註:《好個哲學一家親》第二章(另一版)
沐芳若側躺在床邊,陸貞穆看她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就自行打掃家裡,丟了幾袋垃圾,拉上主臥的窗簾後,就去洗漱了。沒一會,她回神後,聽到他洗漱的聲響,掀了被子,走去敲門,只聽到一聲:「門沒鎖,直接進來!」便開門進去了。兩人洗好後,一起泡在浴缸裡,他抱著她並親著濕淋淋的頭髮,低聲說:「二姊和姊夫昨天都說了,今天換我們了。」她聽罷,只是輕輕一聲:「嗯」,不一會又說:「還是你來說?你說會很有趣,我也不會哭、不會感到難過。」他聽完,只是用舌尖親舔她的耳朵幾下,再用唇齒輕含輕抿輕咬幾下,最後又吻了她濕漉漉的頭髮兩三次。她吻了一下,他只是面露平靜地說:「我盡量維持平衡。」
兩人把全身都弄乾,換穿新衣後,各自戴上一邊的耳機,撥打了電話。沐雍熙一看不是群裡的電話,而是私人視窗的電話,就趕緊接通。
「爸爸的小毛丫呀!接續換我講,媽媽聽可以嗎?」
「好,我都可以。」
陸貞穆坐在沙發上想了一下,該從哪裡講起,接過沐芳若遞來的茶碗後,一飲而盡,又交給她去倒水。思考一會後,看她坐下,依偎在旁邊,就說一九七一年到一九七六年,年份看起來既短暫又過得很快,實際上發生了不少的事情。一九七一年的三月,三位大舅子被岳母,也是你的外婆曹華萱,用計謀騙上船並瞬間炸死,屍骨無存,只能立衣冠塚。一九七六年的五月,兩位小舅子同一天在各自的學校遇害身亡。
沐雍熙剛倒一碗花茶,聽到這些既疑惑又驚訝,但想起媽媽當年摔倒送醫,母親詢問堂外姑婆蕭卓希的話,又認為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中,一點也不意外!但兩位小舅舅的死也太巧合了,同一天耶!
「三位大舅舅臨走前,有說甚麼嗎?」
陸貞穆回憶當時,已經回城裡的沐家,也是外觀三層,沒有閣樓,實際有六層樓的樓中樓;房子本身有八百八十坪,前中後三個院,就前院的面積最小,只有二十坪,其他兩院都有五十五坪。每兩層就有一扇雙扇大門做區隔,可當私人住宅,也能當另外的居家空間。所以,兩層算一居,居內又分上下樓層,只有五位小舅子居住的一居,在上下樓之間,又有雙扇木門區隔;我們住二居,上下樓是開放的空間;姊夫和二姊住三居,上下樓也是開放空間,在各自的兩層一居中,互不打擾又互相照應。以前只要是三居,不論哪一家,一居樓下的坪數都是最大的,樓上和二居以及三居的坪數在七十坪以上。
三月初的某天,三位大舅子只讓他跟姊夫好好照顧芳烈(沐芳若的字)跟五姊以及兩個小舅子。看五姊走來,大舅子芳譽跟二舅子芳序紛紛輕撫了她的臉和頭,十分不捨地說:「真捨不得妳們嫁人。」、「小五,要是妹夫待你不好或在外有別的女人,直接跟堂姑說,她一定會狠狠罵那小子一頓,並趕回來處理的。」姊夫一聽,眼神略有幾分無奈,但還是很堅定地跟二舅子保證絕不會做對不起五姊的事,更不會讓她受委屈的。五姊聽了,好像發現甚麼,緊拉著兩位兄長的手,急問:「怎麼了?」兩位兄長看她神色緊張,就各自安慰道:「芳宜,你嫁人了,我們仨雖然捨不得也最心疼你,但你不能像以前那樣撒嬌了。」、「芳流,雖然你的身體比較差,但大哥希望你能生一個像你一樣的小外甥女,等明年看看能不能給我們抱一抱,不然這『舅子』叫著,總是空落落的。」
五姊有些愣神,不知道大哥是怎麼知道的,但又問不出口也講不出話。
芳烈聽到這句話,也跑去抱住三舅子,問他們一定得去嗎?談公事可以改天吧!
