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嬪
回到班裡的時候，也大概11點多，碰巧是顧客人潮的尖峰期。
「楊徽大人，早安！」古嬪微微一笑。
果然今天也來了，還有古妃，一見到她們兩個內心自然相當歡喜。
不僅僅是她們給我的印象始終都相當完美，看到古嬪，總會讓我想起飛行季時她因為『兔子先生』而顯得手足無措的模樣──明明想摸卻又猶豫不決，是個相當溫柔的人。
老實說，如果可以的話，真想成為兔子呀！這樣就能好好享受古嬪掌心中的溫暖，而且還有那股迷人的迷魂香，光是想像就覺得好幸福！
「古嬪、古妃！早安！」
然而，突然看到古嬪貌似有些放空，低著頭對著地板露出她經典的溫柔微笑。
「怎麼了？古嬪。」
恍神了？真不像古嬪。如此完美的她，居然會恍神。
「啊！楊徽大人！非常抱歉。」
感覺今天的古嬪狀況不怎麼好。平常她應該都是保持最完美的狀態，還是不舒服了？
在寒假中有短暫一個月的相處，我從未見過古嬪出現這樣的情況。老實說，我也很難分析出她的內心。
對！突然也發現，雖然我們之間有過互動，但我彷彿從未真正見過古嬪的真實內心到底如何。
有時候確實感到很違和，畢竟古嬪真的太完美了，完美到讓人難以相信──真的會有人如此完美？
「今天楊徽大人怎麼會這麼難得遲到呢？」古嬪微微笑著，語氣中帶著一絲關心。
「還不是因為管昕雪和昕君的事情，才耽誤到的。」我無奈地聳了聳肩，想起姐妹倆的布丁的事，忍不住苦笑。
「話說，昨天楊徽大人和昕雪大人的氣氛好像又變得更好了呢！」古嬪輕聲說道，眼神中透著一絲好奇，彷彿在觀察我的反應。
「嗯……互相坦承之後，感覺確實相當舒坦吧！」我摸了摸後腦勺，有些靦腆地笑了笑，「妳是聽聞若說的？」
古嬪輕輕點了點頭，微笑著說：「是的，公主殿下回來後就一直抱怨：楊徽大人和昕雪大人真是有默契，連對殿下的回應都是類似的呢。」
「呵呵呵！畢竟聞若太愛玩弄人心了，難免會讓人感到不滿嘛。」我笑著搖搖頭，想起聞若那傲嬌又倔強的模樣。
突然，一聲冷哼從後方傳來。「咳咳！當事人都在這邊，狗奴才還真大膽直接說本公主的不是？！」聞若一臉不悅地走了過來，顯然剛才的話被她聽得一清二楚。
「喔！然後聞若就被當成紙老虎了。」我笑著對古嬪說，眼中滿是調侃的意味。
聞若氣得臉色都紅了，雙手插腰：「居然還不停嘴！放肆放肆！！」
我忍不住輕笑出聲，就是想看聞若氣急敗壞的模樣才有趣，嘻嘻！
古嬪依舊保持著她那微微的笑容，但看起來又有些放空。
「古嬪？」我試探性地叫了她一聲。
「啊！楊徽大人，真是抱歉，奴婢沒聽清楚。」她回過神來，微微欠身，聲音中透著些微疲憊。
我皺起眉頭，仔細看了看她的神情。「怎麼感覺妳好像很累？」
古嬪依舊溫柔地笑了笑，「沒事的！昨晚睡得很好，楊徽大人不必擔心。」她的聲音聽起來一如往常的穩定，但眼神卻顯得有些無神。
不像是睡得好的樣子，但也只能選擇相信她了。
「古嬪姐！2號桌是什麼？」同學某問道。
「是……好像是一份漢堡排吧！」她有些猶豫地回答。
好像是……？這可不像平常的古嬪。她平常對每個餐點的記憶都是那麼肯定的，果然有些問題。’
隨後古嬪又開始去送餐，而我當然也繼續自己的工作。
「來！各位主人，請久等了，您的咖哩飯到了。」
「不好意思，是不是送錯了？我們點的不是咖哩飯，是水果綜合冰沙而已。」其中一位客人疑惑地看著我。
古嬪聽到這裡，臉上露出驚訝的神情，雙眼張大，「非常抱歉！奴婢這就重新準備！」她迅速低頭道歉。
「古嬪姐！2號桌有三個人，應該不太可能只點一份漢堡排吧？」
古嬪愣了一下，嘴裡喃喃著：「奇怪……奇怪……」她的神情明顯顯得手足無措，甚至開始有些慌亂。
