送別的當晚,在三姨家吃飯,這次換三姨父掌杓,堂舅當二廚,煮了一桌菜,五菜一湯——三道青菜、一道清淡的豆腐和一道胡椒牛肉。三姨父煮的菜,味道沒有堂舅掌杓時,那麼清淡,但也透著幾分素的意味。
晚飯後,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陪著堂外姑婆看電視,只見他轉來轉去,都沒有想看的,就問我想不想看電視,邊搖頭邊說堂外姑婆看就好,我沒有想看的。堂外姑婆沉著臉說:「若想看就直說,別擔心會挨罵或招致碎念。」沒一會,又說出生在一九一一年,那時候還沒有電視可以看,只有電影跟戲曲,還有留聲機,沒有這麼多娛樂方式。
聽罷,就回說:「是真的不想看。」
「那你打過毛線嗎?想不想織一頂連帽脖圍——毛帽跟交叉的圍脖是一體成形的,冬天戴著也舒適、保暖。」
「一體成形的連帽圍脖?這要怎麼織?」
堂外姑婆隨即拿出一籃五顏六色的毛線,上面有六根棒針,其中四根都已有人使用了,也還在製作當中,就拿了另外兩根。她說這裡有幾個漸層、雙色或三色的毛線,顏色都好看,挑兩個織在一起看看,說不定成品會非常美!
看著色彩繽紛的毛線,挑來挑去,選了兩團雙色的毛線,在堂外姑婆手把手的教導下,開始織一頂雙色,連帽與交叉圍脖一體成形的。
「你知道老八家的來歷嗎?還有跟新八家有甚麼區別?你知道老八家的范家,有多少有趣的事?」
邊專注在手上的針織活,邊答覆道:「堂外姑婆說的這些,都是現在才聽聞。」剛回完話,便聽到老人家的嘆息:「那小九真是,自以為嫁了個白馬王子,實際上他倆就是個『無可救藥』的『繡花枕』,一個只配拿來墊屁股,另一個只配抬腳時,拿來墊在腳跟。」話音方落,便聽到詢問:「堂姑,您渴了嗎?我去給您打一杯果汁,如何?」抬頭看是三姨父,就答說:「我去倒果汁,堂外姑婆,您要喝西瓜汁、柳橙汁,還是芭樂汁?」
「半杯西瓜汁就好,謝謝。」看著堂外姑婆的微笑,放下手中的針織活,趕忙跑去廚房。
沐雍熙前腳剛走,陸貞穆後腳就提醒道:「我們所有人都對小九有成見、不滿、氣憤、貶斥、指責等負面情緒,也都跟您一樣非常氣憤小九的所作所為。但是,已經講好、協議好了,希望您能堅守下去,別對一個五歲的孩子,講一些帶有個人情緒、個人成見的話,她不一定能辨別是非對錯,因此甚麼都別說。」
在廚房的流理台,沐雍熙站在椅凳上,在二姨沐芳宜的幫助下,倒了兩杯果汁。從凳子上下來,正要拿出去時,沐芳宜伸手攬住,讓他先等會,說堂舅剛剛做了拿手又特殊的提拉米蘇蛋糕,想讓他第一個品嚐。
「你有吃過提拉米蘇嗎?」
「以前兩個女管家有買來一起吃過,在冰屋時,點心師傅也有做過幾次,但跟市面上賣的一樣,沒有甚麼特別的。」
沐芳宜聽罷,切了一小塊,拿著叉子遞給她,見一口吃下,就關切地問:「好不好吃?」
邊點頭邊說:「好吃,鮮奶油很少,海綿蛋糕滿紮實的,也不會甜,只有一點鹹甜的滋味跟淡淡的香氣,很不一樣!」
沐芳宜看著小臉蛋,因新奇又好吃而喜歡並展露笑顏的模樣,也微笑道:「堂舅媽提議每年你的生日,都讓堂舅做一個兩層或三層提拉米蘇蛋糕,如何?」
聽到這話,就說可以草莓蛋糕、芒果蛋糕、抹茶蛋糕、柳橙蛋糕、檸檬蛋糕、桔子蛋糕、烏龍茶蛋糕跟提拉米蘇輪換著,不然每年都吃一樣的蛋糕,太無趣了!
一臉了然,道:「呵,小貪吃鬼,這些糕點,也是冰屋的點心師傅,平常會做給你們吃的糕點吧!」
小丫頭一臉心虛的笑嘻嘻,然後說不能讓堂外姑婆等太久,拿著兩杯果汁一溜煙就跑了!
