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項鍊浮葉,是她留下的唯一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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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冉炫出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

  像一名被抽掉靈魂的受傷戰士——只剩一雙眼睛還在轉。

  一隻腿高高吊著,腫得像發酵過頭的麵團,痛感雖減,但煩躁感每天準時報到,雷打不動。

  「刷——」

  房門被推開。

  病房的白色沉悶像是被突然躍上窗櫺的黃色小鳥,用婉轉的啾啾聲輕盈帶走,連空氣都瞬間清新起來。

  她穿著米白色針織衫、戴著米色醫用口罩走了進來。

  肩上背著帆布包,走路沒聲,連影子看起來都像踮著腳尖。

  「你好,我是社福機構轉介的志工,」她聲音輕軟,像一顆粉嫩馬卡龍在舌尖化開,

  「學校規定要修滿一百小時服務時數才能畢業。」

  冉炫出點點頭,目光卻不由自主落在她眼尾——

  那雙眼睛彎彎的,藏著善美的微笑,像偷偷塞了兩顆星星進去,綻放著又小又柔的光芒。

  從她照顧他時的動作來看,手雖生澀(換藥時指尖微微發顫),但毫不忸怩(直接捲起他褲管檢查傷口),大概率是醫護或生物相關科系——

  理論背得滾瓜爛熟,實操還在「手忙腳亂但努力中」的階段。

  她身上散發著一種靜謐——

  你問她話,她便答,條理清晰,不繞彎,也不多嘴;

  你不說話,她就安安靜靜坐在窗邊小凳上,低頭寫筆記,偶爾抬頭看你一眼,確認你沒在痛苦皺眉;

  你剛伸手想拿水杯,杯子已悄然移到你手邊;

  你無意識揉了揉僵硬的肩膀,下一秒,一張溫熱毛巾就搭在你膝上——彷彿她會讀心術。

  她去上課前會在床邊的小桌留下紙條:「10:00–12:00 上課,回來帶電解水。」

  回來時,帆布包裡總有「他正需要」的東西:維生素B群、防褥瘡坐墊、甚至一本他隨口提過的《刑法總論》。

  任何事,都安排得妥帖周全。

  冉炫出心裡又暖又癢。

  以看護標準來說,她簡直是「天使級實習生」;

  但以他私心來看——這反而讓他找不到話題搭訕!

  他不是不想多聊兩句,他對她的好奇可多了!

  腦子裡早塞滿了各種問題:

  平常聽什麼歌?會不會追劇?

  喜歡甜還是鹹?奶茶加不加珍珠?

  哪所大學?什麼系?大幾?

  生日幾月?有沒有男朋友?

  ……給追嗎?

  可這些話全被他硬生生吞回肚裡,差點噎出內傷。

  醫生要他住院兩個月。

  他忍不住問:「那你……會待到我出院嗎?」

  她微微一頓,眼神清澈地看著他:「一百小時的志工時數,大概一週左右就夠了。社福機構和醫院有合作,之後我可以轉成有薪照護員——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她頓了頓,補了一句,聲音輕得像怕打擾:「除非你……對我不滿意?」

  冉炫出喉嚨一緊,忙笑著說:「你很好!」

  說完才發現自己太急切,耳朵都熱了,只好補一句:「我是說……請留下來吧。」

  看來她和自己一樣,也是個勤工儉學的大學生。

  既然他們要相處兩個月,他不想嚇跑她——

  人家是來做正事,用了心的,不是來看一個瘸腿男大生耍浪漫、發花癡,冒然示愛只會讓她處境尷尬。

  更何況,他現在這模樣:頭髮油得能炒菜,T恤三天沒換,腿腫得像象,除了醫院正餐外,中間餓了也不敢買零食,只能啃饅頭配白開水……

  在她眼裡,怕不是個「可憐又可悲的廢柴」?