三舅子芳廷,就輕撫她的頭說:「小妹,嫁人了就不能像以前那樣任性、撒嬌,這又傲又驕還愛生氣的性子可得改了。」
那時,我們做妹婿站在旁邊,第一次感覺像局外人,也感受到很沉重的氛圍,不僅僅是道別。但沒多久我們就走到五姊和芳烈的身邊,像三位大舅子保證一定會好好照顧他們,也不會讓五姊跟芳烈受苦、受委屈,更不會做對不起她們的事,請三位兄長安心!
芳遠跑去抱住三哥,又抱住大哥和二哥,問他們幾點回來吃晚飯?
三舅子回說:「今天很晚才回去,你們自己先吃。」
三位舅子又輕撫了她們的頭才離開,沒想到竟是最後一面!從他們離開後,我們帶著芳烈和五姊跟兩位小舅子去散心,五姊始終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一直來回踱步,十分不安。二姊夫就上前安慰她,兩人說了一些話,但她還是很不安,最後輕推姊夫離開了!
當時見狀,讓姊夫趕緊追去看看,我跟芳烈就帶兩個小舅子回家。
忽然群裡的電話響了!沐雍熙跟爸爸看了,不免都心想:「這也太及時了吧!」陸貞穆又轉頭一看,瞥見太太在跟二姨子訊息聊天,一條接一條的發送文字訊息,立即親吻她,並道了聲謝:「補述總是這般及時。」隨即掛斷,改群裡聊。
*
苑澄遠:「你們聊到哪了?」
陸貞穆:「二姊夫好,剛講到三位舅子離開那天,五姊心神不寧,你們單獨講一講就離開了。」
苑澄遠:「我講完,看誰接著,中間換人要停頓休息,直接喊:『等等』就好。」停了一會,接續說,先講母親答應堂姑去聯姻的事,原本蕭堂姑想讓芳流(沐芳宜的字)嫁到美國的政治世家;這樣狼心狗肺的岳父母就會有所忌憚,不敢輕易打沐家兄妹八人的主意,更難以利益和權勢的名義,將他們全賣了。但我向母親求婚,讓堂姑的計畫澈底黃了——事後,大舅子與二舅子也說,即便她嫁過去,也會過得不開心、不幸福,對方打從心底瞧不起、鄙視中華文化及有很深的偏見與種族歧視;對女性的歧視與瞧不起很嚴重,認為女性只有生育、管家和維繫家族利益的功能。這樣的白人大家族,不如不嫁!
當下,才知道堂姑是將母親送進白人的大家族裡,而不是任何一家美籍華裔的大家族。隨後,大舅子與二舅子讓我無須太介意這件事,並說堂姑處理這事雖然麻煩一些,但她樂得跟對方斷交,不想跟這樣的家族再有往來,這樣也挺好的。
接續說回那天追上母親後,緊抓著她十分克制地說:「我們講好一起面對彼此的風雨,我也會處理岳父母的問題。」一講完,就緊抱著母親安慰:「我知道你很擔憂也很慌張,但我們講好了,也答應過三位舅子了。所以,你現在想去哪裡,我都陪著你。」你的母親那時低聲啜泣,甚麼也說不出來,哭了好一會,整理完情緒,就說要去找岳母。那時候沒錢買車,家裡僅有的車子也被三位舅子開走了,我們就搭計程車過去。
一到公司門口,母親就讓櫃台小姐通報大老闆是沐家二小姐沐芳流擅自來一趟。櫃台小姐正說沒有事先預約的時候,母親就拿起電話,撥了分機號;我趕忙跟櫃台小姐說是來談事情,不是來鬧事的,請她通融一分鐘。那櫃台小姐十分為難又疑惑地站在一旁。
沐芳宜接著講,那時一接通,就說:「我是芳流,能聊個兩分鐘嗎?不會耽誤太久的,就問個事而已。」
你的外婆曹華萱直接讓我們到她的辦公室,一進門看到我身邊多了一個陌生人就問:「他是誰?」明觀(苑澄遠的字)就立即說:「岳母您好,我是芳流的丈夫,今天跟她一起來談事情。」你外婆就說:「原來是美國苑家的二公子,不像大公子東旭一臉痞樣,眼睛小,鼻子立體,嘴薄而長;整體沒氣韻,總是痞氣、痞樣,時常新潮街頭的裝扮。」又說這二公子眼睛跟嘴唇都不算很大,鼻子雖小卻挺,皮膚白皙;長得斯文,五官立體,年輕中略有幾分清秀的帥氣,氣韻雖陰鬱,但也有幾分朝氣,整體算好看、耐看還不顯老。
聽到這裡,微微一笑道:「母親——不對,曹氏,我這丈夫可沒您的那些面首生得俊朗、俊俏,也不比那些面首如此花言巧語,總能哄得心花怒放;整體氣質陰鬱,有一張清秀、朝氣的娃娃臉,長得不普通也不差,在床笫間倒是不錯,實際也比您的那些面首強多了!」
苑澄遠立即憶述當場感受:「你母親這番話,除了我跟父母親、三弟、四妹、五妹和六弟以外,沒人能聽得懂,包含你的大伯東旭與七叔思遠也聽不懂。」當下一聽到這番話,立即明白為何沐家祖父母要給她取字芳流了,也當場感動到差點要親吻她了!
