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突然的訪客

註：《好個哲學一家親》第二章 另一版（單篇）

一九七八年，一九一八年出生的盛蓮頤，打掃完家裡，好好整理一番，準備迎接幾天後的生日：一個乾淨的家，和一塊自己做的巧克力蛋糕，簡單慶祝。

正想瞇一會，剛闔上眼，就被一陣門鈴聲給吵醒了！本不想理會的，但門鈴一直響，吵擾得十分難受；最後乾脆噔的一聲，即刻站了起來，穿著拖鞋前去應門。

一開門，只見對方笑咪咪的，十分和藹，是一九一七年出生的青梅竹馬苑澤恆。但她沒有很高興，仍舊半沉著眼，問對方突然跑來，有何貴幹？

「當時，要是能按幾下門鈴，這麼簡單就見到了，也不至於在祠堂挨板子了。」

她聽了，依舊不笑，直問對方：「到底是來幹嘛的？」

「唉呦，再過兩三天，不是你的生日嗎？我來跟你慶祝，順便把當年事跟你說完。」

「當年的事，當時都說清楚了，現在沒什麼好說的。」

「那時，有很重要的事，沒能當面跟你說。現在想跟你說，也想問你一件事。」停頓了一下，又問：「能不能進去喝茶？我保證不會一直說的。」

盛蓮頤聽罷，轉身進屋，走進廚房泡茶，接續拿了一個茶碗，倒了杯熱茶，又加了三塊冰；才轉而將茶放在桌上，邀請他坐下後，自己拉開椅子入坐。

苑澤恆看著茶碗裡，尚未融化的冰塊，心裡十分高興：「她還記得我不愛喝滾燙的熱茶，就加了冰塊。」看著她一手托腮的樣子，彷彿又回到以前在學堂時的模樣。那時，盛家的規矩繁多，管得也很嚴格；不論男女都不能將手撐在桌上，枕著頭，流露似寐不寐的樣子。所以，她一到學堂，放學沒有人的時候，就這樣一手枕著頭，先小睡一下；我坐在一旁看書，陪著她直到醒來，才送她回家。

如今，她一手枕著頭，在桌上閉目養神，跟當年在學堂，沒有變多少。

「你有甚麼事，先說吧！」

「祝你生日快樂！我知道你在盛氏母親去世後，就不喜歡過生日。但還是想祝你生日快樂。」

只見她半睜眼，看了一下，那微笑十分開心，宛如當年在學堂裡，分享好玩、有趣的事，一臉高興的模樣。

「你不是說當年有重要的事沒說嘛，是甚麼？」

他一聽，收斂起高興的心情，仍充滿深情的微笑，低聲道：「那時，想問你：『若我替你做媳婦的事，一生都沒孩子，就我們一起過日子。你願意嫁給我嗎？』可惜，當時都沒能見到一面。」

她聽了不假思索地答：「不願意，也不可能。」

他聽了只是傻傻地笑了，明白為何不願意，也懂為何不可能，要面對的現實困難與風險，實在太多，也太大了！

將茶碗裡的茶，一飲而盡後，又說：「那你願意跟我死後，一起合葬嗎？」

她睜開眼，望著他，不驚不懼也不氣惱，只是靜靜地聽下去：

我已經跟苑家人商量過了，太太也同意了，她非常支持我，律師那邊也辦妥了！一切都想清楚了，這輩子身為苑家人，肩負起家族重擔，從沒為自己活過。至少在這件事上，能為自己作主，真正活過一次。

接續，笑嘻嘻地看著她說：「能跟你去陰曹地府，做一對尋常夫妻，我很開心，但不知道你認為這樣好不好。」

她忽然眼眶濕潤，趕忙起身拭淚，背對著他答：「好。」轉身時，他已站在身後，立即抱著他說：「那時，我們都很年輕，十七八歲的。那天，你在外面高喊，我都聽見了；但只能拿耳塞塞住，不讓自己去聽。」接著說，如果那時真的跑出去見你，也答應跟你在一起，你要做的事或許能實現，但我得放棄想要做的事，全身心在後面支持你。而你全力衝刺的同時，我也得在後面跟著，無法做自己想做的事，演變成你無法回頭，我也走不了的局面！與其到最後，鬧得相怨相恨，不如忍一時，不出去見你，這樣對你我都是最好的。

他抱著她邊安撫邊默默聽著，嘆了一氣，說：「當年，都是我不好，一直不想放棄，所以都沒先看信，讓你受煎熬了，真對不起。」接著說，已經跟太太離婚了，家族責任已盡，也交棒給下一代了。你還願意跟我結婚嗎？

她看著他不驚不懼也不慌，眼神十分清澈，一臉平常地說：「好，甚麼時候去登記？」

他看著那雙清澈的眼眸，又看了看牆上的掛鐘，答說：「看這時間，戶政機關也下班了，明天再去。」

她開心地笑了，仍如十六、七歲，那樣好看！

＊

他等她小睡醒了，又做了一頓晚餐，一起吃飯。飯後，她拿枕頭墊在他的腿上，躺著聽他講這一生的起起伏伏，幸福地笑著！這讓他們感覺，又回到了當初在學堂的日子，時常在放學後，一起騎車去逛書店、買小吃的幸福日常；或是一起讀書、一起爭辯、一起探討，時有爭鋒，時有解析的愉悅日子！

