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雲兒回到通舖準備休息。
一進門,卻見自己的位子被人圍了半圈,
幾個宮女你一句我一句地竊竊私語。
她心想:「又怎麼了……?」
擠近一看,桌上整齊疊著幾套細緻包裝的衣物。
布料輕薄如霧,顏色從杏白、鵝黃到淡煙紫,
都是她最喜歡的素色,
裁法更是宮裡女官才穿得起的上好內裏。
她整個人愣在那裡。
「這是……?」
鄰床的宮女忍不住壓低聲音,語氣裡帶著一絲羨慕:
「是王妃娘娘賞的,說要送妳的。」
「送、送我的?」
雲兒看著那些布料,幾乎說不出話。
心裡既震驚又有些害怕。
她突然意識到——
這樣的賞賜,別人會怎麼看?
果然,周圍竊語聲更大了。
有羨慕的,也有懷疑的;
有竊笑的,也有冷眼的。
她的手指用力一收,緊緊握成拳。
下一刻,她什麼都沒多想,
抱起那幾疊衣物,轉身就衝出門去。
走廊的燈火在她懷中顫動,
她的步伐快得幾乎要小跑——
直奔王妃的寢殿。
***
雲兒實在放心不下,
捧著那一疊衣物,鼓起勇氣請見王妃。
王妃正在內院練字,
聽到她的腳步聲,抬眼一看,
見她一臉糾結地進來,便放下筆,含笑問:
「怎麼了,雲兒?給妳的衣物不合身嗎?」
雲兒連忙行禮,雙手緊緊抱著那疊衣料,
小心翼翼地開口:
「奴婢斗膽前來請問……這些內裏,真的是……替奴婢準備的?」
王妃笑意溫和,點頭如常:
「是啊,怎麼了?那批布料我也很喜歡,是我親自挑的。
宮裡新進的雲錦紗,摸起來柔軟又透氣,妳穿著應該很合適吧?」
雲兒垂下眼,指尖緊張地繞著衣角,
聲音細如蚊:「……只是覺得有些……越界。
奴婢身份低微,突然受此厚賜……實在不妥。」
王妃看著她,神色一如既往地端莊淡定,
語氣卻柔柔一笑:「妳多慮了。」
「這本就是我的心意。」
「前些日子我便想賞妳些什麼,只是一直未能抽身。」
「王爺那日正巧提起,說妳為他包紮傷口撕了衣袖,我便順水推舟,一併替妳備了十套。」
她微微一歎,聲音柔得幾乎化開:
「怎麼,妳不喜歡?」
雲兒連忙搖頭:「不、不是……奴婢只是……怕受之有愧。」
王妃笑得眼角微彎,溫柔如水:
「那就別怕,收下吧。妳若心裡不安,就把它當成薪水。」
「妳做得很好。不只是帳冊清楚,也幫了我許多忙……妳就收下吧。」
話音一落,屋內一時靜了下來。
茶煙在案上輕繞,香氣一層一層散開。
王妃看著她,心裡卻有股說不出的愧疚。
(——是不是若早些告訴她,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
她放下筆,手指輕敲在案上,腦海裡閃過前幾日的情景。
早在先前,她便向王爺要過人。
知棠當時也答應了——
雲兒本該在年末調離,回內院做事。
只是世事總難如算。
那次摔馬之後,局勢又悄悄改變。
知棠忽然覺得——不該讓她走。
當王妃提起此事時,他淡淡問了一句:
「妳已經和她說了嗎?」
王妃翻著節錄簿,語氣平靜地答:
「還沒。這幾日忙著準備過年的事,打算發她年終時再說。」
知棠沉吟片刻,語氣不鹹不淡:
「那就不用說了。讓她留在我身邊,幫我抄行程也挺好。」
王妃抬眼,眉間掠過一絲不安。
「朝廷不是已經不再懷疑王爺了嗎?為何還要……?」
知棠語調依舊淡淡,彷彿早有腹案:
「不一定非得做那工作。可以讓她協助我牧場管理——
她以前待過那兒,正合適。」
王妃張了張口,想再說什麼。
知棠語氣微沉:「就這樣辦。」
他起身,理了理衣袖,語氣不經意地補上一句:
「另外——替她準備幾件新的裏衣吧。」
「那奴才衣服都破了,還不換,真是……」
王妃聞言,便明白了。
知棠不想讓雲兒走,也不願承認。
她想起先前雲兒對她說過的話:
「要是王爺不要我了,請王妃收留我啊。」
當時她還笑著回「當然」。
如今卻知道,恐怕沒那麼容易了。
她既不忍,也無奈。
於是索性親自備了幾套衣物,
連自己新得的幾件雲錦紗也一併送了過去。
此刻,她看著雲兒那雙懵懂又真誠的眼睛——
那孩子還一臉慌張,連這些衣物都不敢收下。
清蘊心裡忽然一緊。
那不是憐憫,也不是同情,更像是一種說不出的疼。
她看著她,想說什麼,卻終究什麼都不敢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