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格華茲的秋季總是靜得詭異。
樹影落在石板路上,像光在湖中波瀾,風從山那頭吹過來時,連城堡的窗都會發出細微的顫音。
那天,他在天文塔下找到她。
伊芙琳·赫特坐在長椅上,膝上放著一本書,卻沒翻頁。
陽光從斜角落下,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像兩個不同方向的自己。
他走近,語氣比平時柔和,「今天沒去圖書館?」
「今日的那太吵了。」她簡短回答後低下頭,像是在思考些甚麼。
風掠過石階,翻起書頁的一角。
伊芙琳忽然開口,「你為什麼總是來找我?」
語氣不激烈,卻直白,這讓湯姆一愣,讓他一時間無法回答。
他在腦海裡搜尋理由。
是因為她與眾不同?因為她看穿他?
還是因為,在她面前,他第一次感覺到——那種被理解的危險?
他沉默片刻,低聲回應,「我覺得我們很像。」
伊芙琳抬眼,光在眼中微微動了一下,那不是驚訝,而是一種極輕的動搖,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抓緊,讓手裡的書發出輕微的聲音。
湯姆微笑,坐在她旁邊。
「我最近在想一個問題。」
「關於什麼?」
「還是關於秩序。」
「妳看這個世界,充滿矛盾。」他讓悲傷的語氣一轉,帶著願景,「如果有一個世界,不再需要恐懼和悲憫,只有秩序與力量,那不是很好?」
他聲音平穩,眼神堅定,像是一種邀請。
伊芙琳抬起眼,看著他,「那樣的世界,誰來掌控『秩序』?」
「我。」他的回答幾乎沒有猶豫。
她靜靜地看他,風從塔後吹來,撩起她的髮絲,也掀動湯姆校袍的邊角。
他覺得她那一刻,心裡有了動搖——
她的眼神裡有光閃了一下,像是理解,像是接近。
「妳一直在追求憐憫。」湯姆低聲道,「可憐憫救不了這個世界,它只會讓妳一次又一次被傷害。」
她沒有立刻回答,只是靜靜合上書,指尖在封面上遊走。
「我知道。」她輕聲道,「但憐憫讓我保有自己。」
湯姆的表情微動,「妳難道不想改變世界?」
「想。」
「那妳為什麼不與我一起?」
她抬頭,眼神裡有某種複雜的情緒,那不是拒絕,而是痛苦的清醒。
「因為,我若跟著你,我會失去自己。」
湯姆一愣,那句話不重,卻像冰刃直接插進心口。
他以為她會被他說服——
她的眼裡確實閃過一瞬的柔軟,他以為那是信任、接納。
可她的回答,卻令他感到失望。
他低聲笑,笑裡有隱忍的冷意,「妳害怕改變?」
她語氣平靜,「我害怕跟著你,我會變得像你,而那樣的我,並不是我所期盼的。」
湯姆忽然覺得胸口發緊,那種感覺陌生、甚至讓他惱怒。
「妳這是看不起我?看不起黑暗?」
「我看不起的是,你以為征服世界,就能在黑暗裡填滿所有慾望。」
她站起身,陽光落在她肩上,披風被風吹得微微飛起。
「妳不懂。」湯姆壓低聲音,「妳以為光能驅走黑暗,可光才是讓人失明的東西。只有黑暗,才讓人真正看清自己的渴望。」
伊芙琳看著他,表情沒有改變。
「也許吧。」她微微一笑,那笑卻比任何冷漠都更悲傷,「但我寧願在光裡失去方向,也不要在黑暗裡看得太清楚。」
他沒再回應她,而風靜下來,只剩兩人的呼吸。
那一刻,他忽然覺得,只要再往前一步,她就會留在他身邊。
於是他伸出手,而她又往旁退了半步。
那半步之遠,成了一整個世界的距離。
-
夜裡,湯姆一個人在天文塔頂,風把他校袍掀起,像黑色的羽翼。
他低頭看著湖,月光被烏雲掩住,水面只剩模糊的波動。
他想起她那句話:『若我跟著你,我會失去自己。』
那句話在他腦中盤旋不去。
他第一次意識到——
原來「拒絕」也會幻化成一種無言的顫慄。
他緩緩閉上眼。腦中閃過她的臉、她的笑、她的那句話,於是他低聲道,「那我就讓世界跪下,看它怎麼填滿我的慾望。」
風聲捲過,源自遠方的呼嘯,湖面閃出一道微光,又迅速熄滅。
光與影,已然分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