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說完那句「妳做得很好。」
雲兒心裡像被溫水一點一點地浸潤。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這樣出身的宮女，會有人這樣坦然對她說話。
鼻頭發酸，她低下頭，用力吸了口氣，才把那點情緒壓回去。
接著，她抱著那疊衣物，小小聲地說：
「王妃娘娘……」
「嗯？」
雲兒耳根紅透了，仍鼓起勇氣問道：
「那……奴婢……可不可以，試穿給您看……？」
王妃一愣：「嗯？」
雲兒整個人幾乎要埋進袖子裡，語速飛快：
「奴婢只是……只是覺得這布料太高級，樣式又沒見過……」
「怕穿得不得體、又沒學過規矩……就、就怕給王妃丟臉……」
「所以……如果可以的話……想給王妃先看看……這樣奴婢才安心……」
她越講越小聲，像只小動物一樣偷看王妃的表情
王妃忍不住笑了。
那笑意不只是溫柔，還帶著一絲意外的心疼。
她抬手，輕輕拍了拍雲兒的手臂，
語氣溫軟，眼裡卻閃過一抹難以言喻的感情：
「這有什麼問題？」
王妃笑了，那笑意漂亮得近乎端麗。
清蘊靠近她，語氣柔和：
「別說什麼穿不穿得正確——穿上它，妳就已經合宜了。」
***
王妃帶著雲兒來到自己內院，親自為她挑選了幾件「與內裏相配的外衣」。
「這些都是我許久未穿得放著也是浪費，不如送你吧…」
雲兒臉紅耳熱，一邊試穿一邊小聲說：「王妃娘娘……奴婢……只是個宮女……」
王妃輕輕一笑，語氣雲淡風輕：
「我說妳穿，就穿。今天是我開心，與人無干。」
雲兒低著頭，緩緩步出。
她穿著王妃親手選的淡色上衣，內裏微露，是那幾件質地上乘的雲錦紗之一，衣擺處以細金線繡出潤月花紋，襯得她一身素靜中帶了幾分明淨。
雲兒站在簾邊，神情忐忑。
「王妃娘娘……這樣穿，對嗎？」
王妃抬眼看她一眼，沒立刻回答。
起身走近，腳步不疾不徐，氣勢卻讓屋內的空氣跟著緊了一瞬。
「轉過來。」
雲兒立刻照做。
王妃的指尖掠過她的領口，
輕輕一翻，語氣淡淡的：「這邊反了。」
又伸手整了整腰帶：「還有這個，鬆得不像話。」
雲兒慌亂想自己動手，
卻被她一聲冷靜的「別動」止住。
那聲音不重，卻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王妃一邊替她打結，一邊語調平平：
「穿衣講究整潔，是為了讓人看了，心裡安定。」
她語氣不帶溫度，但手下的動作卻格外輕。
布料在指間輕輕摩擦，
有一種被溫柔收拾乾淨的安靜。
綁好後，王妃看著鏡中那抹人影，目光微微一斂。
「站直一點。」
她語氣平淡，卻讓人不敢違逆。
雲兒立刻挺直了腰，卻仍不敢抬頭。
王妃伸手，為她把衣襟理順、指尖微冷。
那動作沒有多餘的柔情，卻細緻得近乎寵溺。
「髮型不合適...」
「髮帶拆掉。」
王妃的手已經伸上她的髮間，
將那條樸素的麻帶輕輕解下。
一縷髮絲滑落，掠過雲兒的頸側。
王妃目光靜靜地落在那條髮線上，
聲音低低的：「這樣才像個女孩。」
她轉身，吩咐一旁的宮女：「取珠花來。」
宮女動作迅速，不多時取來一盒珠飾。
王妃挑了一支粉白色的，遞給宮女：
「這支。別太多，點到為止。」
她雙手負在身後，看著雲兒在鏡前慢慢成形。
那張樸素的小臉，在柔光下顯得乾淨、安靜，
就像一幅她年少時從未畫完的畫。
她想起自己當年還在娘家時，
也有人這樣幫她整髮、換衣、指導姿態——
只不過那時，語氣裡沒有半分溫柔。
清蘊看著鏡中的她，忽然想，若自己也有個女兒，大概也會是這副模樣。
「很好。」
語氣淡淡的，卻像落下一滴水，
靜靜在心裡漾開。
後來，清蘊乾脆留了她下來。
「既然來了，就別浪費。」
她微微一笑，吩咐貼身宮女們將珠花、披帛、香粉一一拿出。
很快，內殿就熱鬧起來。
平日總是安靜的小院，此刻竟充滿了笑聲。
有人替雲兒換衣，有人拿絲帶在她髮間比來比去，低聲笑著說：「這個比較適合」。
清蘊坐在一旁的矮榻上，手裡握著茶盞，