沐雍熙面對父親的真情流露,只是冷靜地問:「然後呢?外婆有講甚麼嗎?」
沐芳宜接續說,妳外婆當即拍了桌子,很沉很響的一掌重重拍在桌上,滿臉慍色,感覺得出十分氣惱。但我也不懼不驚,只是說:「只道自私與自利極大化後,是慾望的空殼子;殊不知,制度與環境的雙重輾壓,使人如皇親壓迫又空虛墮落,也使人如窮山惡民,活活逼瘋人。你不正如此嗎?」一講完,你外婆就直冒冷汗,咬牙卻一句也講不出來!隨即,又是連著兩聲沉重的拍桌,我仍舊說:「都說這般人是可嘆而可悲的,但您恰不如此。一個活活逼瘋或逼死人的皇太后,也不過是慾望的架子罷了,一碰就碎,除了權欲和自私自利,甚麼也沒有。」只見你外婆一手緊緊握拳,另一手開始掀翻桌子上的東西,我正好好的站著,你父親就把我拉到角落,一邊用身體護著我,一邊防備外婆可能的攻擊。若你認為我會停下,那就錯了!她殺了三個親兒子,我不會輕易放過,所以又說道:「您宛若皇太后卻比敗絮其中,更像魑魅魍魎,為了權與利的空架子,染滿鮮血,比鬼魅更不如。」
沐雍熙聽著母親的話,立即發現「自私與自利」那段完全是從盛姨的「當自私和自利是最大化的人性,乃至整個制度和環境疊壓的極大化後,那是可嘆而可悲的荒誕。」翻轉再重新解構,同樣帶有極強的震懾力——直接照進心裡或結構中!雖然不是很懂母親講的那些話,但感受到極強的震懾力,非常撼動人心!於是,說:「這已經不是兩分鐘,而是十分鐘了吧?」又問外婆有再怎麼樣嗎?
沐芳宜聽罷,微微一笑,就說:「外婆就大聲嘶吼:『當初,就該直接殺了你!就該把你殺了!你個該死的雜碎、豬狗不如的東西!』你父親只是面露驚詫,趕忙挽起並緊牽著我,說了一句:『告辭』就開門跑了!」
沐芳若接著笑嘻嘻地說,現在你知道三位兄長為何稱姊姊為「無價至寶」了——她比我厲害多了,連公婆苑老爺和戴夫人都超喜歡她的,那些妯娌、女婿雖然是美國華裔,像年輕人的聽說還行;但要他們引經據典或成語就沒辦法,也沒辦法像姊姊那樣講話,他們更聽不懂姊姊講的話。不過,當年姊姊這招三層就將母親氣得感覺快吐血了,她一定沒想過宛如冰山美人的二女兒,竟然比宛如九姨太大吵大鬧的大女兒強那麼多!我自知沒二姊那樣強的實力,即便喪禮的時候有開通一點,但也學不來,真的太難了!
