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人傑心裡記掛著文秀,他提早回到青石崗,第一件事情就是先來探望文秀。
此時木屋裡看不到先前生產時的血腥場面,石嫂臨走前已經打掃乾淨。文秀包了一堆舊衣塞進衣服裡,讓自己看上去仍然是一個孕婦模樣;張人傑作夢都想不到,文秀會設想出一個將自己置之死地的計謀。
張人傑見文秀的臉上毫無半分血色,她比平日顯得更加憔悴慘白,看上去竟與死人無異。張人傑有些吃驚,他下意識地伸手想去摸文秀的肚子,文秀急忙用手擋住張人傑的手。張人傑有些不悅,他斜睨著文秀,冷笑說道:「怎麼,到如今妳還是信不過我?」
文秀的表情似笑非笑地,她用眼角向著腳鐐瞥了一眼,語帶幽怨地說著:「到如今你也還是鎖著我呢!」
張人傑一愣,想想自己也確實是防著文秀逃走,他笑得有些尷尬,溫言說道:「文秀,妳別怪我,我實在是太害怕失去妳了,我怕白玉堂要是找到這兒,他必定會帶妳走。」說到此,張人傑頓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問道:「文秀,若是姓白的果真尋到這兒了,妳……還會願意跟他走嗎?」
「妳,還是會選擇他,是嗎?」人傑的心裡這麼想著。
張人傑明白自己在文秀的心中毫無份量,自始至終文秀從來都不曾愛過他。
而一心只在追求權勢富貴的張人傑,美色從來都不是他會認真在意的;只要有錢、有權,還怕沒有女人嗎?
可不知為什麼,對於文秀,張人傑始終都不肯放手!
是因為文秀溫柔清麗的外表?文秀善解人意的性情?因為要離間青石崗與襄陽府?還是因為面對白玉堂有輸不得的好勝心?
事到如今張人傑早已經分不清楚自己真正在意的是什麼,他只明白一件事:他要得到文秀,他想要與文秀廝守相伴過一生!
也許,得不到的,永遠都是心裡最渴望的!
至於文秀心中愛的人是誰?張人傑不願多想:「我總是愛著她、寵著她就是了,我對文秀的用心,絕不會輸給白玉堂!日久生情,我一定能讓文秀愛上我的!」
人傑當然還是盼望著,在文秀的心裡能有他張人傑的一席之地!
文秀淡淡一笑,她機敏地反問道:「若是我說我不會,你就會信了嗎?」
張人傑愣住答不出來:「是啊!她若是說不想跟白玉堂走,我能信嗎?」他心裡感到苦澀:「我得到她了,卻又無法全心全意地相信她,這能算是幸福嗎?」
張人傑驚詫地看著文秀,說道:「文秀,妳變了,以前的妳不善言辭,不像現在這麼能言善辯。」
文秀淺笑著,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經歷的事情多了,人總是會改變的!」
張人傑聽得出來文秀的意有所指,臉上不由得尷尬了起來。
文秀倒了一杯茶,放在張人傑面前,溫柔地笑說:「你一路匆匆忙忙地趕回來,一定渴了,先喝杯茶!」
張人傑望著文秀暖暖地笑著,倆人相處就像是尋常夫妻一般,他細細體會著這份溫馨,心想自己要的也不過就是如此。
張人傑手握著茶杯,仔細望著文秀慘白的臉,心疼說道:「怎麼才一天不見,妳的氣色就變得這麼差?石嫂呢?她沒來陪著妳嗎?應該叫她燉些補品,讓妳補補身子!」
此時文秀的身子已經是搖搖欲墜:全身耗盡了體力不說,體內的鮮血還在不斷滲流著;文秀現在其實是性命垂危,隨時都有可能倒下!
但現在還不能死!
文秀暗自提氣、勉力支持著,她強笑著、搖頭說道:「我也沒什麼不舒服,想來應該是快生了,肚子大得讓我覺得累!」
張人傑看看文秀的肚子,直覺著文秀的肚子今天看來有些不同,但又說不出來有什麼地方異樣,他疑惑地說:「妳的肚子可真是大得不像話,好像一天不見,肚子裡的孩兒又胖了好幾斤似地!」
張人傑溫言笑說:「妳就快要生了,不好再四處走動,等妳生下孩子,我再帶妳離開這兒,咱們先回君山避一陣子,再做打算!」
文秀微笑說道:「一切都依你吧!」
說著文秀又望向張人傑手中的茶杯,柔媚說著:「茶都涼了,你不喝嗎?」
張人傑這才想起自己手中還握著茶杯,他笑著舉起杯子。
正待要飲之際,張人傑忽然想起當初自己就是騙文秀喝下熱茶、用藥迷昏了文秀。他心中有所警覺地放下杯子,眼神滿是戒備地望向文秀;文秀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毫無心機、單純質樸的小姑娘,張人傑沒來由地感到害怕。
文秀看著張人傑驚疑不定的表情,她知道張人傑對自己已經起了戒心,心中暗自嘆了一口氣,表面上則是神態自若、笑著說道:「怎麼?你擔心我在茶水之中下毒?」
張人傑被文秀說破了心事,表情顯得有些尷尬,他也不甘示弱地問道:「文秀,妳會嗎?」
文秀故意大膽媚笑說道:「你喝了不就知道了!」
張人傑一聽微微變色,文秀心機深重,光看她神色、說話,完全抓不準她說的話是真是假;這杯茶張人傑竟是不敢喝!