神情淡淡的，卻任由她們鬧。
偶爾，她也會出聲：「那朵別太高，低一寸。」
「這條腰帶寬些好看。」
語氣仍是平靜的，但眼底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暖意。
雲兒一開始羞得耳根通紅，
被幾個姐姐圍著轉來轉去，手足無措。
可等看到鏡中那張被襯得乾淨明亮的臉時，
又忍不住偷笑。
「這樣真的可以嗎……？」她小聲問。
宮女們笑成一片：「娘娘說好看就行！」
清蘊目光輕柔，像靜水裡的光——
既不炙熱，也不疏離。
雲兒紅著臉，低下頭，心裡卻湧上一股從未有過的暖意。
她從沒想過，自己不過是個低階宮女，
竟能有這樣的一天——
被人環繞、被人笑著打扮、被一位王妃親自看著微笑。
她本來只是覺得這些賞賜太貴重，想來一趟把話說清楚。
卻沒想到，竟會變成這樣一場——
溫柔得不像現實的夢。
***
笑聲正盛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
「王爺駕到——」
那聲通報像一桶冷水潑下，所有人幾乎同時僵住。
手上拿著珠釵的宮女也怔在半空。
清蘊神色一變，起身，目光微微一冷。
——他不知有多久，沒踏進她的內院了？
不必多想，就知道他是為了誰而來。
那股淡淡的不悅與無奈一併湧上心頭。
（真是的……這男人，還真是從不讓人失望。）
她收回思緒，神色依舊平靜。
「行禮。」
眾人立刻齊齊跪下。
知棠大步進來，眼神一掃，看見雲兒的瞬間，停頓了一下。
她穿著王妃親自挑選的淡色外衣，雲錦紗的內襯在光下若隱若現，頭上的珠花，清新脫俗。
不像平常那俗氣的模樣。
他眉梢輕挑，語氣不經意地浮出一絲驚訝
知棠「喔」了一聲，
那聲音不重，卻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挺好。」
雲兒想說他是在說什麼啊？
頭低低的完全不想抬起來。
他收回視線，似乎若無其事，但目光卻仍在她身上停留了半瞬太久。
清蘊全看在眼裡。
她神色淡淡，轉身吩咐：「給王爺上茶。」
眼神冷靜如水，心裡淡淡一想——
（真是個沒救的男人。）
「雲兒，你沒事就先去休息吧...」
「是。」
雲兒沒有一絲猶豫趕緊離開現場。
***
雲兒一退，門便被侍女輕輕闔上。
殿內的光線忽然安靜下來，只餘爐香裊裊。
清蘊重新坐回案前，為他親自倒了一盞茶。
「王爺請。」
知棠接過茶，低頭一嗅，笑了笑。
這一笑，真是不知是為「何」而笑？
「王爺難得晚上來內院。」
「只是，我這裡不過幾個女眷，怕怠慢了您。」
知棠聞言一笑：「本王也不過是隨意看看。」
「聽聞妳內院今日熱鬧，便順路過來。」
清蘊「嗯」了一聲，仍舊神色平淡。
「原來如此。」
她放下茶盞，目光緩緩抬起。
「有一件事，想提醒王爺。」
她語氣溫柔得幾乎像在講家常，但那抹微笑，卻讓人分不出是柔情還是警告。
「那孩子，乾乾淨淨的，什麼都不懂。」
「王爺若真覺得她幫了忙，就好好善待她，別多想。」
知棠挑眉，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
「這是在懷疑本王？我怎麼可能對她有意思？」
「她不過是幫我包紮傷口…」
「再說，她還是陸昭的。」
清蘊看著他
「希望你能記得自己現在這句話。」
她語氣淡淡，卻字字如針。
兩人之間，一瞬無聲。
香煙在空氣裡緩緩盤旋，
像兩條彼此纏繞、卻誰也不肯讓步的線。
終於，知棠放下茶盞，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放心，本王不是那麼沒分寸的人。」
「走了。」
喝完一杯茶，知棠便離開了。
門闔。
只餘清蘊一人坐著，望向窗外。
(要是早些年，這樣的人……我會留在身邊。如今……)
現在夜色深得幾乎沒有邊界，
她的茶盞裡一點溫度都消散了。
茶冷。夜更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