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份遲交的作業。
我知道有一個人等著我分享心得，可是，最近心緒的翻騰起伏，讓我無法書寫。
每年寒暑假，我總是盡其所能地安排旅遊，成員裡除了我和女兒外，爹、娘和妹妹是基本成員。
今年，開始有了一些難度。
因為妹妹轉換了工作跑道，限制於假期，以及工作場所的不定。
還好，最後敲定了明池。可是，之後呢，沒有了。
沒有任何想法的旅遊計畫。
妹妹在確定了明池之後，常常追問。
我，卻為了一些瑣事，忙著，沒時間想。之後，一連串的試務工作，接踵而來，甚至，在出發當天，還有一個會議要召開。
這些，都是排定的工作，預料中的。
可是，生命，總是讓人措手不及。
外婆，住院了！
狀況，不見好轉。她的女兒，我的娘親，暫時拋下了我們，北上照顧去了。
娘親，是外婆唯一的女兒。據說，外公和外婆生病的時候，最最叨念的，就是這個女兒。
傳來的消息是，外婆，有失智的前兆。
年歲漸長，有一些人，陸續揮手再見。對於年邁的兩位親人－－奶奶和外婆，一直都有著心情上的預備的。
只是，我，暫時不能接受，從小最最疼我、寵我的外婆，有一天，會忘了我。
被親愛的家人遺忘，單是想著，心就痛著。
辦公室裡，因為有人遠行，雖然我早早報備了假期，當假單真的遞出去的時候，長官還是白了眼。
有點委屈。
其實，若不是憑空掉下來的轉學考業務一整個落在試務組，我早早請假北上去了。
這，本來不是我的工作的。
然而長官一聲令下，只能默默認了。
當自己還是有始有終的完成它，然後再請假去，我真的不懂，為什麼要刁難我！
抱著不愉快的心情，出發。
握著方向盤，第一次感覺內心好空虛。
媽媽，在醫院；妹妹，還在上班。
不想讓女兒感受低迷的氛圍，途經大湖，讓女兒採摘莓果。
結果，之前在醫院不舒服的經驗，還是困擾著她。
在醫院門口，她，怯怯的問：我一定要進去嗎？
當然！
躺在病床上的，可是妳娘親我最愛的外婆啊！
很難過女兒的遲疑與惶恐。
不過也再一次驗證，她真的和她母親有著截然不同的性格。
第一次有印象的親人往生，我竟覺得和看戲沒啥不同。
長長的一條街，母親匍匐跪爬。
雖然舅舅抱著妹妹、牽著弟弟，我拉著舅舅的衣角，卻頻頻回顧。
偌大的三合院，中堂大廳，也因為我的好奇，看見了長輩們哭著掀開白布瞻仰遺容。
然後，就是熱熱鬧鬧也繁繁瑣瑣的儀式。
後來好像是參加一位叔公的喪禮。
從出殯到下葬，全程參與。
在那之前，曾經陪著母親大街小巷尋覓葡萄。
母親說，那是叔公愛吃的。
他其實尚屬年輕。
這些，我從來都不怕的。
女兒，對於急診室，卻有莫名的恐懼。
我應該要理解，在她的生命中，能失去的東西不多，所以她只能牢牢捉住。
進出醫院兩次後，這趟旅遊，總算成行了。
基本成員，都在。
選了一條值得紀念的路，北橫，台灣目前僅存的橫貫公路。
不好走，我知道，可是我更知道，女兒的世界不能只有遊樂園。
妹妹說，我唬弄了她，拿一個漂亮的明池來吸引她，結果在那之前卻是一連串的蜿蜒山路。
在標示著「台7，北橫公路起點」的地方，提醒著女兒，妳之前來過了，只是當時我們還是在桃園縣復興鄉裡，這一次，我們要穿越它，跨到宜蘭縣大同鄉。
沒有人理我。
經過大漢橋時，看見幾過膽大的人嘗試高空彈跳，驚呼，自己沒做功課，下回一定來挑戰。