看著古嬪這副樣子，我趕緊站出來，「不好意思，古嬪今天有些累，請先讓她休息一下！」我對周圍的同學說道，「其他人先頂上吧！」
這絕對不是古嬪平常的樣子，我能感受到她似乎在內心深處有什麼事情讓她困擾。或許正是這份無法言明的困惑導致了她的失眠，讓她今天完全失去了往日的自信。
「楊徽大人，奴婢沒事的，只是不小心出錯，下次絕對將功補過。」古嬪用微笑來掩飾她的疲憊，但這種微笑似乎沒有她平日那樣自然。
「先休息吧！看就知道古嬪妳今天很疲憊，狀況沒有往日那麼好。」我試圖勸她。
「楊徽大人！奴婢往日就是如此，偶爾也是會出錯的。」她逞強地說道，臉上帶著一絲不服輸的表情。
如果剛認識的話，我確實可能相信她的話，但我們之間的相處已經有了很長一段時間，無論是寒假期間，還是上學期的週末相處，從未見過古嬪這麼慌亂又不自信的模樣。
她的神情顯然相當錯愕和失落，但又透著一股逞強，似乎迫切地想將剛才的錯誤彌補回來。
其實心裡確實感到不捨。或許有時候，對古嬪的印象真的太過完美了，以至於無形中給她施加了壓力，讓她覺得無法鬆懈，必須一直保持著這種「完美狀態」。但這樣的完美狀態，可能遠遠超出了她能承受的限度。
「休息吧，古嬪。」我再次勸道。
古妃立刻負責救場，她今天的狀況倒是相當不錯。雖然她沒有古嬪那樣驚人的記憶力，但她一直以來的穩定性卻也沒有讓我們失望，從昨天到今天，她的表現相當得宜。
「2號桌是1份咖哩、2份漢堡排。」古妃對照著她手裡的小抄，負責彌補剛才古嬪的失誤。
「沒事！奴婢可以的！」古嬪執意要堅持下去。
「別逞強了，古嬪。」我試圖阻止她，感受到她的狀態實在太不對勁。
「奴婢還可以！」古嬪一口氣回應，但我卻能察覺到，她的手微微顫抖著，端起餐盤的動作甚至有些僵硬。
我盯著她的手，看到那顫抖的幅度越來越明顯，冷汗也開始從她的額頭流下。她的全身都泛起了雞皮疙瘩，連站著的姿勢都有些不穩。我知道，古嬪的狀況真的已經非常糟糕。
「古嬪，妳的手在抖！」我不禁提高了聲音，眼前的情況讓我感到不安。雖然我不想讓人覺得我是在趁機佔便宜，但我認為現在必須抓住她的手，才能穩定她的情緒，幫助她恢復往日的冷靜。
然而，古嬪猛然甩開了我的手，「奴婢說了沒事了，請大人不要阻止我！」她的聲音中充滿著壓抑的情感，隨後，她竟然用力推了我一把。
我被她的力道推得向後退了半步，這麼一撞，正好撞上了端著盤子的羽弦，盤子在她的手中失去平衡，摔到地上發出清脆的破碎聲。
「鏗鏮──」
「怎麼回事？好痛喔！碗盤都碎了！」羽弦一聲驚呼，臉上滿是驚訝和不解。
我也愣住了，「古嬪？」
但古嬪看起來比誰都還要震驚，「不！不！不該是這樣的！」她的臉色瞬間蒼白，眼神中透露出一種極度的恐慌。她不斷地喃喃低語著，「不應該的……這一切不該是這樣……」
她看起來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冷靜與自信，隨後，她突然轉身，急忙地逃離現場，就像想要逃避這一切般。
「古嬪！」我下意識地喊她的名字，但她完全沒有停下的意思，仿佛現在唯一重要的事就是遠離這裡。
我當然不會因此而生氣，畢竟古嬪幫了我們這麼多，不會因為這種小事而怪罪她。古妃很快補上古嬪的工作，替因驚嚇而愣住的顧客們道歉，並主動送上每人一杯免費的柳橙汁安撫他們的情緒。
而我則趕緊快步追上古嬪。我再怎麼笨也知道，古嬪現在一定非常惶恐，那份恐懼恐怕會在她心中越滾越大。
「古嬪！古嬪！」我一路呼喊著她的名字。
但古嬪的身影完全看不到，她穿著旗袍和高跟鞋，沒想到竟然能跑得這麼快，運動神經實在驚人。我拼命追趕，可依然連她的影子都沒見著。