沐雍熙聽罷,想了想,就問:「九姨太那爆裂的脾氣,大姨也有?她不是和母親跟媽媽及五位舅舅一起在祖父母家長大的?而且母親七歲是被外婆選中帶走的,照理來說應該是母親像九姨太,而不是大姨吧?」
沐芳若仍微笑地說,所以姊姊那天在群芳飯店,才會這樣說:
首先,人是很特殊、很複雜的動物,可以被詮釋卻無法被完全理解——人具有很多面向,只是面向的多或少;不少人多以傳統的價值觀,和帶有「惡」的本性、習性或行性在生活。不論是家人、朋友或同事等,都只能認識到幾個面向的「他」,我們對他人的認識與瞭解也是如此;這都是真實的「他」,只是我們沒辦法看到工作時的樣子、在家裡的模樣等面向。家庭內部的環境與正負面多寡的教養方式,對子女的影響可能很強也很深,也可能很弱又很淺,或不深也不淺。
沐雍熙一聽,立即托著頭,嘆道:「腦袋爆炸了!」四人聽罷,瞬間哈哈大笑!隨即,她一頭輕敲在桌面上,直接和父母親跟爸媽說:「不行了啦!我不行了!」只聽母親以溫柔的聲音,安慰道:「每個人的容載量與內化量各不一,不行也別糾結。」她立即面露一副哭喪的臉,似是楚楚可憐地說:「就不能像一般家庭那樣輕鬆、隨興的對話嗎?這十多天都快死了!」又聽父親安慰道:「不然蕭堂姑怎麼會說:『好個哲學一家親』呢!」這話立即引起她的反感:「親個屁啦!這十多天的後作用力,都快把我搞瘋了,真的太苦了,一點也不像楊似胤老師講的:『先苦後甘』,到底哪裡甘了。」
陸貞穆正要開口,又聽毛毛講:「我知道你們說過『一兩句話來概述會忽略成因上的細節』,但真的太累了!」聽她沒再出聲,就說一九六八年念外圓內方樓的時候,很多人到大三還是很苦,因為沒開竅,理解力也不夠,分數不夠無法轉系,更沒有想念的科系。有些哲學家,不能自己讀,不只因為讀不懂也讀不進去,更無法真正領會,得有專門研究的老師帶著讀。當然,自己得先讀過很多遍、想過很多次,再跟老師約好時間帶著讀或相互討論,連讀的方式也因哲學家的書或理論而各有不同,這才能真正進入並明白那個哲學家在講甚麼。
那時不像現在休學變得比較容易,整體的社會價值觀與環境,乃至家裡的期盼與壓力;讓他們不能休學,只能硬著頭皮念下去,有人自知這些哲學家很難自己讀懂,就不去選那些課。但也不意味著其他課就比較輕鬆,只是相對來講,不那麼艱澀難懂。
沐雍熙聽完爸爸的話,只是輕輕一聲:「嗯………」又聽媽媽說,這些哲學家難懂、難通,就看你想要進入多深。像市面上那些哲學家的書,甚麼維根斯坦、康德、柏拉圖等等,都可以找到各種詮釋版,但能讀到哪裡又能理解多少,完全是另一回事。
沐雍熙仍舊「嗯」了一聲,然後問:「父親那時有提心吊膽嗎?怕外婆真的殺了母親?」
苑澄遠喝完水,又倒了一碗,聽罷後,就說確實會擔心,但又要找工作就沒什麼心力去擔心這件事。但你母親一點也不驚不懼更不怕,她經常去面試基層公務員,一點也沒在想岳母的事。那時候,公務員體系和公私立的企業,全改成高階主管以下都是招聘的,有些職位仍要以考試來做考核,若三至五年沒考過,能力也不行就直接裁員。高階以上的主管,主要靠能力升上去,其中有的職位也要考試來做考核;期限是三到五、六年,沒考上或能力不行,也是直接開掉。但每個職位不一定都要考試,考試的期限也依職位的不同,各有差異;有不少要做現在的職訓或培訓,此外幾乎所有的職位,除了有一些要考試,還有能力的考察,做為考核的指標之一。