這一次，總算有人回應我了：妳可不可以閉嘴，好吵！
只能安安靜靜的握著方向盤，盡量平平穩穩地開車，希望車上兩個容易暈車的人，平平安安。
路，真的曲折輾轉，沒料到越往深山裡前進，雖不至於蠶叢鳥道，倒也屬難於會車的狀況了。
小時候黑羊白羊的故事，真實生活總是一再上演。
可能我們都不是羊，知道要禮讓。
兩車交會時，總有駕駛好手，不斷倒退，讓出一條路來。
還是有公車穿越不同縣市，來來回回的。
然而，它的體積，真的是大了點。
也有遇到迎面而來不當超車的駕駛，面對疾馳相向的車輛，除了彼此靈敏的反應以避免憾事，別無他法。
祈求不要再遇上了，彎道上傾斜著車身的重型機車倏地出現，只能再次慶幸。
車輛不多，儘管道路羊腸蜿蜒，然而，還算享受。
故意在兩縣地標交界處，停車。
一來讓暈車的人休息；一來讓專注久繃的神經，放鬆。
想不到，女兒任性的癱坐車上。
我又不是野生動物，妳為什麼最近老帶我往山裡跑！
女兒生氣吶喊著。
先是錯愕，忽然，大笑。
女兒更生氣了。
是啊，最近，怎麼老往山林跑？
要怎麼解釋。
世界本來就不應該以妳為中心，除了人工的樂園外，還有許許多多原本存在的，比人更早的存在。
台灣除了四面海外，最多的，其實就是山。
有一天，她會懂得的。
遊樂園，在成長過程中，學校舉辦活動時會帶你們去。可是這些原本存在台灣的山岳河川，卻不一定有機會親自踩踏。
如果，身為妳母親的我，不帶妳走一遭，我會後悔。
如果，在父母有生之前，不帶他們來一回，我也會後悔。
父親說，他忘了曾經提過這些地方，明池、棲蘭、太平山。
可是，我卻一一記住。
父親是一個刻苦勤儉的人。打小沒了父親，在困苦和嘲笑的環境中長大。
婚後，他努力經營家庭，用盡心力撫養子女成人。
作為他的女兒，我只能盡我所能的反哺回饋。
雖然，我知道，他無所求。
最近，許悔之先生，發表了一篇詩作：
我向你合掌
有一世你對我行布施
我記得
你分了食物
讓素面相見的我果腹
我向你合掌
有一世啊當我行走山徑
你走在前面
發出歌聲
並為我移走了斷枝
以及亂石
我向你合掌
有一世我哀傷的時候
你給過我
溫暖而慈悲的眼神
是以我向你
深深合掌
你曾經是那星辰
荒野中指引
我走出那困頓迷途
深深合掌
啊我向你合掌
你是大海
我是嬉遊的鯨豚
你是高山
我是盤繞你的白雲
雲化為水
流向了大海
又蒸騰為霧為露
露溼了你所化身的
花草和樹木
我向你合掌
十次，百次，千次
千千萬萬次的合掌
都不足以表示
我萬分之一
算數譬喻所不及的感激
此生，怕又來不及了
更何況你
我看到你的眼光中
是啊有著無數的
生生世世
這一輩子，能夠當血脈相連的親人，不知道是多少生生世世積累下的緣分。
自從有了女兒，努力攢錢變成基本功課。
不是為了留給她，而是為了不讓她成年後有諸多負擔，儲蓄是未來讓自己養老用的。
可在那之後呢?
依然預備著旅遊基金，帶著爹、娘，一同遊山玩水，即便是奔赴海外，在父母行動、體力還允許的情況下，絕不讓父母落單。
不願意最後再來說：來不及。
我希望，在彼此心中是一個無憾，即便無憾是那麼難求。
但是，至少，努力過。
後記：
過年期間，來了一通電話，報喪，我唯一的姑母。
記憶中，她總是忙碌著。
忙，所以從沒和她好好說上話。
生命中，總有自己不想成為的樣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