文秀看著張人傑疑懼的表情,佯作動怒、嬌嗔說道:「你連一杯茶都信不過我,咱們還怎麼做夫妻呢?白玉堂有了二心要娶薛彩蝶,你又如此防著我,我看我還是出家當尼姑吧!」
張人傑趕忙解釋:「不是,妳誤會了,我怎麼會不信妳呢?」張人傑嘴上如此說,但桌上的茶終究還是不肯喝。
張人傑忙著找藉口:「喔,對了,我一回來就來這兒看妳,都還沒見過二當家。文秀,我這就先去找二當家,明日我再來陪妳喝茶,我會帶上好的雨前茶來,親自為妳沏壺好茶。」
「你……。」文秀心中焦急,她不知該如何留住張人傑;更重要的是,該如何讓張人傑喝下那杯茶!
張人傑走到門口,忽然凝住不動,表情變得異常憤怒、冷峻。
文秀沒有注意到張人傑的神情起了變化,她也不知道門外發生了什麼事。文秀只知道自己失血過多、隨時都有可能會昏死過去,她之所以勉力支撐到現在,就是等著要伺機親手殺了張人傑;為了自己的丈夫以及剛出世的兒子,今日文秀必須在臨死之前讓此事做個了結。
文秀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努力走向張人傑,她幾乎是仆倒在張人傑的懷中,文秀迫不及待地攬住張人傑的脖子、將自己的脣湊上去,緊緊地貼住張人傑的脣。
文秀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張人傑驚訝不已,他心情激動:「文秀終於肯完全原諒我了嗎?她是真心願意跟我了嗎?」
文秀的舉措勾起了張人傑對文秀的慾望,同時也讓他有一種勝利的快感,張人傑抱著文秀微微側身,讓趕來搭救妻子的白玉堂將這一幕看個真切。
就在轉身之際,文秀瞥見了玉堂,她看見丈夫眼中的心痛與絕望,文秀微一遲疑,之後隨即閉上雙眼。文秀的死期將至,她必須設法殺了張人傑,留給丈夫跟兒子一個平靜安穩的日子。文秀不忍心看見丈夫黯然心碎的模樣,眼淚順著緊閉的眼角輕輕落下。
站在玉堂身邊的彩蝶,她看著文秀與張人傑的熱吻,再回頭看見憤怒到渾身發抖的玉堂,彩蝶除了驚訝之外,還多了一份僥倖;她不屑程文秀這樣的女人,但她又感激文秀對玉堂的不貞,彩蝶知道唯有如此,白玉堂才有可能完全忘了程文秀、轉而愛上自己!
玉堂眼睜睜望著自己心愛的女人,對著別的男人投懷送抱、獻上熱吻,他心痛莫名,不敢相信與自己情深愛篤的妻子,竟會在短短數日間就背叛了自己!
驀然間,玉堂想起薛彩蝶所說的:「女人總是忘不了自己的第一次是給了誰!」
玉堂覺得天旋地轉,幾欲昏倒:「文秀,妳變心了嗎?妳真的要拋下我跟瑞兒,回到張人傑的身邊嗎?」
張人傑心中得意著,他熱切地回應文秀的擁吻,這是張人傑一直夢寐以求的,他的所作所為,目的也只是為了能與心愛的女人終生廝守在一起。
只是這個熱吻所帶來的愉悅卻是短暫的!
突然間,張人傑神色遽變,他急切地用雙手推開文秀,但文秀卻死死地咬住張人傑不放,張人傑無法可想、倏地運勁發掌,將文秀擊倒在地。
這一下的變化太大,在場所有的人全都驚呆了!