隔天，他挽著她的手，兩人高高興興地去登記。結束後，兩人一起去吃飯。

苑家人早早約了盛蓮頤的兩個義女見面，告知他們的父親，要迎娶你們的母親。兩個義女，互看了一眼，因為事出突然，面露幾分驚訝；回想她們在年少時，聽到母親講述這段青春的戀愛，最終的結局時，都曾問：「若將來有一天，他離婚後，回來娶你，媽媽會答應嗎？」那時，母親面露遺憾，答說可能會，也可能不會，我也不知道。

兩個義女又想到母親當初不願答應，就是不想到最後變成怨偶又走不了，也無法實現自己想做的事，只能當個滿腹怨懟的賢內助。當時又向她們解釋，這沒有好壞，也沒有對錯，只是每個人想過的人生不一樣。若只想當個賢內助，一輩子奉獻給婆家跟小孩，這也很好。就算對方願意支持她做自己想做的事，也必須在工作、媳婦、母親之間來回奔忙；這會讓她被澈底的撕裂，很難三方全顧，對她來說，真的太難了！

兩個義女回憶起，母親當時的神情與傾訴時的痛苦與情緒，紛紛低頭想了想，就跟苑家人悄悄商量起來。

盛蓮頤回家後，先去廚房。苑澤恆則腳步輕快地跟在後面，正走向客廳時，看到躲在暗處的兩個義女，偷偷向他招手，呼喚他過去。兩個義女將人帶到後院，只見一些苑家人也在場，還沒等他反應；兩位義女就悄聲將這次的計畫全盤托出，並說他們一起策畫這個小派對，慶祝他們的新婚！

「我們本來想先斬後奏的，這樣你們多反對也沒用，沒想到全都知道了！」

前妻戴小姐，則在一旁說：「是我跟兒女、媳婦及女婿提前約了盛小姐的兩個女兒，一起商量辦這個派對的，替你們省了不少麻煩！」並說當初離婚，全家支持你，就怕盛小姐的兩個女兒反對；好在她們雖然驚訝，也很支持這件事呢！

「你在跟誰說話？」盛蓮頤走到後院門口，一看一大堆人站在後院，兩個女兒也在，有些驚訝，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女兒們邊拉響炮，邊大聲說：「新婚快樂！」

苑家人也紛紛跟著拉響炮，大賀：「祝你們新婚快樂！」

盛蓮頤開心地笑說：「謝謝大家的祝福。」並說後院太小了，還是改到裡面來坐吧！正要進去忙活，兩個女兒紛紛跟母親說：「今天，你們是主角，得好好招呼大家，別進去自個兒忙活。」

盛蓮頤轉身，高興地笑了笑，答了聲：「好，但要先分兩邊，後院真的是小地方。」

幾位老人先進屋，其他人紛紛挽起衣袖，開始挪動東西，轉換場地。

那一下午，盛蓮頤與苑澤恆相互摟著彼此，跟苑家人、前妻戴小姐和兩個女兒一起暢聊甚歡！大家又一起煮了一桌子美食，來慶祝彼此的父親、母親新婚！

晚飯後，又聚在一起聊天，直到九點收拾、整理妥當，才各自離去。

苑澤恆挽著盛蓮頤的手，一起走回臥房。坐在床邊，他對她說，過幾天兒女們會幫忙把他的東西都搬過來，也知道一切發生得太突然；她一定都還不習慣，也不適應，會陪著她慢慢習慣的。

盛蓮頤拿出今天逛街，一起挑選並購買的新衣，問他願不願先從一起沐浴開始，接著再看能不能順利洞房。

聽到她這樣豪邁地說出，頓時笑了！牽起她的手，一起走進浴室。那晚的洞房順利，完成了當年的遺憾，也完成了彼此的心願！

＊

深夜，苑澤恆看著懷裡的新婚妻子，滿眼都是深情，往那張熟睡的臉，輕輕吻了一下。當初，離婚剛辦好，沒幾天要搭飛機之前，兒子曾問他：「若對方拒絕，或是已婚，或是已經沒有當初的那份愛了，您還要去見她嗎？」那時，邊收拾行李，邊面露決絕的神情，答覆說：「即便她已不再愛我，也不答應跟我死後同穴；只要能見她一面，把當年的事跟她說清楚，就足夠了，算是了卻一樁憾事！」

沒想到一路發展得那麼快，也沒想到她會答應臨時起意的求婚。看著懷裡安睡的新婚妻子，又輕吻了她，才漸漸睡下。

他們一起度過幸福、美好、平靜，時而甜蜜的二十五年，直到苑澤恆在二零零三年的五月中旬，於睡夢中逝世。

那天，盛蓮頤在醒來後，發現老伴冰涼的身體；傷心地痛哭完，就連絡在美國的苑家人，以及自己的兩個義女。大家按照苑老爺的遺願，安葬在北洲的苑氏家族墓地。

而兩年後，盛蓮頤也在睡夢中逝世。在那晚的夢裡，苑澤恆一副青少年模樣，步伐輕快地向她走來，說：「我們好久沒去太湖附近了，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她牽起他的手，點了點頭，兩人一起攜手漫步而去。

一大早，忽然電線走火，把整棟房子給燒了！苑家和幾位盛家人，邊傷心難過，邊為盛蓮頤舉行了一切從簡的喪禮——以她的性格，一定希望一切從簡，不要大辦特辦。最後，葬在北洲的苑氏家族墓地，就安放苑澤恆的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