「不好意思！有人有看到穿著粉色旗袍、粉色頭髮的外國女生嗎？」我隨手抓住走廊上的學生問道。
由於古嬪的特徵十分明顯，即便平時不注意周遭的人，也一定會注意到她。畢竟一個穿著旗袍的女生在學校走廊上狂奔，本身就是一件非常不尋常的事。
「剛剛看到她往樓上跑了！」那位學生回答。
「謝謝！」我連忙道謝後，毫不猶豫地朝樓梯奔去。
隨著不斷的詢問，終於有人指引我來到天臺。我走上天臺時，隱約聽見了啜泣聲。
「完了……完了……」古嬪的哭聲裡透著無比的悲痛，「竟然推了楊徽大人一把，我的一生都完了……而且妹妹古妃……她會不會也被連累？一切對未來的藍圖都……完了……」
她的聲音聽起來讓人鼻酸，那種絕望和內心的恐懼溢於言表。看著眼前這個平日裡完美、總是微笑著的古嬪，如此崩潰地自責，讓我不禁感到心疼。
「為什麼我會有這種困惑的感覺？看到楊徽大人和昕雪大人那麼登對，內心卻湧起一種難以接受的情緒……不該是這樣的啊！我應該為他們感到高興才對……」
「呵！不管怎麼樣？我的一生已經完了…不如跳下去好了，也許這樣就不必再煩惱……但願不要牽累到妹妹……」
畢竟我很清楚，侍女本來在華邦就不會被當人看，無禮頂撞主人下場大部分都是死路一條……
「不要說這種奇怪的話，什麼叫做完了？」我趕緊走上前阻止她，心跳加速地像是要從胸口跳出來，「別做傻事，我是不會允許的，也別忘了！」
古嬪轉過頭，驚訝地看著我，眼中的悲傷與慌亂交織，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快趕到天臺。
「妳是我的人，我可不許妳死喔！古嬪！」我難得鼓起勇氣說出這麼讓人尷尬的話，換作平常我打死也不敢說出口。
「可是楊徽大人，剛剛真的……」古嬪的聲音中還是帶著愧疚和不安。
「什麼剛剛……剛剛怎麼看都像是我自己往後滑倒、不小心撞到羽弦的，難道不是這樣嗎？」我盡力裝作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想讓古嬪放下心來。
古嬪淚眼看著我，「大人不必騙人，剛剛確實是奴婢推了大人您一把，沒必要為奴婢背這個鍋。」
「奴婢是很自私的人，表面裝得隨和，實際上無時無刻都很想大人永遠只疼奴婢一人，本來作為奴隸會有這樣的想法是很可笑的，但是奴婢真的越來越不受控制了，內心越來越痛了。」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撫，只能輕輕地撫摸她的頭，「這只是作為一般人應有的感情而已，沒什麼不對，非常正常。」
「可是奴婢終究只是奴婢，不該有一般人才有的感情，這樣的感情理應捨棄。」
某種意義上，古嬪在制度層面上相當固執，認為自己的身份就是如此，始終拘泥於這樣的定位，甚至有些莫名的引以為傲。
「不，在我眼中的古嬪，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不……奴婢……」
「行了，我不跟妳爭這些。總之，我會一直陪著妳，直到妳想通為止。」
古嬪的固執讓我感到無奈，而相比之下，古妃就顯得更為開明。古妃知道我希望她們能成為普通人，擺脫奴隸的身份，但古嬪卻似乎不願如此。
「奴婢並不值得楊徽大人如此浪費時間。」
「可我不覺得這是浪費時間。」
「現在一年B班仍需人手，奴婢建議楊徽大人趕緊回去幫忙，別讓羽弦大人她們太過忙碌。」
「但如果妳真認我是主人的話，是不是更該遵從我這個主人的意願？」
古嬪頓了一下，眉頭微皺，似乎有些無奈。
「楊徽大人，此言差矣！講句實話，大人您目前並不算奴婢的主人，是因為公主殿下命令我們如主人般照顧楊徽大人您，但楊徽大人並非實質上的主人，公主殿下才是主人。」