沐芳宜來不及幫忙,只得在後邊提醒道:「慢些走,別摔著了!」
等拿著兩杯果汁回去的時候,只見三姨父正坐在他的位子上,幫忙織毛線。一看小毛頭回來了,立即放下手中的針織活,幫忙拿著兩杯果汁,放到兩張小桌上。接續說:「看你在廚房慢慢來,我跟堂姑聊了一下,順便幫你打毛線,應該不到一個小時,就可以收針了。」
沐雍熙邊聽邊看著椅子上,快要成型的毛帽加交叉圍脖,和三姨父道:「感謝三姨父幫忙,沒想到三姨父不僅很會做菜、很會打掃兼整理家裏,還擅長針織。」
陸貞穆道:「以前常跟三姨一起學習針織,有不少的作品,自然手速比較快,好在沒生疏多少。」
隨即,拿著棒針坐回椅子上,繼續織毛線。
蕭卓希拿著杯子啜飲幾口後,就解釋道,所謂的老八家,是對原八家和舊八家的一個總稱,而「新八家」則是對新八家與後興八家的一個總稱。老八家是歷代耕讀入仕,並且五、六代以上都是「簪纓世胄」的大戶:陳家、蘇家、徐家、海家、貝家、張家、樂家與嚴家,祖上還曾開辦過私塾。後世為了區分,則稱這八家為原八家。
後來,其中兩家式微,由家大業大的范家和潘家,相繼遞補而上,與原先的六家:陳家、徐家、蘇家、海家、貝家跟張家,成了舊八家;幾經時代更迭,又有幾家式微,貴六代又富四代的沐家與富二代的楊家和南家趁勢而起,「取而代之」,與原先的五家:海家、貝家、張家、蘇家、徐家,成了新八家。自六零年代中期至七零年代末期,原先的五家與沐家漸漸式微,「白手起家」、富二代與富三代的高家、秦家、穆家、靳家、黃家、趙家和楊家及南家,澈底將八家「取而代之」,成為後興的八家。
新八家從本質、根本來說,是完全的商賈——祖上沒有耕讀入仕,後代只將讀書視作工具價值,或應付考試、交差了事的事,而不是具有內在價值的事。而老八家是從一九一五年起,由「簪纓縉紳」轉為紳商,子子孫孫仍會從小就熟讀四書五經等古籍,將之化作內在價值,不是只有工具價值的事。
「沐家祖上五代單傳,歷代耕讀入仕,雖是『簪纓世胄』卻如寒門——權勢小、家財不大、人丁也少,自然不如高門顯貴。」
聽到這裡,忍不住問了一句:「甚麼是寒門?」
「所謂的寒門,是指寒微的門第,也就是門第勢力較低的世家,又稱庶族,不是指家裡揭不開鍋,快過不下去或『家徒四壁』的貧民。」沒一會又說,自六零年代中後期,漸漸地就以「老八家」稱呼陳家、蘇家、徐家、海家、貝家、張家、樂家與嚴家;以「小八家」稱呼范家、潘家、蕭家、袁家、華家、李家、東方家和沐家;以「新八家」稱呼高家、秦家、穆家、靳家、黃家、趙家、楊家及南家。但這個小字,實際上指的是家族在歷史上相較老八家而言,整體發展比較短的;後來又指家大,業中卻廣的家族。在一些事情發生後,本來家大業大,整體發展也很久遠的家族,逐漸轉為家小,業中卻廣的形式。在七零年代末,八零年代初期,老八家與小八家,這十六個家族逐漸在一些很老舊的方面,成為一個圈的;世人因此稱他們為「十六家」,這也是現今最廣為人知的稱呼。而「新八家」依舊是新八家,至今沒什麼變化。
「一些很老舊是指?」
「比如都曾開辦過私塾、曾有三代子孫在朝為官、曾開辦新式學堂、秉持著子孫後輩都熟讀《四書五經》、《幼學瓊林》等典籍,或者給某一輩、某一房的家族成員,不論男女都會取名又起字等等。」將剩餘的西瓜汁一飲而盡後,又說像喜歡聽戲、聽相聲,也是特徵之一,但重要的一點是這些家族或長輩給子女輩、孫輩取名又起字的做法,六零年代的人都認為是一種「雅趣」,還是一種過時又不合適的「雅趣」。但在我這老嫗看來,不僅要懂得規則變化,取名還得取得好,起字也得一番講究,才是趣意、寓意皆好的「名字」!比如韓愈,其字乃退之,又比如王維,字摩詰、王羲之,字逸少、謝道韞,字令姜等等。
照著先前方式織鉤繞,邊嗯嗯應聲,壓根沒聽清。沒一會,就問道:「堂外姑婆,這要怎麼收針?」只見她戴著眼鏡,靠近一看,邊說邊手把手教,沒一會就完成了。
「戴上看看。」
隨即,戴上毛帽,把脖子前的兩條短的交叉,一邊套入另一邊的洞裡,瞬間成了一頂保暖的一體成形帽。若是解開圍脖,就成了保暖、擋風的短頸巾。
「好看,要不要再織一頂替換用?既能保暖耳後與後頸,解開圍脖也能擋風側頸,挺不錯的!」
聽到堂外姑婆這麼說,立即挑了兩個雙色,又織了一頂,這次比較快一些,她則在旁提醒:「要穩固,不一定要快速,織法對了,就自然快,太急但織法錯了,就要花更多的時間修補,不值得逞一時織能。」
沐雍熙邊織邊仔細注意,有沒有漏針或織錯的地方。沐芳若及陸貞穆站在一旁,看著那一臉認真的模樣,格外開心!
沐雍熙當時年紀小,剛開始學針織,手速沒法像三姨父那樣快,仍謹記堂外姑婆的提醒。告一段落後,將果汁一飲而盡,走去廚房清洗杯子。再走出來時,剛好看見三姨父母各自坐在陽台的一隅,三姨坐在搖椅上,姨父坐在小圓桌邊,桌上放著一壺茶,手裡拿著茶杯;兩人說說笑笑——像交談又像閒聊,時有笑容,時有閒適的樣子,不知在說些甚麼。
如今,看著這三張老照片,多少能猜到他們之間的親屬關係,卻仍無法知道其他事。此時,手機響了!
「你到北城的南區了嗎?」
「剛到不久。」
「我跟芳烈已到群芳飯店了,你要來一起吃飯嗎?」
「我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