  與其當個話癆惹人嫌,不如做個「堅強備考生」——

  那之後,只要她一進門,他就刻意挺直背脊,把《刑法》翻得沙沙響,還假裝皺眉思考(其實在偷看她撥髮的樣子)。

  他盤算得很美:

  手上已有她的聯繫方式(她留紙條時順手寫了),

  等出院後,腿好一點、頭髮洗乾淨、衣服換上新的……

  再慢慢靠近……

  不遲!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兩個月,夠他把形象扳回來了。

  但他萬萬沒想到——

  兩個月後,在他出院那天,他的「慢慢靠近」計畫,就已被一紙帳單炸得粉碎。

**

  出院當天。

  冉炫出拄著拐杖,走得像隻學不會走路的企鵝。

  好友徐志漢和時常青早已等在門口,一人拎行李,一人扛拐杖,活像來接「戰地傷兵」。

  「兄弟,你這腿是趕著幫小情人買早餐摔的還是跟隕石幹了一架?」徐志漢咧嘴笑,「骨頭都斷了,佩服!」

  「閉嘴,再笑我把你塞回你媽肚子裡,讓你没機會叫我兄弟,得叫爺。」冉炫出邊使力撐著步伐邊威脅。

  結帳時,櫃台人員笑著說:「冉先生,您只需付一千元。」

  「……啊?」

  他以為自己聽錯,又確認一次:「不是二十萬?」

  「大部分費用已由匿名人士支付,」櫃台小姐補充,「保險理賠後,剩餘金額已全數結清,您只補個零頭。」

  冉炫出站在原地,腦子嗡嗡作響。

  這兩個月,他為醫藥費愁得快禿頭。

  過去幾年,他什麼活都幹過:

  週一到五家教,幫高中生補數學,週末去工地搬磚,晚上送外賣,寒暑假窩在律所影印文件、泡咖啡、整理卷宗……

  手心磨出繭,肩膀酸到睡不著,只為攢錢——

  一部分付學費和生活費,一部分存給妹妹做眼睛手術。

  「只要妹妹能早一分鐘看見這美麗的世界,看見自己和媽媽……」他對自己說,「我再苦都不怕!」

  可這一摔,存款瞬間蒸發。

  接下來的日子,他預想自己會過得像苦行僧:

  早上啃山東大饅頭,中午啃山東大饅頭,晚上……還是山東大饅頭配白開水,邊啃邊背刑法總則,要是一顆饅頭不夠啃,那他就啃筆桿……。

  孟子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看來,自己肯定被天降大任了!

  冉炫出當時苦笑:「老孟啊,您說的是『勞』,不是『斷』啊!我這筋骨都成拼圖了!」

  正當他準備迎接「饅頭人生」時,天上竟掉下二十萬?!

  「你這是傍上富婆了?」

  徐志漢用手肘猛撞他肋骨,眼神閃爍如狗仔隊。

  一旁的時常青頭湊過來:「快招!是不是那個戴口罩的護士妹妹?她家開醫院的吧?哦哦哦~~我説你怎麼不准兄弟們來看你……原來真的藏了個女人啊你!」

  「別胡說!」冉炫出低聲斥道,心跳卻莫名快了兩拍,「我去問問。」

  他拄拐走到櫃台:「請問……能告訴我是誰付的款嗎?」

  「匿名支付,」工作人員搖頭,「但資金來源合法,院方已核實。」

  「我能當面致謝嗎?至少立張欠條……」

  「建議您聯繫財務科。」

  徐志漢和時常青看他的眼神、嘴角揚起的笑,變得更詭異了,兩個人齊用食指上下點了他好幾下,嘴巴發出「嘿嘿嘿」怪笑聲,像當場捉到作弊的同學一樣。

  冉炫出無奈撇過臉,心裡全是:這筆巨款,到底是哪個好心人無緣無故幫的,這麼為善不欲人知……?

