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石崗上景色依舊,風聲颯響、樹影搖曳,除了白玉堂之外,四周冷清寂寥;夕陽西下,玉堂獨自一人上山,回到文秀待過的木屋裡。
玉堂靠在床邊,想像著妻子生產時痛苦、嘶喊的景象,喃喃說著:「文秀,我今日帶了酒來,妳曾說過要陪我喝酒,說過的話可不能不算!」
只是想一想,文秀也說過要跟自己生死相守的,如今文秀同樣也是爽約了!玉堂不禁悲從中來,仰著頭、狠狠地往嘴裡倒了一大口酒,酒灑了自己一身。玉堂用袖子抹了抹嘴上的酒,從懷中掏出玉簪,自言自語叨唸著:「瑞兒現在的身子大了許多,大嫂請的奶娘奶水足,把瑞兒養得白白胖胖的。四位伯父跟伯母都很疼瑞兒,就連福大叔也是,一得空就要抱瑞兒,福大叔簡直就是把瑞兒當成了自己的親孫子。」
說到瑞兒,初為人父的玉堂,哀傷之中也忍不住笑了出來:「瑞兒長得越來越像妳,二叔跟二嬸卻說瑞兒像極了文良小的時候,兩位老人家成天都跑來看瑞兒,見到瑞兒都搶著要抱。還有姚大嫂,三天兩頭地送東西過來,吃的、穿的都有,姚大嫂連瑞兒三歲要穿的衣服都給備齊了。」
說到此,玉堂想到大伙兒溺愛瑞兒的瘋狂模樣,不禁搖頭苦笑:「我真擔心瑞兒將來要被大伙兒給寵得不像話了!」
玉堂還想到了文秀的閨中好友,接著又說:「對了,月華有了身孕了。」玉堂頓了頓:「月華為了妳的事,哭得好傷心,一會兒說要殺了薛彩蝶、一會兒又說……都是我害了妳!」
玉堂望著手中的玉簪,臉上滿是不捨與哀戚:「月華說得對,是我害死了妳,如果我不來襄陽,如果我們安安穩穩地待在陷空島,那麼如今妳就能陪著我跟瑞兒,咱們一家三口……」
玉堂靜默了一會兒,猛地又灌了一大口酒,眼淚不聽使喚地落下:「秀兒,我好想妳!妳能不能出來跟我見上一面?只一面就好!」玉堂緊緊握住玉簪,心痛不已!
玉堂閉上眼睛,與文秀倆人共同相處的回憶歷歷在目:
初遇文秀,蒙文秀搭救。天香樓救下文秀,一路相伴回到陷空島。開封府為了文秀奔走、入獄,在獄中與文秀廝守相伴。文秀對玉堂表露真情,獻上刻骨銘心、深情的一吻。之後文秀易容喬裝,留在玉堂身邊、照顧玉堂。直到成婚之後,夫妻間恩愛逾恆,文秀懷孕、期待孩兒出世的幸福日子。
想著想著,玉堂腦海之中盡是文秀的倩影,文秀的一顰一笑,文秀溫婉柔媚、楚楚動人的模樣;玉堂心痛著,淚水難以自抑!
突然間,玉堂聽見門外有人膩聲輕喚著:「五哥!五哥!」
是文秀的聲音!玉堂霍地起身!絕錯不了,那是自己朝思暮想、魂縈夢繫的溫柔呼喚!
玉堂衝出門外,定睛一看,果然是文秀;文秀嬝嬝婷婷、俏立前方,她對著玉堂嫣然淺笑著。
文秀沒死!她沒有死!