見到文秀倒地不起,玉堂猛然清醒過來,他趕緊衝過去扶起文秀。
文秀慘白著一張臉,毫無半點血色,她緊閉雙眼,嘴角上還留有張人傑的血,玉堂輕輕搖著文秀、焦急地喊道:「文秀,文秀醒醒,快醒醒!」
文秀睜開眼睛見到了玉堂,她欣慰地笑著:「你終於找到我了!」
玉堂滿心愧疚說道:「我來晚了,是我不好,讓妳受苦了!」
此時的玉堂看見文秀脣邊的血漬,他不再介意方才妻子與張人傑的擁吻,他只求妻子完好無恙,玉堂伸手要抹去文秀脣邊的血漬,卻被文秀揮手擋掉:「不能碰,這血有毒。」
玉堂大吃一驚,他想起白福所說,妻子開始勤於鑽研各種毒物,而且還煉製毒藥防身,玉堂隱約猜到妻子做了什麼,一個可怕的念頭襲上心裡,他不敢多想,從懷中掏出汗巾,為文秀拭去血漬後,將汗巾扔在一旁。
玉堂看見文秀的腳上套著鐵鍊,幾天的折磨,鐵鍊已經在腳上磨出了一圈殷紅的血痕:既深且寬。玉堂心痛不已,他恨恨地對張人傑怒吼道:「張人傑,你居然把文秀鎖在這兒,她被你害得還不夠慘嗎?」
蔣平見到文秀腳上的鐵鍊,他猜想鑰匙必定在張人傑身上,蔣平對徐慶說道:「三哥,你抓住這姓張的,我來找鑰匙。」
徐慶應了聲「是」之後立即動手,兄弟倆不由分說,一個抓人、一個搜身,逕自在張人傑的身上搜尋著。
對於蔣平搜身的舉動,張人傑其實已經無力反抗,他的呼吸越來越顯急促,額頭上冒著斗大的汗水,口中不斷滲出黑血;沒多久,張人傑身子一軟,整個人頹然地癱坐在地上,他用一手支撐住身子,另一手則緊按在胸口上,表情顯得十分痛苦。
張人傑瞪視著文秀、冷冷地問道:「妳……餵我吃的是什麼?」
文秀淡淡一笑,平靜地說著:「是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咬破了你的嘴,毒藥順著血液進了你的身子,你會死得更快些!」
張人傑聽得毛骨悚然,他恨恨說道:「妳用……這種方法讓我服下毒藥,妳就不擔心妳腹中的胎兒……」張人傑話尚未說完,一抬頭就看見白福手上抱著一個孩兒,他一驚非同小可:「妳……妳已經生了?」
文秀得意笑著:「是,我冒著生命危險,提前把孩子給生了下來,為的就是等待時機,好殺了你!」
張人傑心中感到淒涼:「妳從一開始就想好了要殺我。」
文秀冷靜地回答:「是,自從你用毒鏢傷了我五哥,我就開始鑽研毒物。我在青石崗見到你,就事先煉製好毒藥隨身帶著,我等的就是這一刻。為了要殺你,我不得不服下催生湯,提前把孩子生下來。」文秀望著玉堂,臉上滿是欣慰的表情:「只要孩子能平安地回到他爹爹的身邊,我就再也沒什麼好牽掛的了!」
張人傑語帶哀求地說道:「文秀,妳是大夫,醫者父母心,妳真地忍心看著我死?」
文秀說得十分平靜:「醫者父母心是我爹爹教我的。」她看了玉堂一眼,接著又說:「可是我丈夫說,只要是該死之人,就必須要殺!我嫁了五哥,就該聽他的!」
張人傑仍是不死心,繼續懇求著:「文秀,求妳給我解藥,救救我,我保證這次我一定會遠走西域,永遠都不會再回到中原!」
文秀仍是一貫的笑容回答說:「我根本就沒有煉製解藥,我想過了,若是你中毒之後抓住我,從我身上搜出解藥,那我一切的苦心計畫就全都白費了,所以我刻意不準備解藥,為的就是要你死!」
張人傑知道自己是死定了,他怒道:「可是這麼一來,妳也活不成!」
文秀輕嘆了一口氣,無奈說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我實在找不出對你下毒的好時機,方才你對我已經起了疑心,不敢喝我為你準備的茶水,我只有用這個方法,才能將毒藥送進你的嘴裡。你若是不死,我的丈夫跟孩子這輩子都沒辦法安心過日子;只有你死了,他們才能夠高枕無憂。」
漸漸地,張人傑的氣息變得微弱:「文秀,請妳告訴我,妳有沒有一點點……喜歡過我?」
文秀神情堅定、不假思索地說道:「沒有,我早就跟你說得很明白,我從沒有喜歡過你!」文秀溫柔地望向玉堂:「在我心裡,從來就只有一個男人!」
張人傑心中沮喪著,他想起文秀說過懷了自己的孩子:「妳說妳有過我的孩子,其實根本是騙我的!」
文秀沒想到張人傑會認真的看待此事,她有些心軟了:「不是,我確實是懷了你的孩子,蔣四哥可以為我作證。為了孩子,我真的已經決心就此跟了你,守著我們的孩子好好過日子,可是你卻娶了龐家的二小姐!」
張人傑望向蔣平,蔣平微微點了點頭、給了張人傑一個認真、肯定的證明!
「原來幸福曾經就握在我的手裡!」張人傑想到自己所求的也不過就是一個家,心愛的女人陪著倆人共有的孩子守在家裡,等著自己回家吃一頓熱騰騰的飯菜,一如自己年幼的時候,與爹娘共同擁有的那個家。
「那麼,至少,在妳懷著我們的孩子時,妳心裡是有我的,對吧?」說完之後,張人傑苦澀地笑了。
突然間,張人傑的神情變得異常地詭異,原來此時毒藥正經由血液,朝著張人傑的四肢百骸、五臟六腑迅速奔流著。張人傑終於無力支撐,全身倒在地上,他瞪大了雙眼,眼中充滿了恐懼,表情抽搐、扭曲、痛苦,漸漸地,終至無聲、無息。張人傑死了!
眼前的場面太過驚心動魄,張人傑的死狀猶如鬼魅一般,有好長一段時間,眾人全都因為受到太大的震撼而說不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