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半,天還沒亮,城市像被誰輕輕關了聲音。路燈亮得有點疲倦,風從河堤那頭吹來,帶著醫院裡殘留的藥水味。
我靠在駕駛座上,手裡的咖啡早就涼了,車內只剩收音機的沙沙聲。夜班結束的人陸續出來,有外送員、有保全、有護士。這些人都帶著同樣的眼神——疲倦、安靜、還有一點不確定的明天。
那天她就在醫院門口,拉著外套的帽子,背著一個大包,像準備逃離戰場一樣。
她走到車邊,拉開門的時候,對我點了下頭。
「師大路,謝謝。」 聲音輕得像怕吵醒誰。
我從後照鏡裡看她,白口罩遮住半張臉,頭髮貼著額頭。那種神情我見過——護理師的神情,夜裡見太多生命起伏後的安靜。
她一上車就靠著窗,雙手抱著包包,眼睛卻沒閉上。
外頭的天微微亮,路邊有工地剛開始運轉的聲音。
「下班喔?」我問。
「嗯。」她聲音有點啞,像是喉嚨裡也積了整夜的消毒水味。
「辛苦了~醫護本身就辛苦,夜班一定更辛苦。」
她笑了一下,「習慣了,不習慣也得撐。」
她那句話聽起來沒什麼,但有種很深的疲乏感。
我沒再追問。夜裡的乘客,大多不想多說話;而我也學會了,有時候沉默比安慰更溫柔。
但這個女孩不一樣。她沒睡,也沒滑手機,只是看著窗外,一路發呆。
直到車過圓環,她突然開口——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像個透明人。」
她慢慢說著,語氣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每天照顧幾十個病人,幫他們打針、換藥、翻身,還得陪應付焦躁的家屬。可是一下班,我就什麼都不是了。」
她低頭看著手,指尖還留著膠布印。
「朋友約不出來,家人說我沒時間陪他們。我好像只有在穿制服的時候,才有一點用處。」
我想了想,問:「那妳自己呢?有人照顧妳嗎?」
她愣了幾秒,笑得很輕,「這還沒想過。」
那笑容很短,短到像一個呼吸間的錯覺。
她接著說:「我有一個病人,獨居老奶奶,子女都在國外。出院那天她抓著我手說,孩子~謝謝這幾天妳用心照顧我。妳別太累,也要好好吃飯。那時候我突然想哭,因為我好久沒接受過別人的關心了。」
我看著她的眼神,那裡有一種壓抑的溫柔,像是夜裡那盞永遠不會熄的護士站燈。
車裡安靜了好一會,只剩下轉彎時的指針聲。
過了幾個紅綠燈,她問我:「你開夜班不累嗎?」
「累啊。」我笑笑,「但有人在路上需要回家,就總得有人醒著。」
她點點頭,「那我們算是同行吧。」
那句話讓我有點意外。她說的“同行”,不是工作,而是那種夜裡還醒著的命運。
到了師大路口,天已經泛白。她付完車資,手指掠過一疊護理用的膠布。
下車前我對她說:「別忘了吃早餐~要照顧別人前,必須先把自己照顧好!」
她開朗地笑了,眼裡泛著淚光。
她走進巷口,背影細長,被晨霧吞進去。
後照鏡裡的天空變亮了,像有人在遠處慢慢拉開窗簾。
有時候我覺得,夜裡的我們都在照顧著誰——
也別忘了該好好照顧自己。
🎧 今晚播放中:蔡琴《我和我自己的影子》
我和我自己的影子 一起在街上遊遊盪盪
我和我自己的影子 一起走在無人的路上
雖然畫面有一點淒涼 你不必覺得悲傷
這個世界本來就這樣 你可能還沒有學會怎樣去欣賞
📍 司機筆記
莫忘你的歲月靜好,是因為有人在為你負重前行。
感謝所有醫護們對社會的犧牲奉獻。
在最黑的夜裡,仍替別人守護著生命。
你們的工作不只是救死扶傷,更是社會安定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