玉堂心中狂喜、大聲喊道:「秀兒,妳……妳回來了?妳又回到我身邊了?」
玉堂奔向文秀,猛地將文秀擁入懷中,他激動莫名:「秀兒,我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夢,我夢見妳死了!我……我的心好痛!今後妳都別再離開我了!一步都不許離開!」
玉堂使勁地將文秀緊緊地環抱住,他擔心抱得鬆了,文秀又會消失不見蹤影;玉堂的胸口一陣酸楚,眼中忍不住落下了男兒淚。
文秀用手輕輕地為玉堂抹去淚水,她深情地望著玉堂,那深邃的眼眸中蘊含著無限的溫柔與不捨。
文秀柔聲說道:「別哭啊!你真傻!我不許你再為了我傷心!」文秀的聲音如同以往般地溫婉輕柔,頓時間就能讓玉堂冷冽悲寒的心暖和起來!
玉堂哭一陣、又笑一陣,他想到自己似乎已經許久不曾真切地笑過:「好,我不傷心,妳別離開,我就不會傷心!秀兒,我好想妳!」
文秀無限疼惜地望著玉堂,輕撫著玉堂的臉頰:「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照顧瑞兒!別再想著我了!」
玉堂一聽,擔心文秀又要離他而去,他急忙又將文秀扯入懷中,緊張地說著:「不行,妳不許離開我,我不會照顧自己,也不會照顧孩子,我沒有妳不行的!」
突然間,玉堂的雙手空了,原本緊緊抱在懷裡的妻子竟然憑空消失!
玉堂大吃一驚,他抬頭一看,文秀遠遠地矗立著,玉堂激動大喊:「秀兒,妳要去哪兒?妳別走,玉堂跟瑞兒都需要妳,求妳別走!」
文秀深情款款地望著玉堂,認真叮嚀著:「記住,千萬不可以身犯險!要等著四哥回來!千萬不要自己去!」
玉堂不解妻子的意思,他追問道:「什麼?秀兒,妳是什麼意思?我不明白!」
文秀定定地望著玉堂,輕嘆了一口氣、依依不捨說道:「我要走了!你多保重!」
玉堂一聽大驚:「什麼?不行,妳別走!秀兒,妳別走!」
玉堂大喊一聲:「秀……!」驚醒過來,原來只是一場夢!
此時天色已暗,木屋之中透著陰森,玉堂感到眼前有個人影,他知道不可能是文秀,但他希望自己仍在夢中,玉堂熱切喊著:「是誰在那兒?文秀,是妳嗎?」
玉堂聽見一聲輕輕的嘆息聲,接著是一個熟悉、輕柔的聲音:「五爺,是我,彩蝶!」
聽到是薛彩蝶,玉堂登時怒上心頭,他冷冷說道:「妳來做什麼?」
彩蝶怯懦說道:「今日是文秀姊的百日,我聽說你回到了襄陽,所以我猜……你會來這兒祭拜文秀姊!」
彩蝶並非膽小之人,她並不是十分相信鬼怪之說,但此時也許是因為心中有愧,身處幽暗之中的彩蝶,沒來由地感到一股寒意,她環視四周、戰戰兢兢地說道:「文秀姊,妳若是有靈,請妳原諒我,還有我娘。」
想到娘親日益嚴重的頭風之症,彩蝶輕嘆說道:「沒想到妳走了,我娘的病也成了不治之症!我求了許多的名醫,都對我娘的病束手無策!只有妳,妳說過等妳生下瑞兒之後,妳會找出華陀之術,設法醫好我娘的病;即使妳知道我可能會搶走妳的丈夫!」
