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賣的最佳之處,便是不買不賣。
話說回來,不買不賣,還算什么「買賣」?
原來這里的「不」買賣,其實是不把生意當成買賣的交換關系。雖然買主和賣主,仍然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但卻并不認為彼此只是金錢關系。時日悠長,面熟心知,也就讓買賣本身的「交換」,只有物中的情,而不再是情中的物。
這一點廣告設計師算是最懂的。
一般來說,廣告廣告,都是廣而告之,恨不得讓一個標點符號,都要榨出「宣傳」的油水。但也有一些廣告,反其道而行之,偏偏通篇下來,最多只給一個片尾的標志鏡頭,讓觀眾恍然大悟——原來這還是廣告。這樣的廣告,不是依靠財大氣粗,占據兵家必爭的廣告位,也不必要用洗腦的反復出現,來強行給觀眾刻下一個「買」字。這樣的廣告,往往只是訴諸于人與人之間共通的情感,然后將自己的品牌,融入其中。于是不說也就是說,不廣而告之也就是廣而告之了。而且這樣的廣告,高級而不市儈,經典卻又恒久。它不是來制造焦慮,而是提升人與物之間的溫度,達成一種足以跨越時間的情感紐帶。由此看來,這樣的廣告,恰恰也體現了品牌本身的愿景可能,是求百年相伴,而非是一擊即滅。
我不是什么研究廣告的專家,也不是要招徠客戶的廣告制作推銷,我只是想起舊時人家的一些往事。
當年陸文夫寫了一篇小說,叫作《美食家》,雖然主旨另有寄托,但那副傳了兩代的餛飩擔子,卻遠遠超過一些非要講出的大道理。小說中的「我」,滿懷溫情地回憶起當年的寒夜,聽到一副餛飩擔子從遠而近,又停下來招呼自己的那種熱度。也懺愧后悔那在壓力下,自己的一個扭曲靈魂。更要慨嘆一下,餛飩擔子的消失,到底意味著什么。如今看來,作者打算說的,反而沒有自己融入其中的更多。于是,這篇小說能夠留存下來,竟然不是那些時代風云,個人抉擇,而只有一種人與人之間的溫情,停留在那精巧結實的餛飩擔子上。
另一位作者,寫了一篇《老麥的粽子》,「沒有自己的店,但在北京卻有他為之服務的一百多家主顧」。這個老麥,「食品是自制自賣,只是走門串戶,按時把他自己做的東西送到固定主顧的家里」。他對自己的「事業」頗為自得,「絕不允許任何人對質量和價格提出異議,否則是一副要拼命的架勢」。但話說回來,老麥「也為他有一百多家固定主顧而自豪,常常聽他說:我有一百多家主顧呢」。
我不喜歡那些比顧客都要牛氣的店面,即使再紅,也沒打算去試試手藝。可對于老麥這樣的買賣人,卻不會為了他的「自得」而生氣。因為這樣的買賣人,不是在做生意,而是在用自己的本事,與顧客交換彼此的尊重。錢的味道,到了這一刻,已經越來越淡了。這樣的生意,自然不用擔心短斤少兩,也不會懷疑里面有什么不該加的元素周期表。
老子說,小國寡民,雞犬相聞,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而在古代的中國,這又可成為一種熟人社會下的好處。當然,有好便有壞,就像過去英國鄉村的群聚而生,教堂、舞會、男男女女,里面也自有馬普爾小姐眼中的種種可能,簡·奧斯丁筆下的事事關心。時間會讓一個陌生人,慢慢變為熟人,就像現在的本地人,幾代以前可能都是飄來蕩去的外來客。落葉歸根,可隨地生長的蒲公英,又該怎么設定自己的故鄉呢?《叫魂》中的恐懼,正來自于熟人社會對陌生人的提防。
什么時候離開,什么時候定局,什么時候又結成彼此的熟絡關系,可以說一些家長里短,做一副拼命的架勢,則又是另一種鄉土風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