  一週後回診,他特意拐去財務科。

  辦事員是個中年大叔,頭髮稀疏,眼神卻賊亮。

  聽完來意,他推了推眼鏡,慢悠悠道:

  「名字不能說。但是嘛……」他壓低聲音,「只要你問的不是名字,其它嘛……我可以『暗示』一點點。」

  說完,還眨了眨眼,補一句:「不多,夠用就好嘛!」

  冉炫出眼睛一亮,立刻掏出手機,翻出偷拍的照片——她側臉、她低頭寫字、她遞水杯的瞬間。

  「是她嗎?」

  辦事員湊近盯了半晌:「嗯……是女的沒錯。她來付錢那天,沒戴口罩,頭髮披著,眼睛又大又亮,漂亮得很!」

  他頓了頓,「但你照片裡這位……是有點像,但口罩遮太多,不好說。」

  冉炫出又滑出一張——她轉身時,頸間一抹微光。

  辦事員忽然「咦」了一聲,手指點向螢幕:「這個!」

  照片裡,她鎖骨下方掛著一條細銀鍊,吊墜是顆晶瑩剔透的玻璃球,球內封存著一片嫩綠浮葉,像把整片森林鎖進了水晶球。

  「她付錢那天,就戴著這條項鍊!」辦事員笑,「少見得很,我一眼就記住了——葉子還會輕輕轉呢!」

  冉炫出喉嚨一緊,差點當場跳起來(可惜腿不允許)。

  他強忍住衝動,只讓嘴角瘋狂上揚,眼睛亮得像漆黑中獨自放光的夜明珠。

  辦事員看他那副「中大獎」的表情,會心一笑,轉身去泡茶,嘴裡還哼著:「年輕真好啊……」

  走出醫院,陽光正好。

  冉炫出站在路邊,拐杖支地,一手緊握手機,一手無意識摸上自己頸側——彷彿那裡也該有條項鍊。

  『是她。』

  『真的是她。』

  『她怎麼會有二十萬?她看起來連星巴克都捨不得喝啊……』

  但他心裡沒有一絲懷疑。

  明明她穿著樸素,不像富家千金,而身為普通大學生,更難有二十萬閒錢。

  但他還是想到了她。

  因為在他認識的人裡,只有她會在你看不見的地方,默默把溫暖塞進你的冬天。

  那條浮葉項鍊,不是首飾——

  是她留下的唯一簽名,

  輕得像一聲嘆息,

  卻重得讓他一輩子都還不清。


#小說 #原創小說 #輕小說 #都市言情

#第11件蕁麻衣 #鑲涵 #平行架空世界


〈小說〉第11件蕁麻衣
〈作者〉鑲涵
〈簡介〉發生在平行架空世界「稷下國」的故事。
精神科醫師葉凡樂、律師冉炫出、霸總范得義——
聯手「羞羞紅臉戲劇社」的荒誕、「趙錢孫李小分隊」的醋海、「常出汗自律兄弟會」的笑淚,在瘋狂世界裡,用溫柔守護平凡,以幽默化解傷痛。
就算人心深不可測,就算醫學測量不出動機與善惡。
他們還是選擇為心點燃溫熱的燭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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鑲涵與第11件蕁麻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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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中亦藏暖,臨瀧猶自開。 讓溫暖以冷靜的方式扎根。
2025/11/01
在一個微涼的初秋夜晚,冉炫出在晚宴後的迴廊裡,點燃一根又一根的菸,試圖釐清複雜的心緒。意外發現一名醉倒的女子,側臉與七年前他病中傾心的看護員驚人相似,他上前確認,竟是當年的她,一段塵封的記憶瞬間湧現。
2025/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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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1/01
冉家父子同樣面對人生與工作兩難中的掙扎以及冉炫出在面對詹鑫申請假釋時的憤怒與無奈。面對司徒奔的勸誡,冉炫出最終選擇在體制內尋求公義,運用其律師專業,為受害者爭取應有的權益,並將「延遲正法」的承諾,轉化為另一種形式的正義。藉由對法律、人性、以及體制規則的探討,呈現主角在情感與理性間的煎熬。
2025/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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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1/01
葉凡樂在音樂中墜入夢境,重溫與母親、鄰居奶奶的溫馨互動,以及童年對《野天鵝》故事的理解。冉炫出與司徒奔深夜談心,緬懷已故的父親冉潮聲。藉由分享冉潮聲生前點滴,填補冉炫出記憶中的缺憾,讓他感受到父愛從未缺席,只是以另一種深沉的方式存在。故事交織著過去的溫情與對逝者的思念,人們如何用溫柔與幽默互相扶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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