玉堂不想見到彩蝶,他不願與彩蝶共處一室,站起身來便欲離去。
彩蝶急著喊道:「五爺,我真的沒有想過要害死文秀姊,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五爺,求你原諒我,你可以打我,甚至是……殺了我,為文秀姊報仇,但不要像現在這樣冷冷地對待我!」
玉堂轉身看著彩蝶,冷笑說道:「好啊!只要文秀能活過來,替妳求情,我就原諒妳!」
彩蝶一愣,無言以對。玉堂瞪視著彩蝶,隨即轉身。
彩蝶急忙喊道:「我喜歡你!」玉堂聞言停住不動。
彩蝶見玉堂不再打算離去,她接著幽幽說道:「從我們在山洞裡共度一夜之後,我就情不自禁地喜歡上你。我承認隱瞞文秀姊被關起來的事,是我的私心,可是我真的以為張人傑深愛著文秀姊,我以為他會善待文秀姊。我以為文秀姊……會被張人傑的真情打動了,心甘情願地回到他身邊。那麼我們……我跟你就可以毫無顧忌地在一起了!我想不到文秀姊竟會為了保護你跟瑞兒,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我更想不到文秀姊那麼柔弱的女子,竟有膽量佈下這麼凶險的騙局!」
這是彩蝶第一次如此直白地示愛,玉堂回頭直視著彩蝶,語氣依舊冷峻:「妳喜歡我什麼?喜歡我的容貌?喜歡我的武功?我有什麼值得妳喜歡,讓妳為了我這麼不擇手段?」
彩蝶放下身為女人應有的矜持與自尊,她知道現在若是不說,今後將不會再有機會見到白玉堂。
彩蝶深情地望著玉堂,幽幽地說道:「我喜歡你對文秀姊的好,我喜歡你對文秀姊的一往情深,我希望能成為你的女人,哪怕我只能得到文秀姊的一分,我……不介意當你的側室。」玉堂皺眉不語。
想到自己為玉堂所做的一切,彩蝶的臉上不禁一陣緋紅:「為了你,我跟文秀姊學煮菜、學女紅,我知道你喜歡的是像文秀姊這樣溫柔賢淑的女子,所以我……想要變成跟文秀姊一樣,我盼望著你……也能喜歡上我!」彩蝶的話越說越輕,她心中一陣酸苦,聲音也帶著哽咽。
彩蝶繼續說著:「可是我發覺在你的心裡根本容不下別的女人,我好羨慕又好嫉妒!為什麼?我哪一點比不上程文秀?你娶她的時候,她已非完璧之身……」
玉堂忽然怒吼道:「住口!我不許妳侮辱我的娘子!」
彩蝶被這一聲叱責嚇了一跳:「白五爺對文秀姊仍是不能忘情!」
她嚅囁說著:「五爺,我求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照顧你還有瑞兒,我一定會善待瑞兒,就當作是為了彌補我所犯下的過錯。我可以不要名分,我只求待在你身邊,代替文秀姊照顧你跟瑞兒,就算……」彩蝶靜默了一陣,黯然說道:「就算你心裡永遠都沒有我也不要緊。」
玉堂心中一陣悲苦:「彩蝶對我是真心的!是我害了她,也害死了文秀!」
如果沒有山洞的那一夜、如果自己不要照顧這個小丫頭、如果自己不來襄陽、如果……。
再多的如果,都換不回心愛的妻子!