有時考核官也把同事間的小動作或不乾淨的舉動,納入考核的範圍裡。但這就很主觀,操作空間也很大,若被審核的人認定不公允,直接匿名申訴,會由外部機制來處理再與內部機制協商與處分,結果不一定盡如人意。
*
苑澄遠停了一會,將茶碗的水一飲而盡後,倒了一碗,接續說那天去公司見完岳母後,晚上在家吃完晚飯,到客廳看電視的時候,就聽到一艘海上的船被炸毀的新聞。附近的村民看見熊熊燃燒的火光,立即報警處理,岸邊還停放兩台車。警方根據車裡的訊息,打了電話,等我們帶著兩個小舅子趕到時,說明現場不知燃燒多久;等火勢撲滅後,只找到一些手錶、衣服的殘片跟一些焦黑的屍塊和三個損毀的錢包。
母親和三姨子看到這些東西後,當場抱在一起哭。後來,領回遺物,辦完手續及死亡證明後,警方說調查可能會沒有結果;看母親和三姨子非常傷心的樣子,兩個小舅子也非常難過的模樣,甚麼也說不出來,我跟妹夫商量後,就說真的沒線索直接結案也行。後來,通知美國的蕭堂姑時,就聽她說會聯繫沐家的其他人以及苑家,兩家盡量同一天趕到,這樣也不必等,並說其他事等趕到現場再說。
母親和三姨子在那時就有幾分鬱悶,也有一些憂鬱的情況,只是程度輕中不一。在兩家人趕到之前,母親就一直處於恍惚的狀態裡,不說話也不怎麼吃飯,好像整個人的魂都被抽走了!三姨子經常哭,偶爾半夜驚醒也哭,連著幾天眼睛都哭腫了!
那時在家辦喪,八百八十坪,沒有閣樓的小洋樓,從外觀看只有三層,實際有六層,每兩層有一扇雙扇的木製大門做區隔;既可做私人住宅,也可以敞開變成另外的居家空間。沐家除了傳統的大院外,其餘房子都是沒有閣樓的樓中樓,在衛浴的分布與結構上,也是一致的。沐家所有樓中樓的房子,以一居兩層和層裡再分上下樓,及雙扇大門做區隔為整體的內部結構。但是在一居,也就是一般小別墅的上下兩層樓,除了比較小、比較薄的雙扇門來區隔;它的坪數是最大的五百二十坪,連衛浴的間數,也比二居和三居還要多一些,上下樓各有兩間大小沐浴室和兩間洗手間。但我們居住的三居,上下樓是開放的,洗手間只有兩間,大小間的沐浴室也各是一間。
沐芳宜突然補充道:「你就想成一個是大門,上下樓的是二門,房間的門是三門就行了。」
沐雍熙聽罷,想起小時候在西京的二居和三居之間跑來跑去,兩居的雙扇門和一居的雙扇大門同樣厚重;一居上下兩層的雙扇門,反而沒那麼厚重,比較好開關,但還是比房門厚實。以前一居的樓下是堂外姑婆蕭卓希住的,樓上是爹娘住的(原稱堂舅沐芳猷與堂舅媽李熙明)。在堂外姑婆逝世後,爹娘的年紀也大了,就改搬到樓下住,不用爬樓梯。
曾聽堂外姑婆說,十六家的房子都是這種沒有閣樓的樓中樓,一居的坪數通常最大,三居和格局類型大致相似;只是在房間、廳室、衛浴的布置、裝潢和院子的數量與大小等,各有不同的規劃。有的只有前後院和兩居與三居的樓中樓;有的只有前院,後院蓋了另一棟樓中樓的三居;這是大家族的另一種選項——不一定要有三個院子。而我們居住的三居,在一九七九年之前,有兩個大小客廳、貴賓用餐的餐室、家人用餐的小餐室,也有小廚房和大廚房,及小書房與大書房。之後的三居,改成小客廳與小廚房及家人用餐室合併為一區,而且互為開放空間;小書房與大書房不變,增加兩個辦公室、兩間更衣室,其餘照舊。
小時候只認為家裡很大,對實際的結構與空間乃至坪數,其實沒什麼概念,一直到國小到高中去同學家玩,才發現每個人的家大小不一、華貴與樸素也各有不同;反觀自己家是真的很大,但在內裝或結構上卻非常樸素,沒有水晶吊燈、沒有鋼琴、沒有華麗跟誇張的裝潢,也沒有很名貴的器皿或名畫的擺設,完全簡單、很一般的樣子。
