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黑鐵的饋贈與更深的泥潭

三日之期，夜深人靜。

凌炎拖著礦車，回到丁管事所在的交礦大廳。礦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車上堆積如山的黑玄鐵散發著幽冷的金屬光澤，其分量之重，連同為練氣期的礦工都不敢直視。

凌炎的衣衫被汗水、地煞和礦灰浸透，像是從泥漿裡撈出來的。他的外表疲憊不堪，左臂上的繃帶滲出了新的血跡，但他的雙眼，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清亮，如同兩團深井中的寒火。

稟報管事，十七號深層第三區的黑玄鐵，全部開採完畢。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沙啞。

丁管事本坐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聞言猛地睜開眼，眼底滿是震驚和不可置信。他等了整整三天，等待的不是凌炎的屍體，就是他狼狽逃竄，使用靈氣被抓的把柄。

怎麼可能？丁管事騰地站了起來，神識狂亂地掃向那堆黑玄鐵。

他細細檢查每一塊礦石的切面—平整、乾淨、幾乎沒有多餘的碎渣，這說明開採過程極其高效。他甚至能感受到其中殘留著一股銳利至極的氣息，那氣息像一把看不見的刀，將礦石的內結構徹底斬斷。

接著，他探查凌炎的周身。

你動用靈氣了？丁管事壓抑著怒火，聲音像毒蛇吐信。

凌炎平靜地搖頭：弟子謹記管事教誨，左臂有傷，絕不敢輕動靈氣，以免耽誤修行。

他確實沒有動用靈氣。但在那三日三夜的極限開採中，他將全部精力用來駕馭「意劍」——用純粹的意念，以「秩序」對抗黑玄鐵內部的「混亂」庚金之氣。

這就像用最細、最鋒利的針，去解開一團鋼鐵的亂麻。每一鎬下去，都是對神魂意念的千錘百鍊。

雖然他沒有靈氣的損耗，但神魂的疲憊，卻比靈氣耗盡更為徹底。這是一種更深層的、無形的傷。

丁管事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發現，凌炎的身上，的確沒有任何靈氣波動的痕跡，就連體內經脈也處於一種極致的虛弱狀態，一看就是凡人武者透支體力的表現。他無法找到任何藉口懲治凌炎。

好、很好。去領你的份額，滾下去休息！」丁管事一甩袖子，氣急敗壞。

回到自己的陋室，凌炎沒有急著療傷，而是從礦車底部挑出了一塊拳頭大小、顏色最深、結構最致密的黑玄鐵。

這三日的生死勞作，對他的劍道而言，是一場巨大的饋贈。

黑玄鐵之所以難以開採，是因為它內含的庚金之氣極度混亂、暴躁。在開採過程中，凌炎的「意劍」被迫與這種混亂正面碰撞。

庚金，殺伐之氣。我的意劍，秩序之念。

他盤膝坐下，將那塊黑玄鐵放在身前。閉上眼，他能清晰地「看見」礦石內部的能量流動：狂野、無序、像是無數個微小的劍氣漩渦在互相抵消。

這就像一個天然的「意念磨刀石」。

他伸出手指，輕輕觸碰黑玄鐵。體內的「藏鋒劍魂」發出輕微的顫動，他引導著劍魂中那一縷極致內斂的意念，緩緩向礦石滲透。

沒有靈氣的輔助，這過程如同將棉線穿過鋼板。

一絲秩序之力滲入，礦石內的混亂頓時躁動起來，像海嘯般試圖將那微小的秩序碾碎。

凌炎額頭青筋暴起，冷汗直流。

秩序，即是唯一。

他沒有選擇閃躲，而是任由這股庚金的混亂反噬自己的神魂。每一次反噬，都讓他的神魂意念收縮、再收縮，如同將鋼水不斷重鑄。

當意念被碾碎到極限，又在意志的支撐下重新聚合時，它變得更加堅韌、更加鋒利。

半柱香後，凌炎睜開眼，他的眼神如同被黑玄鐵重新淬鍊過，堅不可摧。那塊黑玄鐵，表層已經覆蓋了一層細微的裂紋，內部混亂的庚金之氣被梳理了一小部分，變得稍稍溫順。

他將這塊黑玄鐵貼身收好。這將是他在這礦區的私人「磨劍石」。

在丁管事的住所，這位管事正對著一個虛空傳影，連連鞠躬。

稟大人，十七號礦道之事，失敗了。那小子竟真的靠凡人體力，三日完成了開採，沒有動用絲毫靈氣。

虛影中傳來一聲低沉而不悅的冷哼：廢物。不過是個練氣期的小子，也讓你如此大費周章。

大人恕罪！這小子非同尋常，他……他的氣息給老夫一種錯覺，彷彿他隨時可以反制任何陰謀。他的身上，藏著極深的秘密。丁管事心有餘悸地說。

既然硬碰不行，那就用規則。虛影的聲音變得冰冷而充滿算計，我需要他出錯，且是公開、無法辯駁的出錯。將他調去靈晶分揀臺。

丁管事一驚：靈晶分揀臺？那裡是宗門重地，每塊靈晶都價值不菲，對視力、精神力要求極高，且有專人監督。

不錯，虛影陰森地笑了，那裡最考驗耐心和心態。他連日勞作，神魂疲憊，若在那裡分揀時錯漏一粒沙塵大小的靈晶，或是不慎破損一塊中品靈石，便是觸犯了宗門重規。屆時，你便有足夠的理由，將他打入水牢。

水牢…丁管事眼中閃過興奮的光芒。水牢，是比礦洞更可怕的折磨。去辦吧。記住，這一次，不要再給我出任何差錯。

第二天清晨，凌炎領到了新的調派命令：

凌炎，鑑於你成功完成黑玄鐵開採，宗門決定委以重任，調派你前往靈晶分揀臺，負責最細微靈晶的品級分揀。

凌炎看著手中那張紙，臉上露出了這幾天來第一個，也是最冷清的一個微笑。

新的考驗麼。從肉體的絕境，轉為精神的絕境。丁管事，你的耐心看來不多了。