想到文秀,玉堂的心又剛硬了起來,他冷冷地說道:「薛彩蝶,我答應過文秀不殺妳,對妳,我能做的就只有這麼多!今後妳別再來找我,咱們倆不可能在一起!」
玉堂下山之後,回到襄陽府衙,文秀的死讓玉堂深受打擊,他請求辭官獲准,如今的玉堂已不再是欽賜的四品帶刀護衛。
進了府衙,公孫策迎面走了過來,神情顯得十分焦急:「五弟,你回來了!唉!不好啦!」
玉堂緊張問道:「公孫先生,出了什麼事嗎?」
公孫策說道:「方才入夜後不久,就有兩個賊人前來盜取官印,其中一人帶著官印逃走了,另一人被差役們合力捉住了。大人審問了被抓到的賊人申虎,原來這兩人是君山派來的,申虎還說官印帶回君山之後,會放在沖霄樓的天尊殿內。襄陽王甚至曾在君山取笑朝廷,說是顏大人若需用印,不妨到君山來拜山求借。」
玉堂心中有氣,他怒道:「這襄陽王竟如此張狂,真以為襄陽府無人!」玉堂接著又問:「我三哥、四哥呢?」
公孫先生回道:「三哥跟四哥帶著廂軍出城操練,估計明早才會回來!唉!只能等四哥回來,再做打算!」
玉堂雖然已非公門中人,但他與顏大人交好,三哥、四哥又都在府衙內當差,眼前兄長們不在,他這個做弟弟的當然得為哥哥們分憂解勞,當下玉堂便與公孫策說:「既然知道官印在何處就好辦了,小弟現在就去君山將官印搶回來!」
公孫策急忙出言阻止:「五弟千萬不可輕舉妄動,聽申虎說,這沖霄樓共分三層,最上層的天尊殿設有銅網陣,周圍佈置了弩箭暗器,尋常人不明就裡,很容易誤入陷阱,若是被銅網陣困住了,弩箭齊發,絕無活命的機會!五弟別去,等明日你二位兄長回府,大伙兒再做商議。」
玉堂心高氣傲,他毫不在乎、笑著說:「公孫先生別擔心,這設機關、佈暗器的把戲,小弟可是行家,小小一個銅網陣,白某可沒放在眼裡。放心吧!小弟不但要取回官印,我還要破了銅網陣,殺一殺君山的銳氣!」
公孫策還是不放心:「不好,申虎被抓,說不定就是君山故意扔下這個小嘍囉,借他的嘴,讓咱們知道官印放在沖霄樓中,目的就是要咱們去盜取官印,好趁機殺了陷空島的英雄。」
玉堂知道公孫策是文員,生性膽小怕事,玉堂一副把握十足地說道:「公孫先生,君山今夜派人前來盜走官印,又扔下一個小賊給咱們留下官印所在的線索,他們必定認為咱們要好好地謀劃一番,絕想不到今夜就有人會立刻跑去奪回官印,說不定他們一個個志得意滿,鬆了防備,小弟正好趁機下手!」
公孫策見玉堂不聽勸,他焦急地緊拉住玉堂:「不好不好,四哥不在,我絕不能放你一個人前去,你若是有什麼閃失,叫我如何跟你的哥哥們交代?」
玉堂一聽之下有些動怒,公孫策的言下之意,似乎是說白玉堂全靠著兄長們的照顧,才有今時的名氣,玉堂心中冷笑著:「公孫先生也未免太小看我白玉堂了!」
玉堂拍一拍公孫策的肩頭,笑著安慰道:「先生別擔心,白某出來行走江湖,可不是光靠著四位哥哥的名號才有今日的!」
公孫策知道玉堂誤會自己的意思,勸說不成,反成了激將,他急著解釋道:「不是,五弟,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是擔心……。」
玉堂截斷了公孫策的話,笑著說:「這樣吧!小弟留下一封書信給我四哥,就說是小弟執意要去君山盜印,公孫先生已經極力勸過小弟,但玉堂不聽,公孫先生這樣可好?」
也不知為什麼,今日公孫策的心中特別感到不安,他隱隱覺得五弟此去凶多吉少、有去無回,他見玉堂執意要去,實在無法可想,語氣中盡是苦苦哀求:「五弟,你千萬不可以身犯險!要等著四哥回來!千萬不要自己去!」
玉堂忽然愣住,這句話好熟,原來方才夢到文秀時,文秀也說過同樣的話。玉堂心中若有所思:「秀兒,妳是特意回來出言提醒我的嗎?妳還是放不下我,對吧?」想到亡妻對自己用情至深,玉堂心中一陣淒涼。
玉堂笑得苦澀:「公孫先生放心吧!生死有命!若是玉堂命中該死,誰也救不了。」他想了想,又若有所思地說:「也許,小弟死後就能見到文秀了!如此一來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玉堂笑著拍了拍公孫策的胳膊,轉身便走、不再多說;耳邊只聽見公孫策高聲喊道:「五弟別去,五弟三思啊!」。
玉堂不顧公孫先生的勸阻,留下書信之後決然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