曾有同學來我們家玩,就很驚訝地說:「你們家怎麼活得跟中產一樣?」的確,三居的燈飾都很普通,除了二居是爸媽居住,全是湖水綠的牆面以外,其餘都是米色的牆面,此外沒什麼裝飾,幾乎跟一般中產的家差不多,只是住起來比較舒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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苑澄遠趁妻子補充時,連喝兩碗水又倒了一碗,再繼續說,沐家的沐浴室:大間可以多人一起泡澡,或洗完坐著聊天、坐著唱歌;小間是推拉門並乾濕分離,有坐的地方,便於換穿衣服的淋浴間,可容納三到四人。介紹完這些結構跟空間後,因為二居跟三居室各是私人住宅,我們一起商量後,喪禮辦在沐家坪數較大的一居,通往樓上的雙扇門就鎖住,晚上守夜或有突發不適、突發感冒等狀況,也比較好處理和應急。
每兩層為一居,只有辦喪的這一居比較特別,除了上下樓層有雙扇門區隔,樓上通往樓上的雙扇門鎖著,只開放樓下,若要拿東西或休息、睡覺等等,母親或三姨子再開門;二居跟三居的上下樓是開放的,各自的雙扇門就鎖上,要上去拿東西再帶鑰匙開門。好在沐家一居的樓下,既寬敞、房間多,空間也很大。
兩家人趕到的前三天,母親在一居的樓下處理喪禮的細項與各種安排時,中途去洗手間,就忽然暈倒了;三姨子也在樓下處理東西,突然發覺人怎麼去了那麼久還沒回來,去查看時,才發現母親臉色慘白並倒在地上,還有一攤血。送到醫院時,醫生說是身體太虛弱,壓力太大導致小產,很遺憾孩子沒保住。當下,正在想要不要節育的事,跟妹夫討論的時候,聽他說早在洞房的隔天,就跑去醫院做節育手術了,這事是跟三姨子討論並同意才去辦的。
那時一聽完,立即驚呼:「你們討論並執行的速度,也太快了吧!」妹夫笑了笑說:「彼此有共識,就不必花太多時間討論。而且是我去節育,比較快速方便,沒有後遺症的問題,也不會再傷害到芳烈的身體,挺好的。」
待在母親的床位旁守著,等她醒來後,只問了一句:「孩子沒了吧?」我沉重地點了點頭,她又說想了幾天,還是簽字離婚吧!當下是有點生氣的,但面對母親喪親的憂傷與難過,也感到非常無力;明明在她身邊,卻好像甚麼也沒辦法做。一想到這點,有些生氣地問她,難道只想到這一個辦法嗎?這是她想到的唯一解決方案嗎?
母親就說除了離婚是比較快的方式,也沒力氣想別的辦法。這些天都睡不好,也很難起床,沒什麼食慾,連飯都不大想吃;每天不是很累,就是昏昏沉沉的,壓根沒什麼力氣起床和做事。
聽完母親的話,我不生氣反而沉默了,也開始思考:其實從母親跟三姨子到警局認屍並抱在一起哭後,就注意到母親變得很鬱悶,不怎麼跟人互動,也不大理會三姨子和兩個小舅子,更不跟我道早安或晚安,完全不講話。那時候是一九七一年的三月中,環瀛國還沒有心理治療的相關制度、規範與設施,但以前讀了很多心理學的書,也去旁聽大學的一些課,所以對憂鬱或鬱悶的情況,還是比較有概念、比較瞭解,也比較有認知,明白是怎麼一回事而已。倒也不是說因此就能給母親心理治療,這還是要心理專業的訓練才行。總之,想到這些後,就想帶母親去美國接受心理治療,這對當時的她來說,或許是最好的辦法!