我嘆了口氣，這種話確實像是古嬪會說的。她的思維總是這麼嚴謹、這麼固守規矩，彷彿在她心裡已經劃分好了界線，清楚地知道該怎麼對待我。
我看著古嬪，決定不能再讓她一味地躲在背後，甘願成為陪襯的角色。
「說到底，妳一直在做什麼？既然說自己是個奴隸，那為什麼要在最關鍵的時候站出來，揭穿聞若的計畫？難道不是因為妳內心深處不想看我受傷嗎？既然妳說妳應該捨棄這些感情，那為什麼推完我之後卻又這麼痛苦自責？」
我停下來，看著她那雙眼中掙扎的光芒，毫不留情地繼續問道：
「妳到底想成為什麼？妳現在究竟在逃避什麼？如果妳真的只甘願當個侍女，沒有任何個人想法，那為什麼又會這麼努力去表現自己？妳內心的那份期待，真的是妳自己甘心捨棄的嗎？」
我看著她，古嬪的臉色明顯變了，像是被這些問題刺痛了一樣。她的表情從震驚逐漸變得困惑，再轉為痛苦，彷彿在心中進行著某種掙扎。
「妳的那份藍圖，到底又規劃了什麼？就只是一味地帶給他人幸福而已，這樣就足夠了嗎？妳不是青鳥，妳應該也是渴求那隻青鳥的人才對吧？」
我停下來，看著古嬪的眼神，發現她眼中泛起一層迷茫的水光。她總是那麼溫柔和體貼，可是這份溫柔中包含的壓抑和隱忍，讓我感覺到一絲不忍。
「老實說，第一次我們一起野餐，躺在妳的膝枕上時，我就一直嚮往著看到妳臉上真正的笑容。」我語氣變得柔和，「我想看到的是妳為自己而笑，而不是為了別人去勉強微笑。」
古嬪的眼中閃過了一絲動搖，她低下頭，像是不敢直視我。
「為妳們爭取應有的自由和尊嚴，不惜頂撞聞若，我也無所謂。真的，我不希望再看到這些悲劇的連鎖無法中斷。無論是妳、古妃，還是武思，我都希望你們能正正當當地活著，成為有夢想、有追求的人，而不只是心甘情願地待在主人背後的陰影中。」
我稍稍停頓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看著她那雙因為矛盾而顯得動搖的眼睛，「一直陪伴在我身邊，難道不是希望我為妳做點什麼嗎？古嬪。」
這句話落下後，空氣中暫時只剩下寂靜。我試圖從她的表情中捕捉到些什麼，那是複雜的情感交織，彷彿她的內心深處正進行著一場無聲的爭辯。
「奴婢……想要自由………真的可以嗎……」古嬪真的動搖了，但仍畏畏縮縮地輕聲表示。
「當然可以！這個願望我會為妳實現。在未來，妳不再是那個只會任勞任怨的侍女，妳可以隨心所欲地去做妳想做的事情，吃妳喜歡的食物。反正妳未來的主人是我嘛！妳的願望就是我的願望，妳想做什麼，我就命令妳去做什麼！」
「就像我現在更希望，不，應該說是命令妳，不要總是以『旁觀者』的心態過生活，而是把自己當成生活中的主角，盡情地去體驗和享受，這樣妳才不會活得這麼拘束！」
這一點確實是古嬪不足之處，古妃遠勝古嬪的地方就在於追求自由的主動性，她被華邦固有的框架限得太死了，導致了這麼多痛苦憋在內心，卻不敢說出來。
「遵命！我的主人！」古嬪仍淚流滿面，但這次的淚水卻與剛才截然不同。這是感動的淚水，顯然，她內心深處被觸動了，恐怕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感受到如此被人真心對待、為她著想的溫暖。
看著她的眼淚，我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心疼。這一刻，古嬪的完美面具終於開始有了一道裂痕，露出了她那不曾對人展示過的脆弱和真實一面。而我知道，這裂痕背後隱藏著一顆渴望被理解、被關愛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