一想好,就問躺在病床上的母親,願不願意聽聽我的想法與方案?母親猶豫一會,就點了點頭。隨即將我想去節育,手術完再帶她去美國做心理治療的事,簡單說明。當即就看她雙眼微睜,遲疑了一會問道:「你去節育,苑家不會說甚麼嗎?」只簡單講了一句:「只要妳同意,不論後果如何,我都一肩承擔。」隨後,她猛烈地搖頭,並說英文沒有很好,很多專業或專門的詞彙都聽不懂,也不想去美國治療。一說完,就轉身背對我,見她甚麼都不願意的樣子,也沒再說下去。隔天,從急診室回家,面對三姨子、妹夫和兩個小舅的關心,母親也只是默默走回房間,躺在床上,甚麼都不說。
看她如此,我就讓三姨子、妹夫和兩位小舅子不必太擔心,她需要一些時間。隨即,走進臥房,躺在她的身邊,看著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背影,輕輕說:「你不必說話,只要聽我說就好。」接續跟她道歉,早在警局的那天就察覺到她的異樣了。這麼多天過去了,一直被拒於千里之外,卻甚麼都做不了,只能看著她難受、痛苦,也不願與家人交流的樣子;既難受、自責、愧疚,也很無力、很無奈,更加心疼這樣獨自受苦的她。
停了一會,繼續說這些天關心三姨子和妹夫,他說三姨子偶爾半夜驚醒,一醒來就放聲大哭,哭得很厲害;他在一旁也很無助、很無奈,但還是抱著三姨子,輕撫她直到哭完,親了幾下後,才繼續睡。妹夫說雖然一句都沒講,但有安撫、有抱著,總能讓三姨子知道「我還在,也再繼續陪著你」。
所以,我也想讓你知道「我還在,也再繼續陪著你」。若你覺得難受、喘不過氣、快不行了,或是想哭,就來找我,讓我陪著你——不論是靜靜聽你哭,還是靜靜抱著你,我都會在。
我、三姨子、妹夫跟兩個小舅子繼續操辦喪禮的細項與安排座位和動線等事宜,母親就在靈堂前,摺蓮花燈或燒紙錢、燒紙紮的一些東西。這段期間,苑家所有人包含姻親都飛來幫忙;沐家遠在國外的親戚:蕭堂姑、堂伯父母與堂兄、堂嫂也帶著伯公、伯婆、姑婆與姑丈公趕回來了。
當時,事發突然,也因為找工作的關係,一直沒帶母親去美國見家人。原本預計五月要飛過去,但沒想到發生這些事,讓婆媳與兩家人只能在喪禮上相見,確實很糟糕,也非常不好,但也很無奈,感到非常抱歉。我的父母苑澤恆與戴懿芳一到場,連招呼也沒打,徑直走去和正在靈堂前燒紙錢,披麻帶孝的母親說話。母親第一次面對公婆的熱烈關切,顯得十分不適應,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我立即上前安撫父母親,並和他們說:「芳流這些天心情不好,身體也不好,需要時間靜一靜。請父母先來上香,如何?」隨後,帶著父母給三位大舅子上香。
苑家人趕到沒多久,就開始幫忙張羅各項細節,不到一小時,一切變得井然有序。沒一會,沐家的蕭堂姑、堂伯父母與堂兄、堂嫂也帶著伯公、伯婆、姑婆與姑丈公也到了。
母親忽然站在我的身邊,相繼介紹沐家的親戚:坐在輪椅上的四位老人是伯公沐德維、伯婆顓孫妙遠、姑婆沐德純和姑丈公蕭熙泰。後邊站著推輪椅的是改名的堂姑蕭卓希,她是姑婆和姑丈公的獨生女、堂伯父沐茂行是伯公和伯婆唯一長大成人的孩子,以及堂伯母鍾離恬熙。最後面的兩位是堂兄沐芳猷與堂嫂李熙明,堂兄是堂伯父母僅剩並唯一有後代的孩子。
聽完母親的介紹,立即向前打招呼,邊自我介紹邊致歉,因為事出突然,才讓兩家人在這樣的場合裡相見,身為晚輩也是芳流的丈夫,實在太抱歉了!
「我們先上香,待會在跟你聊。」一聽伯婆說道,立即引導他們過去。各自上香時,母親又悄聲對我說:「堂姑、堂伯父母與堂兄,雖是旁一些的遠親;可祖上也是伯公與伯婆、姑婆及姑丈公的支脈,總算近親。」聽罷,立即說明白,會多加注意的。
「先講到這裡,明天再繼續。」
沐雍熙聽罷,雖然很想繼續下去,但身體也累了,只好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